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采薇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庙堂中走出来的。跌跌撞撞走至一处亭内坐下,眸里写满震惊与诧异。老僧侣那冗长话语仍在耳边激荡,久久不曾散去,顾采薇怎么也无法相信一切是真的。戚继朔默默走在顾采薇后面,一言不发,只是脸色沉重的有些可怕。默不作声随她至亭中坐下,戚继朔脑中回荡的同样是老僧侣那令人震惊的一番话语。终于可以理解父皇待顾采薇如此之好的缘由,敢情还有这么一番渊源在里面。齐郡王肯收留孤儿寡母的顾采薇母女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顾采薇同她母亲年轻时如此相像,如今已独揽大权的父皇是否会动其他心思?戚继朔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他不敢说,怕顾采薇听了更加烦闷。
戚继朔忽然觉得他和顾采薇的未来如此渺茫。本以为父皇是真心希望自己能娶心爱之人为妻,谁曾想竟是这么回事儿。心中涌上强烈不安,戚继朔明白,自己眼下必须要抓紧同顾采薇完婚才行。婚期本定在七月初八,可戚继朔等不了那么久,多等一天便会多一分发生变故的可能,他决不允许顾采薇离开自己,也不准任何人将顾采薇从自己身边夺走,任何会影响他们在一起的变数都要扼杀,谁都不行。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戚继朔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开口欲唤顾采薇,却见她的视线一直锁在亭边荷花池内悠游自在的红锦鲤上,“当年,娘亲就是在这里遇着了皇上,是么。”见戚继朔微颌首,顾采薇看了看戚继朔,嘴角牵起无奈的笑:“虽不清楚当年娘亲同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毕竟没有在一起不是吗?继朔,你不怕我们也会像他们当年那样,终究会各安天涯,各自终老?”
闻言,戚继朔久久未作言语。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他和皇上不同,他无如何也不会放弃顾采薇,即使抛弃一切也在所不惜。迫于压力而放弃所爱之人,那是因为你根本不爱她,最起码没有爱到能丢盔弃甲不顾自己的程度。皇上当年未圆满的遗憾如今就由自己来填满,顾采薇是自己的,谁也夺不走!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越发激进了的戚继朔揽住顾采薇,柔声宽慰道:“采薇,你放心,我绝不容许任何人拆散我们,你是我的,永远都是,倘若有天我们分开了,那也只会是你离开了我,而绝不是我抛弃了你。所以,采薇,你只要安心伴在我身边便成。我会保护你,并给你依靠,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听着戚继朔发自肺腑的话语,顾采薇内心有股悲伤蔓延开来,她懂得戚继朔对她的情谊,可是她怕,怕有朝一日被这份爱压垮,怕自己会坚持不住。戚继朔的确是个重情义的好人,可正因为太注重感情了才令自己百般踌躇,生怕会辜负了这满腔爱意。
顾采薇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也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她向往的是波澜不惊,细水长流的温吞岁月,而戚继朔却只能给她波澜壮阔,轰轰烈烈的日子。顾采薇在戚继朔扬言要放弃太子之位时曾幻想过之后的日子,那种淡然美好的闲适生活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你欺我骗,没有那么多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有的只是每日你耕田来我织布的美好。每日清晨,自己在后堂刺绣,戚继朔在前堂当管事的,快到中午时去做几道戚继朔喜欢吃的菜肴,待下午生意清淡些了,便关了铺子去看那小桥流水,漫步于青石板路上,饿了便去桥南刘记买桂花藕吃,若是将来有孩子了,是男孩的话就教他读书写字礼仪涵养,日后娶一个温婉如玉的贤惠女子,生下个可爱的大胖外孙给自己带;若是女孩,便教她刺绣,教她琴棋书画,日后替她寻一门般配的亲事,美美满满的过一辈子,这一切该是有多曼妙?可终究是无法实现的了。每每想到这,顾采薇便止不住的叹气。
自己向往的生活戚继朔永远给不了,就如他无论如何也丢不掉太子之位一样。戚继朔身为太子,有太多要顾虑要权衡的事情,儿女情长远没有这些事情重要。即使是这样,她顾采薇也忍了,曾一心觉得只要戚继朔爱自己便足矣,可后来她渐渐发现,许多事情都是爱所无能为力的,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爱便能左右的,权势,金钱,人心还有其他许许多多都是爱所不能企及的。戚继朔爱她又能怎样,自己被封为郡主又怎么样,难道真能敌得过那现实生活的无情摧残?
