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有只猫。
——这是在他们这些“使者”之间非常流行的游戏。简单来说，就是故事接龙。
以“学校里有只猫”为开篇第一句，能往下写怎样的故事呢？
这个“游戏”勉强能算游戏。但若非百无聊赖，谁也不会和其他人一起成天玩这个——更好玩的游戏总归更多，更有意义的事也数不胜数。
他们玩这个游戏，比起游戏本身，更多的是对“职业困惑”的消遣。
……
给你改变世界的点数，你会如何使用？能编纂出怎样的故事？
越是与形形色色的“作者”接触，就越是迷茫。时至今日，陆哲的心里也没有一个最终答案——
“所以，那个作者的行为实在是让我……感觉微妙。”陆哲用牙签插起一块哈密瓜。
开阔的阳台。一张小桌。桌上有一小碟切好的哈密瓜、一本青色封皮的笔记本。
“成为主角啊……想来不是很有趣吗？”对面椅子上的同事说着，也将一块哈密瓜送入口中，“多少人梦想要个主角光环呢。何况那个作者貌似有些想法，故事估计不会太差。”
“你这是观众心态，事情没摊到你身上你当然不觉得头大。”
“没办法，我确实是观众嘛。”
“那就别当面拱火。”
“也不算拱火吧。”同事咂嘴，“对了，你说是要当主角，但具体是要干什么？”
“不知道。她没说，我也没头绪。”
“嗯，那故事类型呢？你那作者打算编个什么类型的故事？”
“天晓得。”
“诶……那分析一下吧。”同事又叉起了一块哈密瓜，慢悠悠地说，“假定那位作者选你当主角的原因是‘看中了你的使者身份’，那么她就应该不会对你的既有设定动手脚，比如篡改你的记忆。换言之，你不会是主动类型的主角，你缺乏推动故事发展的动机。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剧情展开中，你只会是被动卷入事件的类型。”
陆哲想了想：“这个结论听上去不是很糟糕吗？被动卷入事件。”
“也没办法嘛。只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咯。”同事吃掉牙签上的哈密瓜。
“喂……”
“嘶，那换个角度想想。这次的经历说不定能让你写出更好的‘猫’呢？”
陆哲沉默了，食指和拇指夹着牙签搓动，眼睛盯着牙签的尖端。
同事则把牙签叼在嘴中，拿起桌上的笔记本。
【学校里有只猫。】
【“连这种地方都有猫吗？”A看往猫逃走的方向。】
【乒零哐啷一通响，B好不容易从杂物间里钻出来，脸上还挂着蛛网：“你说什么，猫？”】
【“对，刚刚看到了一只猫。一对上视线就跑了。”A放眼望去，只见堆满走廊的破旧杂物和墙缝中丛生的杂草，“没想到这里会有猫在。”】
【“传说猫有通灵之能，黑猫身上的说法就更多了。”B以夸张的动作拍去身上的灰尘，“出现在这个荒废的学校简直再合适不过。”】
【“别扯了，猫而已。”A转向他，“怎么样，有收获吗？”】
【“嗯，收获不小。”B的脸色沉下来，指指身后的杂物间，“在那里头发现了大量的血迹。”】
“……就没了吗？”同事翻到后面几页，全都是白纸。
“没了。往后还没有灵感，这两天时间也不太够。”陆哲放下牙签，“还接龙吗？”
“嗯……你这回的‘猫’是什么类型的？悬疑推理？还是恐怖灵异？”
“也没想好。不过这两者不是差不多么。”
“那，你先往下写吧。”同事合上笔记本，“接龙这事先不急。”
陆哲拿回本子，抬眼：“刚才都是我在诉苦，你那边的‘作者’呢。记得你之前说是个想搞大事情的？”
“那人啊，用点数让世界爆发了丧尸危机，然后再用点数让情况疯狂恶化。”同事笑笑，“现在有些后悔了，但点数已经告罄……就这样。”
“不忍卒读。”
“哈哈，那么你也加油吧。”同事起身，“体验一把主角的经历，当作搜集灵感好了。”
当作搜集灵感好了。
陆哲用手指抚过笔记本的表面，心想。
“之后再见。”
“再见。”
……
……
自梦中醒转，睁开眼睛，景象是昏暗的酒店客房，自己的手中还抓着那本青色的笔记本。
陆哲用空着的左手挠挠头发，发现手机正在床头柜上振动。手机屏幕的亮光在黑暗的房间里尤为刺眼。
他翻身，坐在床沿，查看来电显示。
【申话逸】，此外还有两条未接来电。
“喂？”他滑动接听。
“我说啊，你可是主角啊。”女子不满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别在故事开篇就放别人鸽子呀。”
“是吗，现在几点了？”
“九点十三。那少女甚至都打电话找我抱怨了，说你再不过去她就一个人行动。”
