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殿前一株茶花开得孤清,洁白的花瓣时有零落,微风时不时的卷起几片,宛若吹雪。
兰猗送南宫昱走出寝殿的时候,眼中似有恍惚,不由下意识的拉住了他的袖子,轻声说道:“阿昱,我早上起来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南宫昱挽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口气,悠悠笑道:“天气一天似是一天的暖了,你的手还是这样的凉!”
“我说真的!”兰猗抬头望着他那付墨发金冠,意气风发的模样,心里隐隐觉得惶恐,像是有些自己不能预料的事情将要发生前的预感,不由喃喃说道:“昨夜我梦到琳姐姐了,梦见她在对我笑,笑得十分阴森恐怖,她不停的对我说,你最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宝藏还是阿昱?”
兰猗只觉得南宫昱的手轻轻拂过她的长发,鼻息微微扑在脸上,他淡淡一笑:“琳姐姐既然对你笑了,想是原谅你了,梦不过是幻化之境,你最近身子不好,太累了,才会做这样古怪的梦,不要想太多!”
“阿昱!我真的有点害怕!”兰猗垂下眸子,低低说道。
南宫昱用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对上她的眼睛,那双如墨的眸中点点似有璀璨,泛起一点柔情,一点留恋,十分怜惜:“兰猗!你放心,昭郡王今日便返回皇城,他回来的时候相信南楚旧都和地方节度使,以及军中都已经全部安顿妥当,而且君泽被囚太武殿的这些日子里,朕一边彻查,一边又有许多大皇子的旧部倒戈,所以今日朝堂之上,便是终结之日!”
“昭郡王将一切都能安排妥当?”兰猗轻声问了一句,却见南宫昱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六弟一直念着你的安危,君泽诡计多端,又怕神策军里也藏着他的眼线,直到德妃前来向朕请愿,愿意换你出来时,六弟才匆匆离京赶往南楚旧都,再往各地节度使处一一传旨,所以今日他返京之时,便代表一切均可了结了。”
“德妃却是替我受苦了!”兰猗刚要开口,重提立江若紫为后的事情时,却被南宫昱轻轻将手指按在她唇上,他眼中黯淡,摇了摇头:“不要再提这件事,朕一定会厚待于她,你放心,但是若论正宫之位,朕心目中只有你,你不要这个位子,后位便从此空悬罢了!”
兰猗见他神情有些沉重,不由轻声问道:“那今日朝堂之上,打算如何处置太武殿中的人呢?”
“为掩南楚旧臣子之口,朕会下旨将你二人一并处死!”南宫昱眼中一沉,握紧了兰猗的手,低低说道:“前朝余孽处死后,朕会命人化骨扬灰,不会留下蛛丝马迹让人追查,而你,便只能舍弃以前的一切身份,暂时留在这永安殿里,待朕命人将离永安殿最近的紫桂阁重新修葺后,你便以才人的身份到那里居住!等到朝中一切安定时,朕会重新让你回到凤栖阁!”
“阿昱!难为你想的这般周全!”兰猗胸口针刺一般,笑的酸楚:“将来替我想个好听的封号才好!”
“朕早想好了一个,馨兰这个封号可喜欢?”南宫昱眼中静谥,神情安宁,似乎想到了未来二人携手并行时的情形。
“幽兰吐秀乔木下,芳馨佳人醉素心!”兰猗微微垂下眸子,没有情绪的一双眼,目光沉沉宛如夜色深染,无波无澜,里面似乎没有一点星光期许。
“嗯!我喜欢这个封号!”兰猗眼中沉寂似雪,笑得清淡。
未来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乐正阳已经觉察到了她的异样,若不是勉强装出一付精神很好的样子,可能南宫昱根本不许她随意走动,她如今将一切都托付给了他,等到她死后,这九霄皇城里,便再也没有后晋的丝毫过往。
所以,她根本不会有什么新的封号,因为她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六年前的缘,快要走到尽头。
南宫昱终于向着宣政殿的方向去了,为了避嫌,寝殿里除了瑞公公伺候外,根本没有旁人,而如今瑞公公跟着南宫昱去上朝了,寝殿里宁静无比,紫铜香炉里燃着的枷蓝香早就对她不起作用,乐正阳带来的窨香,便是传说中的返魂香,可惜这种香本来便只是传说罢了,问这世间,又哪有起死回生的不死灵药?
兰猗静静打开妆奁梳妆,长发蓖了一回又一回,今日之妆,非比寻常,她想要把自己最美的样子留下来,让南宫昱永远记得她今天的样子。
君泽今日伏诛,一切结束后,她会效法汉朝的李夫人,将自己最美的样子印在他的脑海中,然后悄悄沉入玉琼湖中,与后晋的传国宝藏一起长眠在湖底,不管世事沧桑,永远都留在了这座九霄皇城的最深处。
既得今生,何求来世?
