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莱大使都出面威胁自己的父亲,晨锋就觉得学院这事不会就这么容易过去,果然,第二天一早,晨锋刚到校,就看到学院广场上聚了好多人,在那里议论纷纷,还没等晨锋开口询问,就有同学跑过来主动把情况说了。
原来学院又出了一份公告,公告上将萨莱语定为学院的必修课,学院的学生必须通过萨莱语考试方可毕业。
晨锋心里有些黯然,学院这是又进了一步。
以前学院有五种外语课程,分别是巴曼语、坎托语、朗索亚语、温克语还有萨莱语,学生可以在入学时自己选择想要学的外语;当今世界并没有哪种外语占据绝对优势,相对而言,巴曼语用的人稍多些,又是洛维亚的邻国,所以选学巴曼语的同学也多,晨锋自己就是选修的巴曼语。
以前没有哪门外语是必修课的说法,但学生要在毕业前通过至少一种外语的考试,否则不能毕业。现在学院出了这么个公告,就是逼着学生必须去学萨莱语;晨锋心中郁闷,也有些不解,学院为什么要这么配合萨莱人?
想到那天教育大臣和萨莱大使一起来学院。
“晨锋,咱们怎么办?还是继续罢课?”
“就担心有的人坚持不住。”
“咱们是不是跟阿利维德院长说说?”
围在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众说纷纭,谁也没有个准主意;晨锋也有点束手无策,之前号召大家罢萨莱语课,能得到全体同学的一致赞同,因为看起来这样做并不怎么严重;可现在,学院把萨莱语变成必修课,如果继续罢课,就要考虑不能毕业的后果了;晨锋对学院里的情况很清楚,虽然家境好的同学对能不能毕业不怎么在乎,比如旭炎那种,比如晨锋自己;可学院里一多半同学都来自普通家庭,有些甚至还是很贫困的家庭,晨锋可是知道他们有多看重在学院读书的机会,要是冒着不能毕业的风险继续罢课,晨锋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坚持下去。
该死的萨莱混蛋!
“上课时间快到了,咱们先上课,等下来再商量。”晨锋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先拖一拖。
中午下课的时候,又有人过来跟晨锋商量公告的事,耽搁了一会儿,就有个女生跑进教室来找他,“晨锋,晨锋,靖翰快跟人打起来了,珂澜让我叫你快过去!”
出事的地方在学院食堂,晨锋冲进去的时候,还没有打起来;这时候正是吃饭的时候,食堂里有好多人,围成一个大圆圈,靖翰满脸怒气,左手抓住一个男生的领口,右手几次举拳想砸过去,不过都忍下来了;冬白和安德站在靖翰身后,也都是一脸怒气;珂澜和另外一个女生站在一旁,伸手拦着靖翰,看样子没有真打起来,应该还是珂澜的功劳。
“怎么回事?”晨锋过去挡住靖翰。
被靖翰揪住的男生晨锋认识,名叫昊嘉,学建筑专业,平时没太多的来往,但晨锋对他的印象还不错,怎么会跟靖翰发生冲突?
昊嘉这边只有他一个人,被靖翰抓着领口,也只是坦然地站着,没有还手的意思。
“靖翰,先松手,”晨锋拍拍靖翰抓着对方的手臂,“有事说事,到底什么情况?”
靖翰不甘地放开手,“他是个叛徒!”怒气让他连话都说不下去,“他不知道收了萨莱人什么好处,在这里劝大家停止罢课,还让大家跟他一起去上萨莱语课。”
晨锋看向昊嘉,这个男生被靖翰这样挑衅,仍然脸色平静,这让晨锋心里有些好感,“是这样吗?”
昊嘉坦然地看着晨锋,“我确实劝大家停止罢课,我也会去上萨莱语课;至于说‘叛徒’…,”昊嘉看看靖翰,然后认真地问晨锋,“将萨莱语定为必修课,这是学院的决定;如果按照学院的要求去上课就是‘叛徒’,那制定这项规定的学院又是什么?”
晨锋没法回答,他甚至下意识地想回避对方的视线。
昊嘉见晨锋没回答,又把话锋刺向靖翰,当然,说话的语气依然平和,“上次取消其它四门外语课,阿利维德院长当众说,这是教育大臣的决定;如果仅仅因为按照学院的规定去上课,就被定义为‘叛徒’,那做出决定的教育大臣又是什么?”
