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辉殿前,榴花照眼,玉容脸色苍白,跟在江若紫身后匆匆出了殿门。
“参见贵妃娘娘!”江若紫微微俯身行礼,脸色沉静。
兰猗唇边勾起一抹浅笑,轻轻扶着晴红,一步一步走上德辉殿前的台阶,经过江若紫的身边时,方才凉悠悠的说了句:“德妃娘娘客气了,我不过才复了位分,这礼未免行得大了点儿!”
江若紫神色一凛,等兰猗径直踏进了正殿坐下,才低头随在她身后进去,随侍前来的四个小宫人立在了德辉殿外,玉容偷偷瞄了一眼,见其中几个依稀似是曾在永安殿里伺候的,不由心底暗暗生出畏惧来。
兰猗冷眼扫了一眼殿里,陈设依旧,虽然换了尊紫铜福字香薰炉,但袅袅燃起的怀梦草,味道却似有古怪。
“这香居然还没有用完?”兰猗淡淡问了一句,江若紫心下存着不明白,却也答得清淡:“当日得贵妃娘娘赏赐,只在皇上小憩时点着,所以平时倒也用得不多!”
“再踏进这德辉殿时,心境却和以前大不相同了,眼看香烟依旧,可惜人心却变得快!”兰猗凉凉说道,垂眸打量着上前来奉茶的玉容,见她小心捧着一盏青玉碗,却似乎不太敢看兰猗的眼神,一双手直抖的厉害。
兰猗笑得眼角生寒,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碗,凑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香气馥郁,不由轻笑一声:“好香的珠兰花茶,看来如今宫中最得宠的依旧是德妃妹妹,这茶旁人倒也求不来!”
江若紫默默望了兰猗一阵,对身旁的玉容说道:“你们且先退下,本宫有话要与贵妃娘娘说!”
玉容望了兰猗身旁的晴红一眼,两人悄然退出了正殿,并且轻轻带上了门。
窗格上的忍冬花纹精致淡雅,关门时一阵风轻轻带起了石青色帐幔上垂着的洒金流苏,上面穿着的白玉珠子碰撞发出极清脆的一声响,兰猗一言不发,眸子里深不见底,静静望着江若紫。
江若紫起身走到兰猗面前,毫不犹豫的跪下,低头轻声道:“当日姐姐与陆淑妃一同落水,妹妹不得已进言,使皇上降了姐姐为才人,不管姐姐是否相信,看到姐姐今日复位,妹妹当真是十分欣慰,只是如今后宫人多眼杂,皇上又命神策军把守着凤栖阁,所以妹妹不方便前去探望,若是姐姐因此怪罪,妹妹欣然领受!”
兰猗坐在那张雁纹披挂椅上,冷眼扫过江若紫的脸上,清清淡淡的说道:“江妹妹当日进言,可是受昭郡王所托?”
江若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被兰猗看在眼里,只见她轻轻俯下身子,凑近江若紫的身前,轻声说道:“昭郡王如今身陷囹圄,难道你就不想救他出来?”
“姐姐若是怨恨我,我无话可说,但无须连累昭郡王!”江若紫说的坚决,想要避开兰猗的目光,却愈发显得慌乱起来。
“当日昭郡王进言,乃是受我所托,陆宜雪腹中的孩子并非是皇上亲生,所以我不过出面替后宫守住皇家体面,请皇上降罪,是为了掩住朝堂上南楚旧部的声音,降了我的位分,算是给前朝一个交代罢了,你明不明白?”
兰猗悠悠说完,轻轻抬起身子靠回在椅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江若紫,唇边飞起一抹轻笑,却声音极轻的说道:“想救昭郡王出来的心思,你我是一样的!”
江若紫猛然抬头,却见兰猗眼中似笑非笑扫过德辉殿的门外,突然脸色一变,厉声说道:“本宫此番前来只问你一件事,当日未名宫里一切饮食皇上命你亲自打理,为何德辉殿送来的汤羹中有毒,你以为本宫是如何出得了未名宫的,若不是你意图谋害本宫不成,反倒害死了本宫身边的女官秋蕊,皇上又怎会格外开恩,放本宫出来?”
“贵妃娘娘明察!”江若紫沉吟了半晌,突然眼中浮起水色来,声音微微带起哭腔来:“妹妹真的不知啊!”
兰猗见江若紫脸色沉静,与自己对视一眼,眸中干净清澈,目光似水,方才她听见昭郡王时的那份急切,和殿内燃着的怀梦草,心下已经明白,下毒要害她的并非是江若紫本人,怕只怕这德辉殿里早就藏了别人的眼线。
“江若紫!你一心筹谋,别忘了如今这宫里位份最高的人,终究都是我!”兰猗冷哼一声:“说起来,本宫倒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下毒不成,本宫倒也没那么快出来,左不过死了个奴婢罢了!”
