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
天界之上,三清台上瑞气千条,从九天各路神仙,到六界君王头领,数得上名号的仙尊、圣君,皆早早来到了祭台之下。祭台下方最高处空了两个位子,那是留给天帝,以及未来的天帝,如今的太子殿下的位子。
梁卿杉此刻已端坐在太子下首的位子,面无表情。
少顷,三清台上祥云滚滚,仙气愈盛,天帝临于台上,端着一张严肃的面孔,目光神圣而悠远。九天之外的礼乐声响起,有凤凰二鸟自天边逡巡而至,啼声震天。凤凰鸣过,天帝面向东方拜下,太子梁卿沣随侍其右。
台下众人皆随着台上徐徐拜下,礼乐钟鸣,神圣无比。拜祭过后,方是礼官叙述这几百年来六界之昌平,天帝之仁厚,感念一番远古众神的无上功德。最后,便是以用天帝之血以饲凤凰。因今年天帝准备传位于太子,故今次天帝同太子均要取血供养凤凰。
凤凰乃上古神族留下的圣鸟,福泽众生,而今已不过数只。天帝拿起一把雕龙的匕首,引右手腕血,徐徐注入玉碗,凤凰饮血之后鸣叫声愈盛,接下来便是太子了。凤凰至真之烈,非皇族之血不饮,非至真之血不饮。若饲血的皇族子孙,本身存了恶念,凤凰便不会饮其血。万万年来,每当天帝轮换之时,都需要通过凤凰验血这一关。
梁卿杉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看着太子一身华服,从容优雅地拿过一旁递过来的匕首,正要划开腕上的皮肤。鲜红的血滴答滴答流入了白玉的碗中,凤凰二鸟敛羽上前,只饮一口,忽而抬头,眼中燃起了熊熊火焰,举起翅膀打翻了玉碗,鸣声忽而高亢嘶哑。
太子被这变故惊得向后一躲,随即怒视着三清台下的梁卿杉,梁卿杉毫不畏惧地接过他这一记目光,端起一张清正从容的笑脸。
太子炼化凤凰幼鸟,修炼九天寻魂阵,众目睽睽之下自然过不了凤凰饮血这一关,若要躲避验血这一关也不难,只需找到用来替代的血,逼入自己的血脉,待需要验血的时候,再放出来就可以了,难就难在必须要用皇族的血来替代。天帝嫡子,还有谁会比梁卿杉更合适吗?梁卿沣这些年来已或明或暗的将不少梁卿杉不敬兄长的话传到了天帝的耳朵里,天帝本就有心在太子即位之前打压一下梁卿杉,太子便看准了时机,令东海和妖界相继发难。笛裳虞和东海王府的参奏双双呈到了天帝的案前,私放囚犯,大闹王府,天帝怒不可遏,当即便令太子接手处置此事。梁卿沣也并没有手软,七日的雷刑,便是他再硬骨头,怕也要脱一层皮了。
天外天的揽宇台上天雷滚滚了,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划破苍穹划破落到那个傲然而立的白衫青年的身上。血水一次又一次染透了他的衣衫,顺着身上一道又一道的链条,滴到地上。他知道,待到他昏过去的时候,就会有人过来划破他的血管,取了他的血,供太子在祭奠上使用,既罚了他,又取了他的血,太子果然好计谋,可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他从一个月前,便开始服用灵界特有的一种草药,那草药至灵,服下之后可短暂拥有灵族的血脉。因怕异族以此草混入灵界,千年以前凌楚明便将此草尽数毁灭了,如今只留下几株,长在止夜神宫里。便是这样的草药,使凤凰再也认不出这本是天帝嫡子的血,大怒之下,将玉碗扫下了祭台。
台上台下一时哗然,天帝瞋目地望着梁卿沣:“沣儿,你?”
“父皇,儿臣分明是皇族血脉,定是凤凰有问题,有人要害我!”太子拔剑直指向台下的梁卿杉,“将他拿下!”
台下的众仙被这常变故惊的目瞪口呆,顺着太子的剑看过去,看见了依旧昂首从容的梁卿杉。
他沿着人群中自动分出来的路抚了抚袍子,从容地走向前去,迎着凌厉的剑光和太子的怒视,于祭台上缓缓向着天帝拜下。
“父皇,儿臣今日状告太子殿下,五百年前,太子生母北璃仙妃盗取凤凰幼鸟,交予太子。而后,天妃被凤凰报复,连同寝宫一块被凤凰之火烧死。”
在场的皆倒吸了一口凉气,天帝震惊道:“仙妃她,她,不是宫人不慎致使殿内走水的吗?”
