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晨锋又跑到花园,听轲讲战场上的事;喝了爵爷家的美酒,轲对这位少爷的观感好了不少,也不介意给他讲讲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说得兴起时,还给他讲些战场搏杀时保命的小技巧。
晨锋正听得津津有味呢,佣人却过来找他,说家里来客人了,母亲让他去前面见见。
晨锋一进屋就失望,所谓的客人是三位中年妇人,年龄跟母亲差相彷佛,晨锋一进屋,三个人就笑吟吟地围着晨锋看,嘴里还不停口地夸着,好像他就是天下第一号的乖宝宝,把晨锋别扭得恨不得立即施展个隐身术从她们眼前消失。
轲叔可是正在讲打强盗的故事呢!
好在母亲善解人意,说了几句话,就把晨锋释放了。
对于母上大人,晨锋也只敢在肚子里腹诽,不敢像在学校里那样起义;等佣人再一次过来说有客人拜访时,他一边在心里抱怨着,脚下却不得不乖乖地跟着到前面的待客大厅里。
这次的客人倒不是女人,而是个奇怪的中年人。
中年人穿着仆役形制的衣服,神态间却完全没有一般下人的那种猥琐和胆怯,行止谈话间落落大方;见晨锋进来,先躬身施礼,然后开口,“请问,是伯宁男爵的二公子晨锋先生?”
“我是。”晨锋打量着这个人,“您是哪位?”
“我只是个下人,贱名不足以辱清听。”说着,把手里的一个深色木盒恭敬地捧给晨锋,“奉我家主人之命,将此物送给晨锋先生。”
那木盒一尺多长,厚有两寸左右,看起来分量也不重;“这是什么?你家主人是谁?”
那人恭敬地捧着木盒纹丝不动,“我家主人听说了晨锋先生抗击萨莱人阴谋的事迹,其中赤诚仁勇之处,令我家主人殊为钦佩,特送上此物以示敬意。”
两个问题都没有回答,晨锋不得不再问一遍,“你家主人是哪位?”
“奉主人命,不得透露主人的名字,请晨锋先生见谅。”那人将木盒向前送了送,“具体情由,我家主人均写在信里。”
“信在哪?”
“在木盒中。”
晨锋觉得今天这件事真是好奇怪,好在对方还有封信能释疑;他上前接过木盒,还想着看过信以后再决定接不接受,没想到对方一躬身,“小人的差事完了,不敢再打扰晨锋先生。”说完立即躬身后退,然后转身离开;还没等晨锋决定是不是先揪住他,他已经出门了。
晨锋将木盒交给一旁的佣人,自己追出去,正看到那人上了一辆停在门口的马车,车夫随即扬鞭,迅速离去。
感觉有点哭笑不得,对方这是扔下东西就跑啊。
说有封信在木盒里。
确实有张纸在木盒里,上面也有字,只是字有点少。
‘此物只为表达对晨锋先生的敬意,并无它意,先生可以放心收下。’没头没尾,也没有落款;晨锋把纸翻个面,背后没有字。
轲则被木盒中的物件吸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末了感慨了一句,“好刀!”
确实是好刀,虽然还没有从盒子里拿出来,已经显出慑人的光华。
木盒中的东西很简单,一刀一鞘,分别用红丝带固定在大红天鹅绒的底座上。
那刀刀身呈银灰色,也不怎么反光,有种乌蒙蒙的感觉,刃口有一个流畅的弧度,伴随着一条锋芒的亮色;刀背看着很厚,给人结实可靠的感觉;刀柄处是黑色的,材质看不出来,上面刻着网状的细纹,这是为了避免抓握时手滑。
晨锋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也不管这刀来历不明,先拿出来过过手瘾。
沉甸甸的有些分量,握在手里特别舒服。
刀柄非金非玉,也不是木头,握起来温温的,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用手敲敲,声音也没什么特别。
“这应该是动物角,牛角?或者鹿角?”轲在一旁主动当参谋,这刀看着就让人眼热。
晨锋将刀交给老兵赏玩,自己把刀鞘拿出来。
刀鞘是皮革材质,也是黑色,做工异常精致,每个细节都一丝不苟,挑不出一点毛病;晨锋把短刀拿过来归入鞘中,二者完美地合为一体。
上下一体的黑色,乍看起来不起眼,可稍微留意,就能感觉出制作者的匠心来;晨锋猜测,这把刀要是拿到外面,肯定能卖出一个吓人的高价。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怎么随便就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晨锋想到载那人离去的马车,车上没看到标志,可车厢却够精美;还有那个送刀人,自称是个下人,可言谈举止,看着比很多人家的管事都大气。
晨锋摇摇头,决定暂时先把这事放到一边,晚上再跟父亲请教。
“少爷,你看,这是花纹,还是字?”
