就这样，陶行知积极投入到了平民教育的实践中。他亲自编写《平民千字课》的教材来代替《三字经》、《百家姓》等旧式平民识字本。他奔走于南京、安庆、北京、南昌等地，创办平民读书处和平民夜校。他发动暑期留校的同学们每晚教邻近的平民识字，他自己也经常出现在教室里，毫无留洋教授的架子。他像行脚僧似的，跑遍了南京的旅馆、菜馆和寺院，宣传他的平民教育思想，他甚至还在自己家中设立“笑山平民读书处”。在他和朱其慧、晏阳初等人主持的“平民教育促进会”的推动下，平民教育成为“五四”后颇为流行的社会思潮，社会各阶层，甚至远及边疆省份，许多省、市和县中都建立了“平民读书处”、“平民夜校”。
可是，20世纪20年代的旧中国外侮不断，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这哪里是教平民读书识字的环境？况且，教平民识几个字岂能改变他们的命运？所以，陶行知的平民教育运动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
平民教育运动的失败，并没有改变陶行知立志“教育救国”的决心。在城市搞平民教育行不通，那么在农村行不行呢？他开始注意到中国农村的教育。他逐渐领悟到中国是个农业国，农民占总人口的85%。国家能否国富民强，根子在农村。中国农村之贫穷落后远比城市更甚。
于是，陶行知将他的平民教育思想又向前推进一步，提出了“教育必须下乡，知识必须给予农民”的口号。他从城市平民教育运动的失败中总结出失败的重要原因是缺少一支坚定的队伍。他给自己定下的努力目标是“募集100万元基金，征集100万位同志，提倡100万所学校，改造100万个乡村，使一个个乡村都有充分的新生命”。他为乡村教师们题写了一副对联：“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这四个“100万”是多么宏大的气魄、崇高的理想！而这“不带半根草去”又是多么高洁的心灵！就这样，他辞去了大学教授和安徽公学校长的职务，放下了手中主办的《新教育》杂志，辞谢了武昌高师（武汉大学前身）和吉林大学校长的聘请，出现在本文开头的那个开学典礼上。
在晓庄师范办学的三年，在陶行知的人生道路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起初，他崇信王阳明的“知行合一”学说，连名字也改成“知行”。后来，他在自己的实践中发现王阳明的“知行说”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他便毅然抛弃了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论，提出“行是知之始，知是行之成”的理论，把名字由“知行”改为“行知”。这不是简单的名字顺序的调整，而是陶行知认识论上的一大飞跃。在晓庄办学中，他又把这种认识论上的转变具体化为一种“生活教育”理论，这个理论强调“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教学做合一”。他以晓庄师范为其试验基地，特别强调在实践中学习真正的知识。他形象地说：“行动是老子，知识是儿子，创造是孙子。”
晓庄师范和城里许多洋学堂不同。在招生广告中，陶行知就明确写道：“小名士、书呆子、文凭迷，最好不来！”招生考试也很独特，考试科目除了作文、常识、演说外，还把开荒等体力劳动作为一项十分重要的内容。在培养目标上，陶行知把它规定为“农夫的身手、科学的头脑、艺术的兴趣、改造社会的精神”。第一届学生13人招进来后，他带着他们光着两只脚，在荒山旷野上搭起帐篷，一边学习，一边劳动。他在学生和农友们共同修建的大礼堂上题名为“犁宫”，并在门口写了两副对联，一副是：
和马牛羊鸡犬豕做朋友，
对稻粱菽麦黍稷下工夫。
另一副是：
以教人者教己，
在劳力上劳心。