“我马上过去。”
“给你发了定位。加油哦，主角。”
“没必要一再强调‘主角’。”陆哲无奈地说，“我挂电话了。”
电话另一头隐约发出了轻笑，随后电话确实挂断了。
——九点十三。自己被申话逸安排与先前那位运动服少女在早上九点见面。见面的目的概括来说是“执行观测者的任务”，详情只有去了才知道。
他收起手机，走到窗前，拉开客房的窗帘。天已大亮。外头的景象不具备任何优美的要素——矮房、天井、房顶的通风管道，以及管道旁的塑料袋。
一切正常，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看来申话逸目前还不打算编一个相当出格的故事。那这主角当当也无妨。
“使者”在平行世界中没有住所，或者说“使者”本也不会在某个平行世界中做长时间停留。因此遇到需要停留的情况时，通常就是找个酒店住下。幸好身份证不知怎的能在不同世界通用，或许这是“神”给予它手底下“使者”仅有的优惠。
——可总住酒店也说不过去。万一这故事是个以年为单位的长篇，住所就得想想办法了……
他一边如此烦恼着，一边整理装束，赶往约见地点。
……
……
今早有三通电话，只有最后一个是申话逸打的。剩下两个未接来电均来自那名极漂亮的少女，来电显示是“段舞”，那是她的名字。
从公交车上下来，站台对面就是目的地。
奇鸟中学。
正门有点小气，门本身只是不足一人高的电动伸缩门，印有校名的牌子被门前的树和灌木遮住了大半，门口地上用黄色涂料标明了禁停区域。校内建筑普遍不高，不过占地面积对中学而言似乎算大的。
校名虽然带有“奇鸟”二字，但放眼望去，看不见和鸟有关的玩意。
陆哲隔着一条马路慢慢打量学校。来时的路上给段舞回了通电话，道歉当然是道过了，不过她表示她就在校门口附近等着，现在她人呢？
校门口保安亭里的保安正一只手撑着脑袋，视线低垂，看都懒得往外看一眼。一辆公交车从另一头过来，慢吞吞地停在对面的公交站上，象征性地开了下门，随即一轰油门扬长而去。
“迟到三刻钟咯，陆先生。”
背后忽然传来声音，同时肩膀被拍了一下。
陆哲回头，穿着运动服的漂亮少女正站在他身后。不知她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过来的。
“正好在想你在哪里。”
“刚刚在喝奶茶。那边有奶茶店。”
陆哲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行道树后头是有家奶茶店。还挺显眼，只是之前自己没有在意那里。
“哈……”
“别发呆了，今天我挺头大的。和被观测到的平行世界穿越者共事倒不奇怪，但时间短到才隔一天就一起执行任务的还真是头一回。”少女看着他，眼神似乎在说“结果这个人还迟到了这么久”。
“抱歉，迟到了。”
“唉……你是申姐推荐的人，这次就先这样吧。抓紧时间完成工作得了。”段舞转头望向奇鸟中学，准备过马路。
“啊对了，任务的内容是什么？”
“……你不知道？”她愕然。
“不清楚。”
“申姐没跟你说？”她像是不相信，又问了一遍。
“没说。”陆哲如实回答。
“你也，不管自己要做什么，就同意了呀？”段舞的表情很微妙。
“我……”
——自己当然也问过申话逸。但这位“作者”义正言辞地表示“信息要主角自己搜集才有意义”，拒不透露任何故事设定。拜其所赐，自己现在完全是一头雾水。
——站在故事创作的角度倒不难理解她的安排：自己作为主角，和故事目前披露的“观测者”团体关系不深，于是就硬塞了剧情去加深联系。自己也就没再多问了。
“啊……申姐让你来执行任务，我还以为你也算是加入了‘观测者’呢……”段舞叹了口气，没让陆哲继续尴尬下去。
“嗯，我也想问问这个，申话逸对你们‘观测者’团体是什么身份啊？”
“申姐么，是我们在这个世界的协助者。”段舞琢磨了一下措辞，说道，“或许可以算作‘观测者’的编外人员。”
陆哲点头，心想：申话逸给她自己安排了这种人物设定吗？
“至于任务，怎么说呢……”段舞手托腮，视线在陆哲和奇鸟中学之间来回，“简单说是‘观测’。详细的还是边做边跟你解释好了。”
“那行吧。”陆哲也把视线投向奇鸟中学，“要进去吗？不过现在是上课时间吧。”
门口保安仍撑着脑袋发呆。但想从那过去怎么都避不开他。
“嗯。所以我们走‘猫路’。”
段舞轻轻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