刚才轲一直在把玩,正握反握,顺手还耍出两个刀花;只是你试刃口的锋利,有必要把自己的手指弄得血呼啦的?
晨锋接过刀,对着阳光观察轲指的地方;果然,在靠近把手的刀身上,刻着两团极细微的图案,晨锋看了半天,才分辨出来那确实是两个字,两个用花瓣图案装饰的花体字:‘晴雪’。
“晴雪。”晨锋不由自主地重复了一句,看样子,这就是制造者给这刀起的名字了;如日之明,如雪之杀,好名字!
晨锋握紧那刀柄,已经不舍得放手了。
伯宁男爵和江澜晚饭前一起回来了,面对这不速之客送的礼,也是一头雾水。
伯宁男爵拿着那‘信’,翻来覆去地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江澜则把玩着那刀,在手上转一转,插回刀鞘,拔出来,再插进去,再拔出来;桌上有竹制的茶具,江澜从中间捡出一把茶勺来,顺手用刀一削。
一条竹屑翻卷着被削下来,简直比厨房削个萝卜还利索。
晨锋心惊胆战地盯着他哥的手,就怕他接下来要找个金属的东西削削,要是把刀刃削坏就麻烦了。
好在江澜没有精神错乱,他赞了一句‘好刀’,就把刀归鞘中,放回到桌子上。
晨锋的心这才放下。
伯宁男爵终于看完那只有一句话的‘信’了,把那张纸放回到木盒里,又跟晨锋确认,“那人确实说了‘赤诚仁勇’四个字?”
晨锋点头,不明白这跟谁送的有什么关系。
“父亲,您说,是不是……那位?”江澜的话没明白说,伯宁男爵却听懂了,摇摇头,指指木盒里那张纸,“上面可是有‘敬意’两个字。”
晨锋傻乎乎地看着父亲和哥哥说话,却完全听不懂,“你们说的究竟是谁啊?”
两个人相视一笑,却偏偏不告诉晨锋,“我们也只是瞎猜。”
伯宁男爵却不想让爱子焦虑,指指桌上的东西,“这东西你可以留下来。”
“真的?”晨锋立即把刀子抓过来,把玩着不舍得放手,越看越喜欢,“哥,这刀能值多少钱?”
“无价。”江澜轻飘飘的地说了一句,见晨锋好奇地看过来,就耐心给他解释,“这东西肯定是找高手匠人专门订制的,价钱便宜不了,而且也要看机缘,不是随便就能做出来;能玩这东西的人家,肯定不会随便拿出来变卖,要是真的拿到市场上来出售,价钱就看买家有多喜欢了,一百个金币是它,一万个金币也是它。”最后总结,“这就不是一个拿来买卖的东西!”
晨锋心满意足,把刀握在手里,管它值多少钱呢,反正他不会把这东西拿出去卖。
哦,对了,它叫晴雪。
他不会把晴雪卖出去,多少钱也不卖!
晚饭后,安德陪着父亲登门拜访。
安德的老爸叫瑜观,是个很富态的中年人,看起来和蔼可亲,很难让人想到这么温和的人竟然娶了四个老婆。
洛维亚的法律允许一夫多妻,只要你养的起,娶多少个都没人管你,不过主流的社会风气还是倾向于一夫一妻制,比如腓格国王,就只有一位王后;像是伯宁男爵,也只娶了一个妻子。
安德的老爸就不一样,是个商人,还是个大商人,根本就不受这风气的约束;说来也是,家里有那么多钱,不多娶几个老婆,那些财产不是浪费了?
