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冬竹
度过一个快乐而有意义的暑假，带着旅游过后的新奇和兴奋，我回到了久违的学校。
新的学年，新的开始。
同桌换成了新转学来的新潮女生。她身材匀称，短发碎乱，比我稍矮，坐在椅子上两腿翘，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我刚擦干净桌椅，她随口甩出一句：“Hello！”
学年伊始，很忙。我没时间与她交流。可渐渐的我发现她是个“课桌文化传播者”——喜欢画小人，男的都像流川枫，女的都像美少女，卡通味十足，往往旁边还附诗一首，大都抒情且朦胧。
这些当然逃不过老师探照灯似的眼睛，于是便给予她大张旗鼓的批评教育。说实话，我也不喜欢在她桌子上涂抹乱画，脏兮兮的。
于是，每当值日生不辞辛苦地为了班级利益把她的俊男靓女擦去时，她便和我一起皱眉头——她心疼的是“劳动成果”，我也心疼值日生的劳动成果。因为，她还会死心不改地让“酷脸重现”。
纸最终包不住火，她被班主任叫走了。回来时，眼睛红红的。
作为同桌，我很愿为她分忧解愁，尽管我们并不是一类人。
我劝她放学时把画擦掉，第二天再画。这并不是我的本意，可她告诉我，她太喜欢漫画了，我只好出此下策。
她并不同意，一个“No”就全盘否定——她不愿亲手扼杀自己的成果。
我要她买个美术本，画在本子上，保留也方便些，这应该很好了。
她也不愿意，说在本子上画画没灵感俨然是一个美术家而且没钱投资。
奇怪，平时零食一大堆一大堆地买，干正事时就没钱了？
她既然说这些办法都不行，我也就无能为力了。可是晚饭时，她却高兴地告诉我，她有了一个绝妙的办法。究竟是什么办法呢？她不说。
答案终于揭晓了，第二天，当我走到了座位上时，桌面上江户川柯南那大大的眼睛在瞪着我。熊熊的怒火在我的心中猛烈地燃烧起来。画在我的桌子上！一来我每天都要擦桌子，既不作她毁掉自己的成果，也可以天天推陈出新；二来也可以陶冶一下我的情操，以便培养一个和她臭味相投的朋友。她还说希望那一天晚点到来，否则她又没有地方画画了。
我碍着同桌的面子，没有理她，我不想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儿闹得很僵。默默地擦去了画，完全不顾她叫我保留的话。我希望聪明的她可以从我的表情中悟出些什么来，从而让这些讨厌的画在桌上消失了。
然而，我错了。
下午，一个顾盼生辉的长发少女撑着雨伞飘然出现在我的桌面上，而她在一旁睡眼迷离，嘴里喃喃地说：“由于你的勤快，我的作品推陈出新的速度大大加速了……”显然，她牺牲了午休的时间。
眼前这一切，我无言以对。
一天、两天、三天……每天都有新的“惊喜”在考验我那引以自豪的耐心。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向好友倾诉了多日的怨气。好友开导我说，对她这样的人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你越顾及她的情绪，她越认为你软弱可欺，大不了行同陌路，对你也没什么损失。因为她本来就不适合作你的朋友。最后一句，让我铭记在心：死要面子活受罪。
于是，我终于鼓足勇气，准备向她摊牌。
最终，我还是失败了，无形当中我找了许多理由驳倒了我的想法，使我已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里……
她只是想画画而已，况且循规蹈矩的我说不出那么伤感的话来。
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漫画依旧。
慢慢地，我居然可以容纳她的画了。不知是我的耐心到了一定的境界，还是她的“嗅味”真的熏陶出一个“同志”，反正她的画留在我桌面上的时间是越来越长。兴致来了，我还往往题诗一首，以助雅兴。弄得同窗们对“诗配画”羡慕不已……
有一回，她下了大功夫，在整个桌面上画了四幅名为《四季》的浪漫写真。我一看：春季，芳草萋萋；夏季，荡舟荷池；秋季，落叶飘扬；冬季，白雪漫飞。并且每幅都有一个妙龄女子在嬉戏玩耍。
我看得入了神，不由得诗兴大发，为《四季》写了一首小诗：
春游芳草地，夏览荷花池。
秋踏落叶处，冬吟白雪诗。
刚写完，她这个“流窜犯”就飞也似的冲了过来。一看到我的桌面，她愣住了，欣赏良久，不禁喃喃地说：“太完美了！”
所以我们决定，要把它永久珍藏。可是，这是桌面不是皮肤，不可以纹。刻？不行，违反纪律。于是，我们只好用一张报纸把它盖起来。这样，也不会妨碍我上课。
从这天起，她再也不能推陈出新了，不过我们两人依然忙着。因为报纸会把画和字擦掉，变得模糊起来。我们就每天放学后趁同学们走了，把它描一遍，干完后，相视一笑，并肩走出教室，每当这时，我都有一种地下党的感觉。不过，我终于有一个秘密了，和她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在一个桌椅检查日，我们的秘密终于被训导处的上官老师发现了。
