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会不会侵略我们？”
虽然上次在学院食堂，同学们众志成城，让萨莱一群人落荒而逃，但每个人都清楚两个国家实力的差距，要是硬说洛维亚有跟萨莱对抗的实力，晨锋自己都不信；洛克和其它萨莱学生平素的傲慢，学院外语课的变故，还有昨天萨莱大使到学院的拜访，这些其实都沉甸甸地压在晨锋心里；晨锋相信自己不会惧怕萨莱人，但是仅仅‘不怕’就能解决问题吗？
这个问题显然也压在其他人的心里，见晨锋问出来，便都严肃地看着颙若老师，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颙若老师看着大家的表情，轻轻笑起来，“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假如有可能，你们说腓格国王想不想把萨莱吞并，变成洛维亚的国土？”
大家相互看看，这次珂澜快言快语，“肯定想！我要是国王，我就会希望国土越大越好。”
颙若老师点点头，看向晨锋，“所以，这个问题不是萨莱人‘会不会’，而是他们‘能不能’吞并我们洛维亚。”
那他们能吗？
“萨莱人口超过六千万，地域辽阔，从国力对比，洛维亚完全没有跟萨莱对抗的实力，那这里就出现一个问题，”颙若老师看着大家，显然从没有人跟这些学生讲过这方面的知识，“从国王腓格一世建立洛维亚国以来，到现在已经近百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为什么萨莱一直没有举兵入侵，把洛维亚变成他们的领土？要知道，两个国家悬殊的国力，可不是今天才这样啊。”
晨锋完全没有想过这点，按他以前的理解，萨莱仅军队就有一百多万，而洛维亚全部的人口才两百多万，上次在学院食堂大家拿萨莱的‘十万大军’开玩笑，但也仅仅是玩笑；晨锋心里清楚，如果两个国家发生战争，别说十万大军，哪怕就是两万军队，洛维亚抵抗起来都会很艰难；靖翰的老爸在皇家护卫团，那是洛维亚国内最精锐的部队了，也只有区区两千人。
既然萨莱可以轻松打赢洛维亚，为什么这近百年的漫长岁月，他们都没有出兵把洛维亚变成自己的国土？总不会…
“总不会是因为萨莱皇帝是个好人吧？”跟珂澜同来的叫做黛雅的女生说出了大家的疑问。
颙若老师笑了笑，“国家间只讲利害，不讲道德。这近百年的时间里萨莱没有吞并洛维亚，仅仅是因为这样做对萨莱弊多利少。”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萨莱和洛维亚两个国家，那洛维亚早就亡国了。”颙若老师将大家引到地球模型前面，“但现实的情况不是这样。”
“你们看，萨莱的东面与坎托接壤，坎托的国土虽然还不到萨莱的三分之一，人口也只有两千多万，但坎托有漫长的海岸线，沿海有大片的平原，河流纵横，有利于农业灌溉；东面与伊斯特尔大陆隔海相望，航海业发达，商业繁荣，国家富裕，其军事实力未必就在萨莱之下，因此，萨莱的东面面临着相当大的国防压力。”
“还有一点，坎托还有强大的海军，随时可以威胁萨莱的北方沿海；如果两国发生冲突，坎托的舰队可以将军队跨海投放到萨莱北方海岸线的任何一个地点，这对萨莱是巨大的威胁。”
这些是晨锋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就像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面前的地球模型平时就摆在晨锋的卧室里，洛维亚周围几个国家的形状位置他也了然于心，可从来没想到这些直接关系到国家间的攻防对抗。
颙若老师还在给大家讲解，“坎托的国土面积和人口虽然比不过萨莱，可从国家间的竞争态势上看，反而是坎托占据优势。因此，为了保证国土安全，萨莱不仅在东方边境配备重兵，在北方沿海也要放置相当数量的军队，国防形势相当被动。”
“萨莱不能也发展舰队吗？也用舰队威胁坎托的海岸线？”安德问到。