陶行知又为学校的图书馆起名为“书呆子莫来馆”。他为晓庄师范的发展描绘了一幅蓝图，并用大幅白布把它生动地画了出来：在图的中央有一个大圆圈，中写“活师范”三字；周围连着不少小圆圈，中写“活中心学校”；每一个“活中心学校”周围又伸出许多触角，上书“实际生活”。在他的努力下，晓庄师范附近先后办起了万寿学院、吉祥庵学院、和平门学院等活中心学校，还建立起了农村小学、农民夜校、农村医院、民众茶园、农村木工厂、农村合作社等等。
随着晓庄办学事业的发展，陶行知的教育思想在全国的影响日益扩大，前来参观学习的教育界人士络绎不绝。1930年3月的一天，陶行知正在大会上给全体师生讲话。突然，负责招待的同学来报告说，蒋介石偕夫人宋美龄及随从数十人来到晓庄师范。
原来，蒋介石看到陶行知办乡村师范出了名，想为自己捞点关心乡村教育的政治资本，便突然来到晓庄“视察”。一心办教育从不图名利的陶行知哪知个中蹊跷，他对那个学生说：“我正在讲话，不好走开，问他可有事找我？如果不是有事找我，就由你们招待一下，并代我向他表示抱歉。”结果，蒋介石一行在学生带领下参观一遍便悻悻离去，陶行知始终没有去见他。此事使蒋对陶行知怀恨在心。所以，在一个月后，因晓庄师范师生参加了南京市民组织的声援罢工工人并反对日舰停泊下关码头的示威游行，恼怒已久的蒋介石立即以“勾结反动分子阴谋不轨”的罪名，派兵查封、占领了晓庄师范，30多名学生被捕，14人惨遭杀害。陶行知也受到通缉，被迫流亡日本。
血淋淋的事实，深深教育了这位不问政治、幻想教育救国的教育家。他深刻地反省了自己在“教育救国”道路上追求真理的过程，感悟地说：“教育不过是达到农民解放的一个工具，这个工具是重要的，但最重要的还是武器。”“教育脱离政治是一种欺骗，在中国想做一个不问政治的教育家，是不可能的。”从此，这位追求爱洒人间、育才救国的教育家，在其教育救国的生涯中又注入了有鲜明阶级感情的民主主义色彩，成为一个坚强的民主战士，被周恩来誉为“一个无保留追随党的党外布尔什维克”。
1931年，陶行知从日本潜回上海，集合了晓庄学校校友和一些从国外归来的科学家，发起“科学下嫁运动”。他还提出了办“工学团”的主张。他解释说：“‘工’就是做工。工以养生，就是教人民大众生产劳动来养活自己。‘学’就是科学。学以明生，就是教人民大众研究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一则明了自己为什么会受苦受难，被人欺侮压迫，如何才能求得出路；一则用自然科学来增加生产和破除迷信。‘团’就是团结。团以保生，就是教人民大众团结起来，保卫自己生存的权利。”很显然，陶行知这时的教育主张有了团结民众反抗剥削、压迫的成分。
抗战爆发后，陶行知回到武汉。蒋介石想利用陶行知的名望来收买人心，他亲自出面拉拢陶行知加入国民党，并一口答应给他高官厚禄，宋美龄也出面“请”他担任三民主义青年团中央总干事。陶行知都断然拒绝，他全身心地投入了“国难教育”。
陶行知在重庆创办了一所新型学校——育才学校。他给育才学校制定的办学方针是：“学习民主，帮助创造民主的新中国；学习科学，帮助创造科学的新中国。”这是一所为流浪到重庆的难童开办的学校，得到了驻重庆中共办事处周恩来、董必武等人的大力支持。由于陶行知办育才学校得到共产党的支持，也由于他坚持实行民主教育原则，不按国民党那一套办学方针行事，所以得不到当时政府的任何资助，学校的经费来源主要靠进步人士募捐。当时国统区物价飞涨，两百多名师生的生活处于极其困难之中，常有断炊之虞，大家只得每天改吃两餐。面对这种艰难的处境，陶行知说：“为了苦孩，甘为骆驼；于人有益，牛马也做。”
1944年底，陶行知加入了中国民主同盟。1945年10月，他当选为民盟中央常委兼民主教育委员会主任委员，主编《民主教育》和《民主》周报。对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反民主、反和平的行径，陶行知痛心疾首，大声疾呼。他坚决地提出了“民主教育运动”的口号。他认为，民主教育就是人民的教育，人民办的教育，为人民自己的幸福而办的教育。民主是“中国的救命仙丹”，“它好比是政治的盘尼西林，可以肃清一切中国病”。民主教育“就是要在民主生活中学习民主，在争取民主的生活中争取民主，在创造民主的新中国的生活中学习创造民主的新中国”。此后，我们看到的陶行知，不再是温文尔雅的教育家，而是一个斗志昂扬的民主斗士。