更何况,若是嫁给了戚继朔,日后便要在这深宫中度日,自古后宫是非多,势单力薄的自己又如何能站得住脚?戚继朔现在的确是一心待自己没错,可日后呢?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从古至今哪位帝王不是后宫佳丽三千?自己又如何能笃定戚继朔日后不会变心?顾采薇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容忍戚继朔有别的女人,可她知道,身为帝王往往身不由己,纳其他妃子,临幸其他嫔妃也属常事,可顾采薇接受不了,她接受不了同其他女子共享心爱之人,如若这种事情无可避免,那她宁可现在抽手离开,也不愿日后在深宫中孤独终老。
顾采薇理解戚继朔的难,所以并不奢望日后专宠,而依戚继朔的性子即使纳了其他嫔妃也仍会忠贞不二,可到那时候天下人会怎么想?那些倍受冷落的妃嫔又会如何看她?自己能安生吗?答案是否定的。以前只想着能在一起便好了,如今真想到以后的日子,顾采薇忽觉得犹如隔了千百座崇山峻岭般遥不可及,荆棘且坎坷。
若没有孩子,顾采薇或许会狠心离开,可如今有了孩子,她又如何能轻易逃掉?彻底茫然的顾采薇看着满脸爱怜的戚继朔,一字一顿道:“继朔,你可曾想过,日后你继承了大统,便不再是我的戚继朔了?”不明白顾采薇的话,戚继朔蹙起眉,完全不明白她话中深意。戚继朔从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他觉得只要顾采薇在自己身边便足够了,再不曾考虑过其他。见戚继朔不解,顾采薇有些苦涩的垂下头,不再说话,纵使戚继朔再三追问,也再不回话,只是眸里堆满苦涩与悲哀。
气氛安静的有些凄凉,就连池内悠游自在的红锦鲤也潜到水底没了踪迹,四周静谧无声,有的只是两人无限寂寥的身影。过了半晌,戚继朔轻声道:“采薇,回去吧。”顾采薇却只是轻轻摇头,既不回话也不理睬,只是将视线放到落在远处被群山遮挡住了的落日上,眸里写满无尽凄凉。戚继朔见顾采薇不搭理自己,也有些烦闷,见她并不打算离开,便盘算着上附近散散心,顺便寻找一整日都没见踪影的长平和戚继轩。
见戚继朔离开,独自静处的顾采薇总算平复了些许心绪,默叹口气,手覆上小腹,眸里布满愁绪。“不知这位女施主是芷容施主的何人?”顾采薇正忧愁,耳畔忽传来老者声音。循声望去,见是位拄着禅杖身披袈裟的白眉老者,倘然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便站起来行了个礼,“芷容乃是家母,不知大师从何得知家母闺名?”捋捋长髯,大师念了句“阿弥陀佛”便走过来,上下端详一番,这才又念了句佛号,示意顾采薇坐下来。
“老衲乃西相寺澄明方丈,听闻故人来访便前来相见。女施主,芷容施主如今是否安好?”澄明方丈同顾采薇在亭中坐定,这才开口道。得知芷容已死,澄明方丈连念几声“阿弥陀佛”,这才将一直拿着的木盒递过去,“这是芷容施主一直放在老衲处代为保管的,如今芷容施主既已不再人世,老衲想,还是交给你为妙。”见顾采薇不解,澄明方丈这才道出当年往事:
芷容和太子相识后,总是背着宫里的众多耳目前来西相寺拜佛祈愿。即便日后远走他乡,每年七月初八却仍会按时来祈福还愿,只是再无他人陪同。约摸十年前,芷容托付给澄明方丈一个木盒,说是如果有缘的话便回来取,若没有缘,便请澄明方丈随意处置。从那以后,芷容再没来过西相寺,这东西,也便一直放在澄明方丈处,今日恰逢顾采薇前来,澄明方丈便打算将东西交给顾采薇。
十年前的七月初八是母亲刚领自己到齐郡王府的时候,那之后没多久母亲便病死,从此天人永隔。顾采薇时常在想,若没有今日礼佛一事,那娘亲的过往经历,自己岂不是全不知晓了?暗叹声造化弄人,顾采薇手覆上那极普通的紫檀木盒,轻轻摩挲着,猜不到里面装着的会是什么。澄明方丈见顾采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不便再打扰,起身告辞。
送澄明方丈离开,顾采薇重新回到亭内坐下,怀着激动且颤抖的心情,缓缓打开了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