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八清晨,本寂静的街道忽被突如其来的放铳声惊醒,有好事者支起窗户想一探究竟,却被站在屋外的官兵吓到。只见宽敞街道两侧站满官兵,倘然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而在道路正中,井然有序的排放着无数马车、轿子,延绵数十里,一眼望不到头。两旁的树上挂满象征喜庆的红绸带,摆足了排场。
位于仪仗队正中的齐郡王府门口,张灯结彩喜庆洋洋。门口候着的八抬大轿华贵无比;不时有家丁来来回回进出,将各种嫁妆扛到车上;偌大的齐郡王府内,红绸带随处可见,每个人都穿着最光鲜亮丽的华服,脸上洋溢的是不约而同地喜庆洋洋。整个齐郡王府笼罩在安宁祥和的喜庆气氛中,热闹且美好。
正厅内,容光焕发的齐郡王笑容可掬,一改往日闲适便服的不拘模样,有模有样的束起华冠,穿着锦衣华服,正同前来贺喜的几位好友高谈阔论,言语间满溢对这门婚事的赞同及喜悦。“王爷啊,你这才认的华芷郡主都嫁入皇室了,你那掌上明珠长平公主怎还待字闺中?莫非在下更大的棋?”身着滚边鎏金红袍,手持折扇轻摇的中年男子调笑道,却见齐郡王端起茶浅抿口,并不说话。见状,中年男子自嘲的笑笑,凑到齐郡王身边耳语几句。齐郡王意味深长的看了男子一眼,淡然道:“长平至今未寻得如意郎君,本王也便随她而去,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王爷说的极是,是在下疏漏了。”中年男子微颌首,道貌岸然的脸上写满与之不符的得意。齐郡王淡淡瞥了眼中年男子,浅抿口茶,朝众人笑道:“今日本王总算了却一桩心事,诸位今晚可以好好消遣一番了。”众人一听齐郡王开口,皆齐声恭贺,意气风发的齐郡王看了眼张灯结彩的院子,甚是愉悦的笑起来。
远在另一侧的院子内,无数婢女正来回忙碌着,有拿首饰盒的,有捧着衣裳的,正不停进出屋子。偌大的屋子内,顾采薇端坐在梳妆台前,静静看着镜中自己,任由身后的婢女替自己梳发髻。今天自己便要嫁给戚继朔为妃,从此白头偕老,顾采薇至今仍不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恍若梦境般不切实际。换做几年前,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竟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自己即将是戚继朔的妻,他唯一的妻,每每想到这,顾采薇的身子便微微颤抖,这颤抖,不仅有兴奋,还有对未来的不安。
如瀑般的墨发被盘成云鬓,衬得面容愈发端庄。凑到铜镜前仔细端详着自己,顾采薇唇边勾起浅笑,替自己画起青黛眉来。细细描绘着眉眼,平时略施粉黛的顾采薇只想在今日将最美好的模样展现给戚继朔,让他一生都无法忘怀。拾起红纸浅抿嘴唇,顾采薇见着镜中那温婉美好的女子,竟有些不相信镜中女子是自己,“这镜中的…是我吗?”
“当然啦,采薇你这么好看,不是你是谁。”长平从背后蹿出,抱住顾采薇。轻笑一声,顾采薇柔声道:“长平,别闹。”长平这才乖乖松开顾采薇,走到一旁坐下,眸里写满惊艳,不停赞叹顾采薇的美丽。被长平直白且坦率的话语说的有些羞涩,顾采薇白了长平一眼,不再搭理她。瞅着镜子自己,顾采薇忽想起当年低声下气嫁给裴以筠的场景,再想想如今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嫁给戚继朔,顾采薇只觉得人生如戏,你永远无法知道下一幕会发生些什么。
“郡主,选一支簪子吧。”一个丫鬟捧着摆满各式精美发簪的盒子凑过来。
“郡主,挑一对耳环吧。”另一个丫鬟拿着摆满耳环的首饰盒递到顾采薇面前。
“郡主,挑一对镯子吧。”顾采薇已挑的眼花缭乱,而仍有丫鬟捧着各式首饰上来询问。顾采薇颇为无奈的随手挑了几样,便任由众丫鬟替自己妆扮。瞅着镜中满脸幸福的自己,顾采薇忽生出一缕担忧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和戚继朔白头偕老,也不知道他日后是否会变心,更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他有别的女人。更何况,自己曾经还是裴以筠的贱妾,如今一朝飞上枝头,是否会引来别人的猜忌?自己那段不光彩的过去若是被别人翻出来,又是否会替戚继朔丢脸?于情于理,自己都不应该嫁给戚继朔,他将来是九五之尊,若因为自己而被天下人耻笑,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顾采薇不想这样,一点也不。她不想耽误了戚继朔,也不愿在那日后孤独终老。自己怎么就同意嫁了呢?对,还是孩子,因为有了孩子。若没有这孩子,那自己同戚继朔如今是不是早就各奔东西,咫尺天涯了?顾采薇有些庆幸又有些惋惜,庆幸的是因着孩子而使自己和戚继朔冰释前嫌,顺利谈婚论嫁;惋惜的是因着孩子而使自己和戚继朔无法分开,注定纠葛一生。该说幸还是不幸?顾采薇迷茫了。
