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摇曳,映在半月案上的佛手形铜水盂里。
晴红跪在地上微微发抖,听着兰猗的声音淡淡从头顶飘过来:“文昭仪本事再大也没办法谴走宫中的神策军,我高估了她,却低估了你,不知道到底是哪位贵人,竟不惜引出昭郡王来,一心要如此置我于死地!”
兰猗侧目扫了晴红一眼,只见她脸色煞白,今日冬梧阁里所有人都想不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唯独兰猗觉得本来就在意料之中。
她脸上没有表情,说得清淡:“请君入瓮的确是出好计,只是你可有想过自己的处境?”
晴红额头密密麻麻冒出汗来,却听秋蕊在旁说道:“想必此时文昭仪为了自保,定是将谁前去通风报信向皇上禀报的明明白白,如今龙体受损,她自然是要将罪责推的一干二净!”
“晴红!你处心积虑不惜得罪文昭仪来伺候我这个废黜之人,我倒是真的好奇!”兰猗转头淡淡对秋蕊说道:“命人将她暂时看管起来,不得带口讯,也不得传任何消息出去,旁人问起来,便说病中养着!”
“奴婢明白!”秋蕊微微打量了兰猗一眼,似有钦佩,公主平时寡言少语,但此时看上去却是皇家威严,不容小觑。
设局的人到底是谁呢?可是今日同在冬梧阁中之人,还是藏在暗处?
兰猗看得清楚,今日不过是个引子,想必从她出了未名宫那一刻起,这九霄皇城里便有人蠢蠢欲动起来了。
晨光微曦,永安殿檐前兽头上的残雪未化,南宫芷踏进殿门口时,不免迟疑了一下。
早朝前南宫昱便命人宣他来了永安殿,可见皇上亦是一夜不能安睡,只是昨日冬梧阁里两人共抚一琴,的确看在众人的眼里,他又该如何解释?
南宫昱坐那张厚重的紫檀云龙案前,静静望着南宫芷,风华如玉,兰猗与他同抚一琴时,那样完美无暇,心里微微被刺了一下。
他一直想走近她,却总是离她越来越远,而南宫芷从前并不认识兰猗,正是因为两人没有交集,反而没有阻碍。
“昨日之事,朕想听你解释!”南宫昱平静开口。
南宫芷抬头与他对望,淡淡垂眸:“昨日大皇兄送了臣弟一张传世之琴,只因冬梧阁离门下省近,想着那里没有人去,便一时忍不住带了琴前去弹奏,碰见前朝帝姬之事,实属偶然!”
“你既然知道她的身份,为何不避嫌?”南宫昱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涩。
“启禀皇上,臣弟只是觉得她是个十分爱琴之人,又说自己无法再弹琴,才有了惺惺相惜之意,不由想让她弹奏一曲,别无他意,有碍宫规之处,还请皇兄降罪!”南宫芷只见南宫昱脸上喜怒不明,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得小心翼翼的答道。
南宫昱在心底长叹一声,手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南宫琳死了六年,他恨了她六年,难道一辈子都要如此?
“朕问过文昭仪,她说是有个面生的小宫人前去告诉她的,消息肯定是从凤栖阁里出来的,是谁她并不知道,朕相信她素来没有那么深的心思,但明显昨日之事是故意引你们入局,而且此人心思深不可测,居然算的这么准,若是后宫之人便也罢了,朕担心的却是前朝!”
南宫昱望着南宫芷,眼中沉了沉,说道:“六弟!朕命你去查清楚此事,不得惊动旁人,前朝帝姬身份若是被人别有用心的拿来利用,亦会影响到江山社稷!”
“皇上放心,臣弟明白!”南宫芷微微迟疑了一下,又道:“为查清楚来龙去脉,臣弟不得已会询问后宫之事,还请皇上恕罪!”
“无妨,你是我的幼弟,朕准许你在后宫行走!”南宫昱顿了顿,又道:“这九霄皇城是你我兄弟三人辛苦打下来的,南楚江山如今稳固,朕岂会怀疑尔等之心?后宫之所,向来都是波澜争端之地,你自己把握好分寸,毕竟前朝后宫多少双眼睛盯着,朕虽然默许,但皇家体面还是要的,所以你行事多加谨慎,莫要落人话柄!”