“过去这一百多年，可以说是我们这颗星球上的大航海时代，对海洋的探索，不仅发现了新大陆，拓展了生存空间，还直接带来两个最重要的影响：首先是海洋贸易的兴起。跨海航行，把隔海相望的人联系在一起，人们可以互通有无，交换商品，共享信息，让经济更繁荣，也让国家更富裕。另外，远洋航行可不是简单的事情，人们需要更大更安全的舰船，也需要科学仪器在茫茫大洋中确定位置，检测洋流，预测气候，所有这些，都依赖科学技术的发展；因此，海贸发达的国家，全都是重视科学技术的国家。目前海贸发达的几个国家，巴曼，坎托，朗索亚，还有新大陆，他们的舰船和航海技术，都是一代人一代人不断积累进步，才越来越先进；我在新大陆读书时，新大陆已经开始制造以蒸汽机为动力的铁壳船；这种铁壳船不再用帆，而是以蒸汽机带动螺旋桨，推动舰船在水上移动。”
“老师老师，铁块放在水中不是要沉下去吗？怎么能用来造船？”珂澜问道。
“你们学过浮力原理，这里面的道理很容易就能想明白；想想水盆。”颙若老师点了一句，又把话题拉回来，“萨莱仅北方临海，而且那里气候寒冷，有些地方一年甚至有几个月冰封期，因此萨莱的航海业一直不怎么发达，当然，这跟他们国内的政治也有些关系，就不详细说了；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们想要在海上跟坎托对抗，这种技术实力上的差距，也不是说他们皇帝发个命令多建几艘船就能弥补。”
晨锋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地球模型上那些国家，开始变成一个个或强壮或羸弱的小人，手持刀剑互相攻伐；这就是父亲过去提到过的‘国际政治’的真相吗？
“我们再看洛维亚。”颙若老师指着地球模型上那小小的一块，“洛维亚北临萨莱，西面是亚伦，东面是多尼提亚，南面则跟巴曼接壤；多尼提亚和巴曼都是相当有实力的国家。如果萨莱要入侵洛维亚，就要考虑这些国家的反应，也要防止自己的邻国坎托趁火打劫。”
“尤其是巴曼，航海业发达，它们的商船甚至远行至新大陆进行贸易，海洋为他们国家带来的巨大的财富；也因此，巴曼的眼光一直都是投向大海，没有多少在陆地上扩张的野心；洛维亚是个小国，对巴曼没有威胁，但如果洛维亚变成萨莱的领土，巴曼就要担心萨莱的军队继续南下了；从这个角度，巴曼一定会强烈反对萨莱入侵洛维亚。”
同学们都慢慢点头，因为颙若老师讲得很明白；只是，国家间就只是力量的对比吗？那道德、公理、正义，在国际政治中都没有容身之地？那国家间岂不是就像动物一样，谁的爪牙锋利，谁就能占据更大的地盘？世界竟然如此黑暗？
“我们洛维亚国土面积小，境内七成以上都是山区，国民大多聚居在塞瑟河沿岸，因为只有这里才能提供平坦的土地供人们耕种。洛维亚资源匮乏，耕地有限，因此国民生计艰难。”
“但从另外的角度，洛维亚的贫弱也削弱了周围的国家入侵洛维亚的欲望，毕竟，侵略总要投入资源，如果所得不能偿其投入，大多数国家不会做这样的事。这也是洛维亚能有百年和平生活的主要原因。”
颙若老师笑了笑，“如果洛维亚境内有稀缺的资源，或者占据地理上的重要位置，那洛维亚早就亡国了。”
室内的气氛有些沉重，洛维亚因其贫弱而留存，这真是令人叹息的真相啊；晨锋不怀疑颙若老师的话，他觉得老师说得很有道理，只是，去承认自己的国家因为其它国家的‘不屑’而存在，心理上真的很难接受。
“那么，”哲茂努力让气氛活跃起来，“萨莱就不会真的打过来了吧。”
其它人也有舒了口气的感觉，萨莱人的威胁，一直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如果洛维亚的‘贫弱’能换来和平，虽然听起来不威风，说起来也不痛快，但和平毕竟更好啊。
可惜，颙若老师又把大家的美梦打破了，“不一定；一个国家发动对外战争，并不总是基于利益得失的考量。”
“难道明知道没有好处，萨莱也会出兵？”安德不理解，晨锋也不理解。