手轻轻覆上小腹,顾采薇重新望向镜中的自己,一袭红衣,眉眼如画,只是一直洋溢的幸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迷茫无助。她忽然失了嫁给戚继朔的信心,她不知道这一切是对还是错,她不知道。明明知道前途多舛,却仍奋不顾身的往前冲,难道她当真要再撞个头破血流,伤痕累累才会死心?内心生出莫大恐惧,顾采薇突兀的站起,摘去头上的簪子,散开发髻,对一众愣住的丫鬟道:“我不嫁了。”
屋内瞬间僵滞,长平也被顾采薇突兀的行为惊住,半晌才回过神,急忙拉住欲将身上嫁衣脱下来的顾采薇,失声道:“采薇你作甚?!马上就到上轿时辰了,耽误了吉时就不好了啊!”却见顾采薇抓住长平的手,目光恍恍不安,“长平,我不想嫁了,我不敢嫁给他,我好怕,真的,想到以后的日子我就害怕…”长平默默叹口气,轻轻拥住顾采薇,宽慰道:“采薇,没事的,继朔哥哥的为人你还不晓得么,你尽管放心嫁便是,而且呀,他若敢欺负你,我第一个饶不了他!所以你就放心好了。”
顾采薇看着长平,没说话,只是重重叹口气。长平知道顾采薇是因为横亘在心中多年的心结一直未曾解开的缘故,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出言安慰却毫无成效。恰在这时,被丫鬟唤来的喜婆见这副光景,心下顿时明白了许多,告知长平出嫁前的女子总会有些忐忑,心神不宁,毕竟是要离开熟悉的地方到个陌生地界儿,好言宽慰几句便成了。
虽明白喜婆所言的确有理,可长平却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示意众婢女先退下,长平掩上门,拉顾采薇坐下,好言劝道:“采薇,不用担心甚么的,我以前便说过,继朔哥哥是甚么样的人我一清二楚,跟了他,对你来说是顶好的事儿,你不相信继朔哥哥,难道还不相信我嘛,我怎会眼睁睁看着好姐妹往火坑里跳呢?所以呀,你就好好放下心,同继朔哥哥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生一堆大胖小子,将来儿女绕膝,多好。”
“可他将来是九五之尊,凭我又如何配得上他?再说了,他日后必定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长平,你说我怎能容忍跟其他女子分享心爱之人?换做是你,你愿意在那凄冷深宫中苦苦翘首以盼那个如今不知在哪位嫔妃处流连忘返的负心人?奢望着有朝一日他能记起自己,来自己这儿看一看?”顾采薇直直盯着长平,吐出尖锐话语,令长平久久不知该如何应答。
自古帝王多薄情,纵使再恩爱,也终有烟消云散的一日,谁能断言今日的海誓山盟明日就不会一语成谶?她顾采薇难道真要在那深宫中孤苦的过完下半辈子?顾采薇看了眼长平,心酸道:“长平,纵使继朔现在这般待我,谁又能保证他能始终待我如初?谁也不能。”
见顾采薇一直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长平内心涌上无名火,忍不住朝顾采薇吼起来:“顾采薇你怎就这么死脑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干嘛非要现在就往那些不好的地方想?更何况你还没有嫁过去,又怎能断言继朔哥哥他日后会变心?!他不是那样的人,不是那样的人,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为何总是想不明白了?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如今还没尝试就开始打退堂鼓,难道你不会觉得憋屈吗?!顾采薇我求求你,别再折磨自己了,也别再折磨继朔哥哥,折磨我们所有人,你难道现在连抛开一切去爱的勇气都没了吗?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顾采薇么?!”
记忆中,长平似乎也曾这么吼过自己。想想的确也是,以后的事谁说的准?最起码努力过,不后悔便成。茅塞顿开的顾采薇神色陡然安定下来,静静的看着长平,柔声道:“长平,唤人替我梳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