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林子要离开这所学校了，随着林子爸工作的调动，他们一家要到远离这个省份的城市生活，友谊有时是无可奈何的，离别之后谁想过何时能再见呢。我只能淡淡地安慰林子因为别离而生的隐约的伤感，收拾妥当他就会和阿崴一样的离我而去了。
两条铁轨连接了众多的城市与乡村，每天从这轨道上来了又去的列车带走了梦或是牵挂，千里的距离割裂了人与人的联系。我本来就是不善交际的，再加上本能的对富家子弟的排斥，在这学校里林子是我极少数的朋友之一，林子走了，我感到了有点的孤独，孤独的时候我就突然的想起阿崴来了，想起那个打架时眼露凶光的男孩。
镇上的长街依旧默默承载人来与人往，温润如玉的青石板上留下了童年时的脚印，从街的这头跑到街那头，阳光恍得人昏昏欲睡，寂静的街道恍如无人之境，哒哒的脚步声和卖冰棍的吆喝声突兀地搅乱了这份安静。依稀我记得的就是这幼年的记忆，淡若水的记忆搅乱我的心神。
林子即将启程，总离不了要互赠礼物的，可惜那也只能是富家子弟的事情了，我还在愁我的餐费呢。对于其他人出手不凡的大手笔林子只是淡淡地谢过了，林子对这些是不会在意的。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情不是很好的吧，岚提议出去散心去，我想这样也好吧。我们搭城里的旅游专线火车往南城去了，这座城是分为五个城区的，我们学校恰在中间的城区，到南城倒也是方便的。南城是很适合散心的，一直是作为这座城的后花园，我们眼前的是连绵的苍翠的山峦，溪水潺潺地穿过脚下的木桥汇入了城市中央的河里。由于是旅游的淡季，森林公园里是没有几个游客的，我们庆幸着没人打搅这美景。我们沉迷在美景中的时候却不知道危险的靠近，山里的天气远比我们想象的来得多变，或许从空中看此刻正有一个气旋扑向这座城，本来天气预报发布了台风预警的，但这座内陆城市对于台风几乎是没有恐惧感觉的，这一年央视的感动中国人物魏青刚或许就在前一天做出了令人钦佩的壮举，在当时我们当然是不知道的了。
暴雨是在我们快到达山顶突然暴发的，措手不及的我们仓皇地跑到一个亭子暂避这毫无征兆突袭而来的大雨。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暗淡了下来，雷电不时的击打在远处的山顶上，如果不是避雷针的功劳或许这些雷电是要击打到我们的头顶的吧。“北哥，好吓人啊，会不会被雷劈到啊。”此刻我忽的有了戏弄岚的主意“可能会吧，你怕了吗？”“哈哈，一点不好笑的，你骗我的对不对。”
又是一道闪电劈落了下来，不同寻常的巨响告诉我们雷电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岚惊慌的捂住了耳朵。我也淡定不起来了，惊慌地拉着岚的手向山下跑去。到了半山腰我们绝望了，山洪已经阻断了下山的路，暴涨的溪水漫过桥面。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我们开始翻过一个小的山梁寻找出路，岚握着我的手都开始颤抖了，我知道我们可能要被困在这里了，但此刻我只能装作镇定的“岚，别怕，会找到出路的。”“北哥，会吗？别骗我了，你都不知道能不能出去是吧？我知道当年，阿崴爸爸是怎么死的！”我也只好默然无语。
不知道出路在哪，只能祈求暴雨能够早点停了，但是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看来是凶多吉少了，暴戾的雷鸣中大地都在颤动，我们只是两个渺小的人而已，实在是不能够不感到心惊胆颤的。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远处一座依稀可辩的房子给了我们前进的希望，我几乎是要喜极而泣了：“岚，有救了，至少不用淋雨了。”
全身湿透的躲在这大山里的一座破败的小屋中，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透心凉了。暴风雨依旧在下着，我不知道该怎样捱过这一夜，我想到了阿崴爸人生的最后几个小时也是听着这样的水声的吧，我第一次感觉到死亡临近的感觉，却没有恐惧，我想岚也没有感到恐惧的吧，或许都是因为身畔的人吧。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我当时不清楚，现在我也无从考证了，毕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十
蜷缩在这样的一座破旧的小屋里实在是不舒服得很，入睡总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暴雨雷电山洪各种噪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大自然此刻在我的耳畔发出了世间最暴戾的音响，我仿佛都可以感觉到地面在被这一轮轮声波所触动的震动，很恐怖的感觉，或许下一秒我就会被这座随时可能被洪水冲垮的破房子或者暴雨引发的泥石流所掩埋，最终在惴惴不安中我艰难地睡了过去。