“贵妃娘娘如今身高位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江若紫突然蹭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傲然看着兰猗,冷冷说道:“姐姐别忘了,如今妹妹再不济事,也是皇上亲封的德妃,若论起罪来,尽管向皇上面前有凭有据的但求定夺就是,似乎由娘娘来治妾身的罪,终究是牵强了些!”
兰猗脸色一沉,突然挥袖将案上的青玉碗一把扫到地下,摔了个粉碎,只见她眼中怒意明显,凑近江若紫身前,却低低说道:“切记不要再喝珠兰花茶,而且你殿中的怀梦草被人动过手脚,里面加了邪蒿,久用会令人昏睡,神志涣散!”
江若紫嘴角动了动,眼中却是真的滴下泪来,颤声道:“姐姐终于肯相信我了么?”
“哼!德妃又怎样?且看如今皇上眼里能否容得下你!”兰猗故意提高声音恨恨说道,复而转身背对着殿门口,飞快的轻声道:“你我身边的女官都有问题,我自会想到法子与你联络,如今新人眼杂,今后你我便是水火不相容的二人!”
“昭郡王一事,还请姐姐照拂!”江若紫暗暗点了点头,突然推开兰猗,高声说道:“谁不知道你的手段,自己毒死婢女设法出了未名宫,又不顾廉耻的漏夜摸进永安殿里去,到底是靠什么法子复了位分,这宫里谁人不知?前朝帝姬左不过就是个狐媚惑主的余孽罢了!”
“放肆!”兰猗突然使出力气狠狠打了江若紫一把掌,拂袖而去,推开殿门的时候转身当着众宫人的面凉凉说道:“德妃,你且小心着,本宫一定会让你为今日所言付出代价的!”
江若紫捂着脸颊,泪水盈眶,咬牙望着兰猗扬长而去,一言不发。
玉容垂手躲在一旁,眼见兰猗被簇拥远去,才微微上前来扶着江若紫,恨恨说道:“难为娘娘还为她如此着想,将未名宫里的用度求了皇上亲自打理,却没想到她刚出来便来寻娘娘的晦气!”
“皇上心里有她,纵是关在未名宫里,也终究有翻身的一天,我一心求个前程,却不想出了意外,一切都是命数!”江若紫掩着半边脸,暗暗打量着玉容,似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这宫里人人都传,明明是她自己毒死了婢女,却故意赖在了我头上!”
玉容眼中气愤,不由脱口而出:“娘娘终究是要请皇上做主的,保不齐是她自己在汤羹中下了马钱子,否则怎么同桌而食,偏生就她安样无恙呢?”
“马钱子?”江若紫听玉容说出这三个字来,眼底震惊,宫中暗暗传闻都说是兰猗为出未名宫毒死了秋蕊,但却从无一人提及过秋蕊所中的是何种毒?
难怪兰猗方才故意在众人面前与她决裂,却暗地里告诉她德辉殿里藏着别人的眼线。
“原本是我疏忽了!”江若紫不由悄悄浮上些许懊恼来。
万春亭翠,花藏不见,南宫昱远远望着兰猗自假山旁走了上来,眼底痴缠。
“臣妾参见皇上!”兰猗穿着海棠红的对襟牡丹裙,洒金披帛,额上弯弯垂着翡翠连珠华胜,发间六对红珊瑚花钿众星捧月般的衬着纯金镂如意纹的凤饰,神态悠然,眼中凉薄浅浅扫过南宫昱的身边,只见原本侍奉在他身旁的两名女子起身跪拜,兰猗听得真切,一位是任美人,一位是魏才人。
“妹妹初进宫来,今日得见贵妃娘娘凤颜,果然是倾国倾城,妹妹自愧不如!”说话的魏才人,一袭桃红色的间色罗衫,配着杏色披帛,妆容艳丽,唇边轻佻,额上一枚玉桃钿花,说话的时候目中左顾右盼,风情外露。
兰猗见她虽然起身行礼,却仍然紧紧靠着南宫昱,不由眼中浮上笑意,扫过南宫昱的脸上,悠悠说道:“本宫身子不好,方才经过,听闻皇上携了两位妹妹在此赏花,便上来请个安,却不想魏才人花容月貌,当真是极出色的人儿!”
那魏巧凤本是朝中户部常侍之女,自持有姿色又年轻,如今得进宫来,更是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听到兰猗赞她,不由喜上眉梢,微微掩嘴笑道:“若论姿色,这宫中谁人及得上贵妃娘娘,皇上方才见娘娘过来,龙颜也是大悦呢!”
兰猗淡淡笑道:“皇上仁厚,总是顾念着后宫众人,臣妾不能分忧,当真是惭愧!”
魏巧凤不过是个才人,却在南宫昱不曾开口的情况下,与兰猗自顾自的搭起话来,可见不识什么礼数,又见她那一身艳丽打扮,倒让兰猗放心不少。
自古以色侍人的女子,世间多如牛毛,但一朝红颜老去时,却只顾自叹君王薄幸,要知在这后宫里,媚丽佳人数不胜数,喜欢你的容貌,不过是一场恩宠,但若是喜欢你这个人,将你放进他心里去,才叫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