“一个国家对外扩张，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其国内形势；你们都上过历史课，如果留心就会注意到，很多国家对外的侵略，只是因为它们国内的政治；有时候是要转移国内的矛盾，有时候是权力斗争的需要，还有偶然的情况，因为一个偶发的小冲突导致两国大规模的战争，各种情况都有。”
晨锋有点‘恨’面前的颙若老师了，为什么要把事情讲得这么复杂呢，就不能直接说萨莱会不会入侵？
“颙若老师，你觉得萨莱会不会派兵打过来？”靖翰有点焦急地问，晨锋猜测靖翰肯定跟他老爸讨论过这个问题，想着下来问一问靖翰老爸的看法。
“我不知道。”颙若老师也知道这个回答会让大家‘痛恨’，于是主动解释，“我对萨莱国内的情况了解太少，没有办法判断。”
好吧，要求一位文学教授准确地预测战争，确实是强人所难；晨锋在心里给予谅解，但还是想从老师这里得到更多的东西，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把国家间的事情讲得这么清楚。“老师，如果萨莱人真的打来，会怎么样？”
颙若老师这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大家，脸色的笑容也消失了，“萨莱的国力远在洛维亚之上，但这不等于洛维亚没有抵抗之力；即使它们真的入侵，也未必就能征服洛维亚。”颙若老师停顿了片刻，“这里的关键不是军队的数量，而是我们洛维亚人抵抗的意志！”
晨锋没听懂，其他人也不懂。
“我们试着推演一下。”颙若老师拿过一张白纸，先在上面画了个…土豆？晨锋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洛维亚的国土；然后颙若老师在上面简笔勾勒出塞瑟河、奥顿城，以及国内的几个主要城市，最后在北方边境画了一个向下的大箭头。
“如果萨莱出兵，并迅速控制主要的城市，那会怎么样？”颙若老师抬头看看大家，见没有人发言，于是在几个城市周围以及连接城市间的道路上画上些叉叉，“只要我们的国民坚持抵抗，可以躲进山区，分散到乡下，分成无数个小部队袭扰萨莱人；让他们不能下乡收税，不能在城市间行走，甚至都不能减少城市的守卫军队；也许萨莱人用一万军队就可以占领主要的城市，但为了保证这些城市的安全，他们需要五万甚至十万士兵长期驻扎。”
晨锋想起‘十万大军’那个梗，跟大家会心一笑。
“数万士兵的花费可不是小数字，如果洛维亚的农业生产遭到破坏，那萨莱就要从本国运送粮食和补给过来，这又是一个沉重的负担。”颙若老师看着开始兴奋起来的学生们，又竖起一个手指，“而且这还没完。”
颙若老师在东南西三个方向的边境上画了三个向内的箭头，“亚伦，多尼提亚还有巴曼应该也不会袖手旁观，他们很可能会资助洛维亚境内的反抗军，甚至都会派国内的正规军伪装成洛维亚人打击萨莱人，如果萨莱人不能迅速地安定形势，那整个洛维亚就会变成萨莱身上的一个伤口，不停地向外流血；即使萨莱这样的大国，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损失。”
看着兴奋的学生们，颙若老师浇上一盆冷水，“如果事态真的演变成这样，会有很多人受伤，会有很多人死去；抵抗的人要承受饥寒困苦，经历危险；留在城市里的人会被萨莱人随意地打杀，被劳役，就像奴隶一样；即使最后把萨莱人赶走，我们的国家也会变得残破不堪，数十年和平积累的财富毁于一旦，城市毁败，遍地疮痍。”
“那将是一场浩劫，萨莱人会有损失，洛维亚也要承受巨大的损失。”
沉默，这些在和平中长大的年轻人被老师描绘的情景所震惊，晨锋想到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如果萨莱人来了，他们会把自己家的房子抢走，用鞭子抽打自己的父母……
过了一会儿，珂澜弱弱地打破沉默，“老师，还有别的可能吗？”
“如果国民没有抵抗意志，萨莱人就可以顺利地统治这一片土地，其它国家即使想干预，没有洛维亚人的配合，他们也很难插手。如果洛维亚人自己不抵抗，不会有其它国家站出来为洛维亚而战。”颙若老师看看大家，“这样的话，洛维亚就亡了。”