“父皇,太子得到凤凰幼鸟后,便找机会灌醉了虚门仙山大弟子刘尘染,做出一对假的人偶,骗得醉酒中又苦恋长姐不敢开口的刘尘染相信了长姐同妖王厉殷有染。”
太子再也按捺不住:“把他拿下,将他关起来,还愣着做什么!”
方才还在犹豫的天兵,此刻得了信号便向祭台集结。
“退下!”天帝喝到,“让他说完!”
梁卿杉接着说道:“而后,太子挟持了刘尘染的母亲,逼迫他在天帝面前告发长姐。刘尘染的母亲,是帝江王的嫡妻,因不得宠于帝江王,那些年过得冷落萧条,若刘尘染不救她,便没人能救她了。”
台下,帝江王的脸色涨红,目光躲闪,企图开口辩解着什么,最终支支吾吾没能开口。
“刘尘染便依从了太子告了御状,而后,天帝将长姐囚入锁仙塔。天帝一定奇怪,天帝欲立长姐为储,人人皆知,她为何却那般想不通,去开启什么九天寻魂阵。最可笑的是,厉殷已身负神力,天下莫能与之相争者,他统御了妖界万年,一直对天族恭敬有加,为何会忽然生出谋反的想法。还是因为太子。”
太子的眼中,几乎能喷出火,他怒视着梁卿杉,不再制止他。如今的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退缩和忍让的皇长子,今日若成,他便是顺利成章的新任天帝,若不成,那他便是第一个靠着自己的本事夺权的天帝。
梁卿杉继续说道:“囚禁了长姐之后,太子谎称厉殷谋反,带足了天兵,将刚得知此事,只身来天界准备向天帝解释与长姐之事而来的厉殷在南天门之外拿下。既控制了厉殷,太子便将九天寻魂阵开启在了千机山,又假传厉殷之令,召集了彼时妖界的各派头领数千于千机山,阵法已开,祭阵的妖灵也准备好了,可谓是万事具备。
可太子没有算到,锁妖塔没有困住长姐,她逃脱之后,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去向父皇解释,而是得知太子带兵去了千机山,立刻也赶去了千机山。她亲眼见到阵法已开,过半的妖灵已经在阵中了。”梁卿杉微微侧脸,看向人群中的东海王,东海王接到梁卿杉的目光,微微点头。
“父皇,九天寻魂阵如今就在千机山,儿臣已令东海蕙宁公主带着破阵之法赶去了千机山,破阵时,可重现当日设阵时的景象,请父皇稍安。”
梁卿沣再也忍不住,若东海是假意投靠他,那千机山如今在厉以宁的手里,朗新月之死怕是也有诈,他怕是凶多吉少。
他眼中燃起熊熊火焰,青筋逐渐从手臂爬上肩膀,最后如蛛网一般爬上他的脸,那素来翩翩公子一般的面孔,如今变得可怖至极。他手化为利爪,向着梁卿杉背后袭去,梁卿杉却迅速起身,利剑擦破了他的皮肤。
鲜血渗出,敏锐的凤凰嗅到被炼化的同族之血的味道,立刻向梁卿沣扑过去,如同发怒一般,巨大的翅膀所到之处皆燃起熊熊的火焰。
梁卿沣一边对抗着凤凰的袭击,台下太子带来的兵将,已将在场的众仙团团围了起来。两只凤凰已渐渐不支,哀嚎着拼命挣扎着。
梁卿沣冲着台下的凌楚明使了个眼色,凌楚明立刻上前:“请太子开启云阶,灵界三万士兵已在待命,云阶开启后便可前来供殿下差遣!”
太子手指抹去嘴角的血,轻轻催动法术,三清台与外界联通的云阶应声开启,有了云阶,便可顺利来往三清台与外界。
“父皇,儿臣不孝,请父皇依照计划行传位之礼,如若不然,便是儿臣想要停下,怕是这几万将士也不会答应。三弟便是破了阵法,也于事无补了。”
在场众人,全部都傻了眼,天帝眼中光芒尽失。他亲手养大的儿子,他知他残酷任性,知他自负好强,却一直自欺欺人地劝自己,为君者就是要好强、无情,即便身边不断参他如何祸乱妖界,危害人界生灵,他也只是一边斟酌,一边思量,旁敲侧击地企图慢慢教导他,直至今日,没有想到,他已化身为魔,无可挽回。
梁卿杉却丝毫没有理会太子的威胁,他从容起身,启手于半空铺开一个巨大的水幕,映出的,是千机山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