1945年12月1日，昆明发生了蒋介石政府残酷镇压要求反内战的学生运动的“一二·一惨案”，重庆进步人士定于12月9日在长安寺公祭被害烈士。陶行知亲写祭文、作挽诗。挽诗写道：“是谁杀中国人？是中国自己的‘好汉’；是哪儿来的枪？是从‘友邦’来的枪。”
在参加追悼会前，陶行知作好了牺牲的准备，他在给妻子留下的遗书中写道：“我现在拿着昨晚编好的诗歌全集去交给冯亦代先生出版，然后再到长安寺去祭奠昆明反内战被害烈士。也许我们不能再见面，这样的去是不会有痛苦，希你不要悲伤。你有决心，有虚心，有热心，望你参加普及教育运动，完成四万万五千万人之启蒙大事以奠定天下为公之基础，再给我一个报告。”在第二天早晨的育才学校会议上，他又说：“参加（公祭）是危险的！只要是有正义感有爱国热忱的人都应当去参加。我是校长，我不强迫大家去参加，也不阻止大家去参加，可以自愿地去参加。”
随着民主运动的发展，国统区的白色恐怖也愈来愈严重了。继国民党反动派制造镇压民主人士的“泡白堂事件”、“校场口事件”、“下关惨案”后，李公朴、闻一多两位民主人士在昆明被杀害的消息也传来了。因为陶行知在几次惨案后都公开在群众大会、记者招待会和报纸上揭露国民党反动独裁、内战和暗杀的罪行，在短短100天中，他深入各大中小学、工厂、农村和机关，作了以“反内战、要民主”为内容的讲演一百余次。他也被国民党特务列入了黑名单。他的住所遭到国民党宪兵的搜查，处境非常危险，最后不得不经常转移住址，借居朋友家。
这天，陶行知接到朋友翦伯赞的电话，通知他特务暗杀的黑名单上第三名便是他，要他提防“无声手枪”。陶行知十分冷静地说：“我等着第三枪！”他当晚给育才师生员工和育才同学会写了两封信，“提议为民主死了一个就要加紧感召一万个来顶补”。并谆谆教导育才校友“立志把自己造成一位英勇的民主战士。不但如此，还要做民主的酵母，使凡与我你他接触的人，都发起民主的酵素，成为一个个的英勇的民主战士”。
在得知自己被列入黑名单后，陶行知更加努力地工作。白天，他积极倡导成立“中国国际人权保障同盟会”；晚上，他加紧整理文稿，书写对联，卖字兴学，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最因劳累过度、刺激过深，突发脑溢血逝世，年仅55岁。
在弥留之际，周恩来闻讯赶来，俯身紧握陶行知的手，流着泪说道：“陶先生放心去吧！你已经对得起民族，对得起人民。你的未了事会由朋友们、由你的后继者坚持下去、开展下去的，你放心去吧！我们必定争取全面的永久的和平实现民主来告慰你的。朋友们都得学习你的尽瘁民主事业直到最后一息的精神。”
◎故事感悟
陶行知从早期从事“教育救国”到献身于中华民族解放事业的一生，堪称中国知识分子的楷模。这就是教育家陶行知，不向任何虚伪作假妥协的真人陶行知！当今社会，陶行知式的“真人”怕是难于立足了。于是，我们想起南京晓庄陶行知墓门两侧镌刻的文字：“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千古遗训，垂范万世！
◎史海撷英
陶行知的无私
有一次，陶行知得到了一万多元的稿费，拿回家便锁到了柜子里。承担着所有家务的妹妹看见了，便问他：“家里有老有小，钱也不多，你能不能留四分之一给家里用？”
陶行知想了想，温和地说：“我要去南京劳山脚下办晓庄师范，这钱是要作为办学经费的。我们家虽然穷，但粗茶淡饭还能维持。中国有3.4万农民不但没有饭吃，更没有文化。用这些钱去办学校，是为农民烧心香，也是尽我们的绵薄之力去帮助他们。你在家里省着点用，算是帮我去办大事吧！”
妹妹理解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