以前晨锋听安德说过,他一共有三个哥哥,两个弟弟,一个姐姐和三个妹妹;他妈妈是他爸的第二个老婆,生了安德还有他的一个哥哥一个小妹。安德说这些的时候,脸色可没什么愉快的样子,以后大家也都默契地不跟他提这些。
在晨锋的想象里,能娶四个老婆的人肯定是个很奇怪的人,至少外表上应该跟大多数人不同,却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然感觉很不错,安德的老爸很会说话,开口就把伯宁男爵、江澜还有晨锋全都夸了一遍,而且没有一点点生硬或者刻意的样子,对每个人的夸赞还各不相同,却又十分得体,这就有点厉害了。
然后就是伯宁男爵和江澜夸回去,巴拉巴拉,把晨锋听得闷气。
大家坐在会客厅里面,气氛很不错,晨锋平时就觉得安德挺会说话的,可跟他老爸比起来,差的至少有一二十里远。
晨锋看向安德,对方也正看过来,脸上纠结着无奈和郁闷,让晨锋差点没笑出声。
晨锋正想找个话缝先告辞,拉安德去见识见识自己下午刚得到的宝贝,没成想安德的老爸却突然提到一件晨锋兴趣的事情,“……听说今天上午,警察把杨落抓了,就在萨莱武馆门口。”
晨锋赶紧坐端正,跟听阿利维德先生上课一样。
杨落是奥顿城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他老爹原本只是城坊的小户,靠挑担走街串巷卖点小吃食谋生,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死了,之后没一年,杨落的妈也因病故去了,于是当时还不到十六岁的杨落就成了浪荡子。
杨落的真正出名,是有一年年根上,几条街上的商户们在惠宾楼里吃贺年饭,这个杨落一个人去了,大庭广众之下,撸起裤脚,在自己的小腿肚上割下一条肉来,在锅里涮了涮,还蘸了点佐料,然后就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了。
这还没完,吃完自己的肉后,那杨落又从自己腿肚上割了一条肉,找了个碟子装着,请别人来吃;当时惠宾楼里有上百人,全都吓傻了,好些人直接就吐了,还有几个当时就吓昏过去。
见没人接招,那杨落也不再说什么,扯了条烂布把自己的小腿缠起来,一瘸一拐地走了。
过了几天,杨落带人在街上挨家挨户收钱,街上的商户没有一家敢不给的,杨落一下子就成了奥顿城最大的浪荡子。
有传言说,杨落是谆安侯爵的远房亲戚,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侯爵府的人也没有出来确认或者辟谣。
三年前,萨莱人在奥顿城开设萨莱武馆,杨落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成了萨莱武馆的弟子,那以后杨落就更嚣张了,连警察署都不敢惹他。
“……听说警察署的人就守在萨莱武馆门口,杨落一出来就被抓了;那杨落还威胁抓他的警察,结果警察当场就把杨落的两块膝盖骨砸碎,他这辈子再也别想走路了;”语调很轻松,好像只是在聊一件趣事,“听说萨莱武馆的人就站在门里看着,没出来干预。”
伯宁男爵点点头,“看样子,国王陛下要对萨莱人强硬了。”
然后大家就一起看晨锋,目光意味深长。
晨锋正听得有趣呢,突然就成了视线的中心,大家还不说话,表情都奇奇怪怪的,“嗯,父亲,伯父,我能带安德去我的房间?”
两位父亲大度地释放了两位小囚犯。
晨锋先把安德拉到自己的房间,给他炫耀下午得到的那件宝贝:晴雪。
出乎晨锋的预料,安德只是夸赞了几句,就随手放下了,根本不像晨锋这样痴迷;晨锋想了一下才想明白,安德就不练武,对这个的感觉自然跟他不同。
然后问学校里的新鲜事,安德却爆了个料。
“昊嘉被人打了!”
安德看着有点幸灾乐祸,晨锋知道安德靖翰他们几个都把昊嘉当成敌对方看,“谁打的?严重不?”