南宫芷静静听着南宫昱这一番心思缜密的话,敬佩之余又有感动,南宫昱向来思虑周全,若论先帝子嗣当中,也唯有他最适合执掌天下,不拘泥于小节,又不失大体,进退有度,所谓的王者之风。
“朕该上朝了!”南宫昱起身向永安殿外走去,经过南宫芷的身旁时,只听到他淡淡说道:“替朕保护好凤栖阁!”
殿外晨风清朗,南宫芷却觉得有些糊涂,皇上与那位帝姬之间,越发的迷离起来。
乐正阳仍是按往日的时辰前来请脉,只是今日却被兰猗轻轻叫住了。
“乐太医,你说我近来脉象回稳,可是因为枷蓝香之故?”兰猗微微一笑问道;
乐正阳命随行的副判先带了药箱与秋蕊一起出去,方才轻声答道:“公主既然知道枷蓝香的功效,所以还请持之以恒,冬日里更加要避忌寒凉之物才是!”
“有劳乐太医,我有一事相问......”兰猗望了一眼乐正阳,悠悠说道:“枷蓝香价值千金,太医院可有难处?”
“公主放心,凤栖阁有皇上口谕在先,所以宫闱局自会知会门下省,这个无须费心!”乐正阳抬头看着兰猗,低声说道:“微臣一定早日找到治愈公主所中之毒的方法!”
“不过是旧年的顽疾,但此事关乎我在宫中的安身立命,还望乐太医守住这个秘密!”兰猗迎上乐正阳的目光,神情清淡,乐正阳微微垂眸,早知宫中波诡,她越是坦然处之,他便越是觉得心中不忍。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三日后,秋蕊和一个小内侍带着只竹笼来到内殿,兰猗正拿着香勺往凤翼铜香炉添了枷蓝香,见到二人进来,眉头微微一挑:“果然是耐不住了?”
秋蕊呈上竹笼,里面关着一只毛色灰蓝的小鸟,只听那个小内侍说道:“这只鸟落在关晴红的茶房外面,刚巧碰见便逮来了,小人有个兄弟是路边帮人擎签卜卦的,时常驯养这种鸟儿,觉得蹊跷,便带来与公主瞧瞧。”
兰猗伸手过去,那鸟却跳到一旁,她问了一句:“你可知这种鸟如何驯养?”
“听说是自幼喂食特制的香饵,然后以此来驯教!”兰猗眼中闪了一下:“去晴红房中搜搜,看看是否有香饵一类的东西?”
秋蕊拿出一个小木盒,轻声道:“奴婢方才已经去过了,搜到了这个!”
兰猗从那盒子里拈起一粒深褐色的香饵,闻了闻,似是黑松的味道,不由冷笑道:“若是不懂香的人,也调不了这样的饵,这手艺与市井的驯鸟人可谓天壤之别,寻常多用青蒿桂枝一类的香材,这里面却用了黑松,这般上等的香材,却不是什么人都用得起的!”
兰猗从案上水盂里挑了些水将香饵从手心里化开,抬头说道:“将那只鸟儿放出来!”
小内侍打开竹笼的小门,那鸟儿飞了出来,在屋子里扑扇了几下翅膀,最后落在了兰猗的掌心,似乎对那香饵十分贪恋。
兰猗拿了粒香饵喂它,那鸟儿果然吞了下去,她伸手将盒盖盖上,又用指尖顺手从案上沾了墨,故意在那鸟儿的脚上点了一点,将它交到秋蕊手中,吩嘱道:“去将晴红身上藏的香饵搜出来,然后放了这鸟!若是这几日又回来,便用这盒子里的饵诱它,再捉了来见我!”
秋蕊带了那鸟儿和小内侍出去,兰猗独自坐在窗前,淡淡盯着案上的凤翼铜香炉,喃喃自语:“阿昱,你可知这九霄皇城里的可怕,我宁愿你再多恨我一些,这样,到分开的那时,你才会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