第二天，我被“传”到了训导处，吉凶未卜。
“桌子上的画，是你画的吗？”很沉重。
“是。”我别无选择。
“很好。桌面是画画的地方吗？”缓和一点。
“不是。”机械地回答。
上官老师没再问什么，拿出一张8K纸递给我说：“把画画在纸上！”
我拿过纸，想转身出去。
“干嘛去？叫你把桌面上的画画在纸上，到那边拿铅笔！”她来真格的了。
我茫然不知所措，画画对我来说只是停留在欣赏的水平线上。我拿着铅笔、尺子，一点一点地画了四个方框子，足有5分钟。突然，上课铃响了。
“拿回去画，明天交给我！另外，画完后，把桌面上的画擦了！你走吧！”
我如释重负。
回去和她讲了，她很义气地抓过纸，又在次日清晨睁着红肿的双眼，交给了我，让我顺利地交了差……
在以后的几天里，我们都冷冷地看着擦得干干净净的桌面，慢慢地品尝着一种名叫“失落”的感觉。幸好紧张的期中考试冲淡了这一切，让我们的伤感和落漠暂时放了个假……
期中考试后，上官老师再次“传”我到训导处。
我对这次“二进宫”感到莫名其妙：没有什么把柄可以让我这位凶巴巴的老师抓的呀？
刚一进去，一股油墨香迎面扑来，她递给我一本一厘米厚的新书——是本诗集。
“这与我毫不相干。”我心里想。
“翻开看看。”
书分四个部分，每部都有一幅彩色画面，而那画面——是我和她的《四季》！
我惊喜万分，而上官老师则娓娓道来。
原来上官老师的妹妹是一家出版社的美术编辑，正在为这本诗集设计插图，设计了好几种，都被否决了——不符合诗境。正巧在上官老师那儿看见了这幅《四季》，就推荐给总编，居然被采用了！
上官老师刚说完，我就急不可待地说：“老师，能不能再给我一本？”我想为她取一本。
“怎么？想送朋友！”
“是！”我很干脆。
上官老师又递过来一本，我急忙接住，鞠了一躬，就跑出了训导处。
看着自己的名字被排成铅字，印在封面设计的后面，不知道有多开心！
可是走着走着，我停住了。
书上面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
给？还是不给？我想起那双红肿的眼睛。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我内心冲突得厉害，支支吾吾地对她说：“想给你看点东西！”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她接过书，说：“你喜欢读诗？”
“是里面的画！”
她看到后，呆愣了一会儿，便欢喜地大叫起来，说要请我吃麦当劳。
我很紧张地对她说：“可上面的名字只有我的呀！”
她看了几秒钟，摇摇头，又笑了。
“没关系的，这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嘛！算小弟给老兄的见面礼吧！”
本以为她会发作一下，没想到她热情地与我称兄道弟。于是二人集资买回了零食，以示庆贺。
在快乐地进补时，她说起了过去的学校、老师和同学。
“你的好朋友呢？为什么没有提起呀？”
“我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喜欢上了画漫画，一直画，没什么目标，只是想画而已。后来初中毕业，我想上美术中专，可父母、班主任都不让。我就考上了一所高中的重点班。每天我除了画还是画，在墙上、桌子上、书本上……同学们都不理解我，每次换桌，邻座的女孩不要我的桌子，嫌太脏。刚开始，我还不想说什么，后来我忍无可忍，就和她吵了起来。结果被班主任批评了好几次，说我不务正业，不努力学习。我知道如果能把放在画画上的精力的十分之一放在学习上，我是可以稳拿年级的前十名的。不过，我对学习的兴趣不高，我只想画漫画。终于有一天，我和她吵得太厉害了，我抓起铅笔盒砸在她的头上，出血了……我只能转学了，可我只能从一所高中转向另一所高中。到这儿来，我并不开心，也想像上次和那女孩吵架一样，再次被强行转学。于是一开始，我就想办法激怒你，可是……你太好了，不仅没生气，还给我的画题诗，还有了这本诗集……”
她有些哽咽，我也有些惭愧，因为从开始我对她画画也是排斥的。
“我想好了，我要把高中读完，然后考一个名牌美术大学，这样档次也高些，对吧！”她又笑了……
一个月后，她又转学了，这次不是一所高中，而是一所名牌美术大学的附属中学。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迈进了漫画殿堂半只脚。
她来信说，是那本诗集的插图打动了她爸爸的铁心新同学和我一样的“老实”，可我总想念远方已是少年漫画家的她和那些课桌上的漫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