亡国！这个只在书上看过的概念，就这么突兀地呈现在大家眼前。
晨锋想到老师刚才的话，他理解了为什么老师说关键是‘意志’，“老师，那萨莱人看到我们洛维亚人的决心，他们知道无法征服洛维亚人，知道入侵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损失，那他们就不会真的入侵，是这样吗？”
颙若老师赞许地点点头，“萨莱人也不傻，他们会想占便宜，但肯定不会投入到一场注定没有好处的战争。”
“那我们就要告诉萨莱人，我们绝不屈服！”整个晚上，这是冬白第一次开口。
“对！我们绝不屈服！哪怕他们打来了，哪怕他们占领了大部分领土，我们都要继续跟他们对抗！”冬白的话激起了大家的雄心，大家纷纷叫嚷起来。
颙若老师微笑着摇摇头，“我相信你们不会屈服，我也相信学院里的大多数同学都不会屈服，可是你们能代表洛维亚的两百多万民众吗？”
颙若老师一句话就把大家打哑了，他接着说，“萨莱人不会仅仅看你们几百个学生，他们会看腓格国王的意志，会看贵族们的态度，看各位大臣的勇气，看军队的训练和士气，也会看民众对腓格国王、对洛维亚的认同，当他们认为大多数洛维亚人都会接受萨莱统治时，他们就一定会入侵；如果他们认为大多数人会抵抗，他们就会谨慎行事。”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国家的道理，其实也一样。”
晨锋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洛维亚和萨莱之间的攻守关系，老师已经讲得明明白白，“老师，那萨莱人在背后动手脚，让学校取消其它外语课，让我们只能学习萨莱语，这就是萨莱人削弱我们抵抗意志的一个动作吧？”
颙若老师点点头，这么简单的事不需要解释。
晨锋又想起上次旭炎说得话，“上次我听旭炎提到一个词，‘和平颠覆’，也就是在军事入侵前，削弱洛维亚人的抵抗意志？”
颙若老师又点头，“‘和平颠覆’这个说法还是很准确的。”
“那他们会怎么做？”安德在一旁问道，“除了在学院里做手脚，那些萨莱混蛋还会做哪些事？”
“萨莱人不会傻乎乎地直接说要吞并洛维亚，他们会一点点地渗透；比如对贵族们，对官员们，还有商人们，他们会尝试建立亲密的关系，也许还会有一些生意上的合作，给大家好处，到一定时候，他们就会摊牌：跟萨莱合作，等萨莱掌握了洛维亚后，保证合作者的地位和利益；否则，萨莱的大军南下时，会杀掉不合作者。”
“对普通民众，他们会宣传，不断美化萨莱人的形象，提示在萨莱人的统治下，人们会过得更富裕。”
“对那些能影响舆论的人，他们会收买加威胁，扶持那些亲近萨莱的人，打压反对者；极端的情况，他们甚至可能暗杀阻碍他们的人。”
“就这些吗？”安德觉得有点失望，他原来以为会有更复杂、更精妙的计谋，“就是这些简单的动作？”
“这些可不简单。”颙若老师笑了，“做事情，重要的是实效；如果他们这种渗透年复一年地进行下去，贵族们和官员们都跟萨莱有利益纠葛，军官没有抵抗的意志，连民众也觉得萨莱人的统治和腓格国王的统治没什么差别，那时洛维亚也就亡了。”
晨锋听着老师描绘的情景，越想越怕，“如果真的那样，等萨莱人的军队开过来，都不会有人抵抗了。”
“其实要真的到了那一步，萨莱人都不用出兵了。”颙若老师的脸色也沉静下来，好像他已经看到了那令人屈辱的场景，“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那个地步，也许有一天，贵族和官员们会带着军队进入王宫，‘劝说’腓格国王；到那个时候，腓格国王已经不重要了，也许在‘劝说’的过程中就直接‘病故’了；然后贵族和官员们会向萨莱送上国书，主动要求并入萨莱，于是萨莱不费一枪一弹，就得到了洛维亚的国土。这种情况，其他国家都没有干预的理由。”
颙若老师笑笑，“这就是‘和平颠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