不久我就坠入了梦境中，梦中是一个雨夜中的农庄，似乎是我生活许久了的已经是很熟悉了的那个村子，雨很大，街上的积水已经很深了，裹携着泥沙的水流急速地在街道间左突右冲最终汇入到了远处的河里。阴雨天分辨时间是很不好办的，但我很清楚地知道此刻的时间，因为这个梦已经不止一次的在我的脑海中重播了，确切地说根本不是一个梦，这本也就是我记忆里的一部分。我可以很准确地说出梦境的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明知某些悲剧会发生却无力阻止。不出所料的雨越来越大，电闪雷鸣遍布着整个天空，整个村子都在自然的暴力下颤抖着，由远及近的都是一片水汪汪的世界，远处仓促地往这边跑着几个全身湿透的人影，一闪而过的闪电照亮了他们前行的道路，影子如鬼魅一般恍恍惚惚地在水流中闪过。大多数的人此刻沉睡在梦中，但下一刻很多户人家都无法继续安眠了，几人分头跑进了不同的胡同里了。这一刻大街再次地恢复了平静，下一刻梦中的画面会是某一户依旧沉睡着的人家，每次做这同一个梦我都想要在此刻醒来去避免悲剧的继续，然而这是徒劳的。在这一个雨夜里最安稳的港湾里，一家人本是可以安眠的，可就是在此刻门被急匆匆地叩响了，紧接着的是焦急的叫喊“快起来，出事了，透水了……”再下一刻就是一阵绝望的哭天抢地撕心裂肺的女人哭泣声。我知道是谁在哭喊，也知道发生什么了，我却被排斥在梦境之外，每次我都只是一个旁观者，似乎是在看一部电影，一切与我无关我也无法改变什么……
梦魇一次次的打搅我的睡眠，总也挥之不去，或某种宿命或某种诅咒，也许这一切注定会伴我终生的吧。女人痛哭声依旧是回响在耳畔，梦却在此刻戛然而止了，静，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是无尽的黑暗……一声惊雷突兀而起，我从睡梦中被惊醒，周身都已经湿透，寒冷在短暂的睡眠后向我袭来，我把身体蜷缩得更紧了，但是此刻这样对付寒冷已经是不济于事了，夜色里我尽力的环视周边，岚静静地缩作一团正安然的睡着，似乎是身居一个安定的环境中一般。
…………
夜色渐退去了，暴雨也早就停歇了许久，湿漉漉的空气环绕我的身畔，清爽的山间晨风从门板的缝隙涌了进来了，岚还是在安然地睡着了。走出小屋，外面是陌生的风景，太阳依旧被厚重的乌云遮蔽了，远山也被云雾笼罩忽隐忽现，面对这么一座陌生的山梁我想换作是谁也会和我一样感到不安了，我甚至无法辩清方向，我从暴雨停歇后的欣喜中再次坠入了不安当中，昨晚只顾着仓促地躲避山洪，现在都已经不记得路了，在这阴霾的大山中迷路绝对是最可怕的事情了吧……
岚也醒过来了，我说我们迷路了，岚淡然地安慰我或许也是安慰她自己吧:“不要紧，我想你会把我带出去的，离开大路也不是太远吧，应该不是很费劲吧。”岚的脸上带着淡定的微笑，我想此刻她也是心存忐忑吧。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踏出了往山下走的第一步。暴雨过后的山路已经是难以前行的了，沿着雨水汇成的溪流，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走着，甚至不清楚是往山外还是往更深处去了，碎石块积累起来的山丘因为雨水的冲刷变得松散了，我们只能是很费劲地挪动着。雨后的空气倒也是无比的清新，湿润清洁的气流吸入体内，那种慢慢深入的舒爽远比城市里污浊的空气沁人心脾的多了。
阴霾的群山中，时间似乎是已经与我们无关了，只是一步步地往前走，不知道在这崎岖的山路上走了有多久，最终在翻上一个不小的山头之后在我们眼前出现了一个老旧的小镇，一个完全陌生的却又感觉似曾相识，却似我魂牵梦绕的那个小镇，古朴的青石板路曲曲折地延伸在山间，一条细细的水流静静地淌过小巷穿过街市，依水而建的民居背阴的墙壁生着碧绿的苔……
依稀间似乎回到了那个熟悉的镇子，明艳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射着光滑的青石板路，苍老的刺槐树间知了的叫声枯燥让人生厌，两个年纪相仿的孩童光着脚丫子奔跑过一条条的巷子，渐远去只留下阳光下两个小小的剪影。
有这么一瞬间我似乎深深陷进这样的幻境中不能自拔了，只是静立在这个阴霾笼罩着的山头上，时间就这样从身畔悄悄地流失掉了，或许只是几分钟，却也漫长。
一阵子冰冷的晨风拂过身旁，我打了一个寒战，猛地从恍惚的旧记忆里返到了现实中来了。我看到岚坐在前面不远处的石头上遥望山下的小镇默默地等待着，等我回过神来。我很抱歉地赶到岚的面前，“唉，你想什么呢，站在那里发呆发这么久，我都快被饿死了，还不赶紧地下去吃点东西，走快点。”
我们加快了一下脚步向山下的小镇走去，我尽力地不去胡思乱想，但这个镇子与我所熟悉的那个实在是像得很，我似乎都感觉到了阿崴就在前面的路口等着我们呢。
阿崴当然是不可能出现在这个镇上了，那只是我一厢情愿地错觉而已了。
简单地吃过饭后，我们坐上了回南城的客车，车窗外是此起彼伏的群山，以及曲折盘旋的盘山路，我们坐在车上彼此无言，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或许是因为都因为一夜的折腾身心疲惫了吧，在漫长的山路上，我居然在颠簸摇晃的车上睡了过去，等到岚把我叫醒过来，我才发现已经到了南城那座历史感十足的小火车站，这里是市内铁路的最南端的末稍了。
校门前的河里涨起了昨夜里汇集起来的山洪，原本安静的水流变得暴躁，洪水终归会退去的，相似的，我对阿崴的记忆终会渐渐地消逝在岁月的滚滚洪流中，想至此我的心里就会有些的悲感了。人不与天斗，我也只能退一步了，只求我能够过好当下的这些日子了，未来的路很长呢。此时我觉得人生的这一页该是时候翻过了，纠结于关于阿崴的旧日往事也不会给我和其他人带来什么有用的有意义的影响，不过是徒增自己的烦恼而已了。
我真的能够与那段记忆那些人那些事挥手告别么？
一切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