安德眼睛有点眯起来,这样子跟他老爸很有点像,“我早晨才见到,听说是昨晚上在外边被人打了,脸上青了好几块,不过还能上课,走路也正常,应该没什么事。”安德忍着不笑出来,那样显得太不厚道,也太小气。
“不是咱们同学打的?”晨锋稍稍放心,他可不希望是靖翰或者谁干了这事,说起来,昊嘉这个人也没做错什么,大家只是观点不一样罢了。
安德摇头,“我专门问了,不是咱们的人干的。昊嘉自己也不说是被谁打的。”
晨锋有点想不通,自从出过那次外地官员调戏女生被去职那件事,现在几乎没人敢碰学院的学生,“怎么不报警?”昊嘉自己也不说就有点奇怪了,难道他也不知道打他的是谁?
安德耸耸肩,“谁知道?听说昨晚他寝室的人要报警,他还不让。”安德对昊嘉的生死毫不在意,把话题转到晨锋身上,“你啥时候能出门啊?”
晨锋无可奈何地瘫在椅背上,“不知道啊,我爸说得确定萨莱人不敢报复我,才能放我出去。”突然又兴致勃勃地坐起来,“我爸不是找了几个人看着我吗?今天我请其中一个喝酒,请他指点指点。”要把上午受到的冲击说明白,也挺不容易的,“我原来还觉得自己练的不错了,可跟他们这些老兵比起来,简直是……,弱爆了!”
晨锋开始给安德讲自己的‘美酒计’,讲轲的那些战场故事,这个安德喜欢,两个人一个负责讲述,一个负责惊叹,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最后还是佣人过来通知,说客人要告辞了。
送走安德父子,晨锋很好奇父亲和哥哥竟能跟一个陌生人聊这么久,“你们都聊什么啊?”
“初次见面,算是彼此认识一下;”伯宁男爵看着儿子,“也是因为小锋你这次的表现比较亮眼,对方过来结个善缘,下一步在生意上也会有些合作。”
经历了这次学院风波,晨锋感觉父亲对待他的态度有了一些变化,不再单纯把他当成不懂事的孩子,而是能耐心地给他讲一些事。
“安德的父亲娶了四个老婆呢。”晨锋很八卦地说,他可说不出父亲和哥哥平常关心的那种‘严肃’话题。
伯宁男爵笑起来,“瑜观先生是洛维亚有名的商人,家资巨万,娶妻这种事只是小节。”
“小锋你是不是有些羡慕?”江澜在一旁笑着调侃弟弟。
“我才不羡慕呢!”本少爷现在只想当洛维亚第一剑客,娶妻之类的小事不值一提!
正指挥两个下女收拾茶盏的母亲听到了,笑着插话,“今天麒年伯爵的夫人过来,提到她有个本家兄弟,现在在宓阳城做守备,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给了阡安城黄家,小女人还没出嫁,年龄只比小锋小一岁……”
晨锋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八卦,竟然引火烧身,见母亲越说越严重,连忙打断,“我还小!我还要上学!你,你别乱给我,乱给我…那啥,乱安排。”
他这点抵抗根本就不放在母亲眼里,“过几天你就满十八岁了,还小什么?!也该考虑考虑了。”
这话题跟母亲根本就扯不清,晨锋转头,看见惹出事端的罪魁祸首了,“那江澜都二十四了,不是还没结婚?妈你应该先操心我哥!”
在婚姻这事上,天下就没人能跟自己的老妈争执,“你哥早就定亲了,想成家随时都可以;你要是能定下一个,我也就不催你了。”理直气壮,竟然还很有道理。
晨锋词穷,没想到这时候老爸竟开口帮忙,“小锋的婚事先别急,放放,你这边谁也别答应。”
“怎么?你有看中的人了?”
伯宁男爵摇头,“没有,这事不急。”
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仗义出手,但至少眼前不会被逼着去见那些没见过面的女孩,那多尴尬啊;晨锋向母亲做了个鬼脸,表达一下自己愉快的心情,然后就得意洋洋地离开了;他是要做‘剑客’的人,跟这些老人家们没有共同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