梨花白的交领罗襦,雪花银的披帛,发中两对红珊瑚钿花,斜插一支白玉凤鸟纹簪,朱唇轻点,胭脂薄施,眉间含烟,眸中顾盼如秋水盈盈,兰猗对镜端详了一阵,轻轻抽出妆奁最下一层,拿起南宫昱送给她的那块宗室玉牌,小心翼翼的挂入颈中,冰凉的玉牌紧紧贴着肌肤,她不由轻轻咳嗽了两声,却伸手按住了胸口。
望了一眼天色,南宫昱通常会回永安殿里与她一起午膳,却不知道今日朝堂之上是否风云变色,永安殿里越寂静,她便越听到自己心中那不安的跳动声。
半月案前轻轻铺开白绢,她提笔蘸墨,一个字一个字写得极慢,终于一滴泪落在了绢上,墨迹被弄花了一块,望着眼泪慢慢被白绢吸纳,融合,她抬头望着窗外,平静了半晌,继续缓缓写着。
不过寥寥数言,却写了许久,在窗前让风吹干墨迹,兰猗将白绢对折,从紫檀云纹九龙书格上随意抽出一本,将白绢夹在书中,故意倒着再重新放回书格中。
做完这一切后,天气已经晴朗的不像话,兰猗觉得有些气急,便在一旁的罗汉榻上靠了一会儿,昏昏沉沉间只觉得枷蓝香的味道芳香馥郁,睡了一阵子,觉得有些冷,又醒了过来,再望一眼天色,似是已近晌午。
兰猗隐隐有些不安,起来到窗前望了一阵子,明明是午后艳阳,觉得身上寒涔涔的,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听到寝殿门响,却是瑞公公进来亲自传膳,兰猗总算是一颗心放下,不由轻声问了一句:“瑞公公,皇上呢?”
“贵妃娘娘稍安勿噪!”瑞公公眼中笑意斐然,轻声答道:“今日朝堂上皇上雷厉风行,眼看着麻烦都过去了,方才在宣政殿外碰上邓昭仪,她说擒住了后宫中藏着的眼线,要请皇上发落,于是皇上便与六王爷匆匆去了,又怕娘娘担心,所以皇上就派老奴先回来伺候娘娘用膳!”
瑞公公打量了兰猗一眼,轻声笑道:“皇上待会儿回来,见到娘娘这般神采奕奕,心里定是大为高兴的!”
“邓昭仪?”兰猗突然闪过一丝狐疑,为何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这个人不是向来与江若紫交好的么?而且以前不过是个小小的良媛,回想起来也是那次南山围猎时,才讨得了南宫昱的欢心,晋封了个昭仪罢了。
“南山围猎?”兰猗想着想着心头猛然一惊,当日晴红将自己有了子嗣一事告诉了君泽,然后君泽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反倒是南宫昱突然想着要去南山围猎,而当时提议的人正是邓良媛。
后来她便被南宫昱强行拉上马,不慎流产.....
兰猗突然睁大了眼睛,里面闪过一丝恐慌,当日南山围场里,邓良媛的声音骤然在她脑海中重新响起:“皇上何不带着姐姐们策马而游,风过林间,想必定是极好玩的!”
是她!居然是她!兰猗的手狠狠一抖,象牙镶金箸应声落地。
她记得那日与南宫昱出宫时曾在宫外的绣品店里见过和江若紫宫中一模一样的荷包,随后便被君泽派出的人追杀,那间绣品店一定与君泽有牵连,而江若紫宫中的荷包十有八九是邓良媛所赠,那样奇特的香味,她至今记忆犹新!
昔日的邓良媛,今日的邓昭仪才是君泽在宫中的最后一枚眼线,难怪他精心策划谋逆时,居然丝毫不怕南宫芷会倒戈,是因为邓良媛的父亲曾经是地方节度使,回京后便一直在枢密院中掌管军务调拨,而南宫芷身边副将林岳的暗中变节,肯定都和君泽安插在枢密院的人有关。
江若紫为了南宫芷愿意到太武殿替自己受苦,德辉殿前后禁闭森严,邓良媛一向与江若紫交好,事先是否走露风声不得而知,光凭突然间德妃消声匿迹,闭门不出,便足以让人怀疑。
所以那天在太武殿前,君泽会毫不避讳的对她说已经找到了宝藏的下落,并且说宝藏就在未名宫时,兰猗才明白过来这后宫里一定藏有君泽的眼线。因为宝藏根本不在未名宫,而兰猗曾经早早让芳月带了人去修葺未名宫,并且替她备下红烛等物,一切虽然与宝藏并无关系,但这个举动却被人暗中留意了下来。
而在暗处一直盯着凤栖阁的人,便是邓良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