靖翰同样没法回答,不仅是靖翰,一旁的安德从来都是善于言辞,此刻也说不出回击的话。
昊嘉见靖翰没说话,又转向晨锋发出最后一击,“将萨莱语定为必修课,是奥顿‘皇家’学院的正式决定,”昊嘉特意在‘皇家’两个字上加强了语气,“如果遵行学院规定的学生叫做‘叛徒’,那又将国王陛下至于何地?”
没有人能回答,也没有人敢回答;人群安静了一下,然后嘈杂的讨论声四起,显然昊嘉抓住了这件事的要害,也触动了很多人的心。
“你的说法,我同意,确实不能将按照学院规定行事的同学说成‘叛徒’。”对于这件事,晨锋还没有完全想明白,但这不妨碍他诚实地面对自己;见靖翰脸色依然有些不忿,晨锋劝到,“观点不一致,这很正常,我们的拳头应该一致对外,而不是对着洛维亚人自己人。”
对面的昊嘉脸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一些得意来,说来也是,在靖翰的拳头威胁下拒不屈服,之后片言折服这两天在学院里风头最盛的晨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足堪骄傲了。
“刚才靖翰那样对你,不合适,我替他对你道歉。”晨锋回头看看靖翰,以他对靖翰的了解,这家伙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来。
没想到,靖翰竟然让他刮目相看,“不用晨锋替我,动手是我的不对,我给你道歉:对不起。”
昊嘉也很意外,他想不到几分钟前还那么暴躁的靖翰竟然能如此屈尊俯就,除了‘没关系没关系’之类,一时也说不出有价值的话来。
冲突缓和,当事人道歉,周围的人也不像刚才那么紧张,有的人就敲着饭盒去窗口排队,热闹等买了饭再看也不迟。
晨锋又看向昊嘉,刚才他的表现已经赢得了一些支持者,有五六个人围在他身旁说话,“你要去上萨莱语课,我不会阻拦你,你也可以继续劝说别的同学停止罢课;但我们会坚持罢课,坚持我们的诉求。”
话说到这儿,虽然意犹未尽,晨锋却感到无话可说;冲昊嘉点点头,晨锋回身招呼自己的朋友去窗口排队买饭。
吃过饭,在这次罢课中积极奔走组织的十几个同学不约而同地聚在操场。
每个人都很郁闷,这郁闷来自于讲不出反驳的道理,那个昊嘉的观点放在那儿,确实打动了很多人;这就是道理的力量,哪怕这时候去把昊嘉打一顿都没用。
“刚才吃饭时,我有好几个同学都犹豫要不要去上萨莱语课了。”黛雅拉响局势崩坏的警报。
晨锋沉默着,他很想自己能有个主意,能像刀锋般破开现在的困局,可惜没有,昊嘉的话立在那儿,后面是学院,是教育大臣,是国王陛下;这些存在像大山一样挡在面前,将前路堵得严严实实,找不到出路。
沉默蔓延,压的人喘气都不痛快;旭炎不甘地哼了一声,“咱们总得做点什么,总不能就这么让萨莱人轻易得逞啊?”
安德试探着出了个主意,“咱们能不能把这个事捅出去?找记者发到《塞瑟日报》上?或者能给学院增加点压力?”
“这个可以试。”旭炎就像个满身力气找不到发泄对象的武士,总算见到个对手,“这个我来,我下午就去找人。”
“我觉得我们可以再跟阿利维德院长谈谈,让他知道同学们的心意。”珂澜提了个建议,不过听语气,她自己对这主意也没什么信心,“毕竟,大多数同学还是希望学院多开几门外语课的,萨莱语的用途毕竟有点窄。”
“什么有点窄,萨莱语根本就没用!”有个叫做华朗的男生焦躁地呛了一句,不过珂澜懒得跟他计较,知道他的火气不是针对自己。
“对,请愿!咱们可以请愿!”见大家的视线都投过来,安德解释,“咱们可以写一份《请愿书》,把咱们的诉求都写在上面,然后每个人都在上面签名;学院知道这是全体同学的意愿,说不定就要重新考虑外语课的事了。”
“不会每个人都在上面签名,像刚才的昊嘉肯定就不会支持。”靖翰语气闷闷的,还在为刚才的事生闷气。
“这个可以做。”晨锋赞同,“哪怕不是全部呢,有多少就算多少,至少反映了同学们的真实意思。”
“好,咱们现在就写。”一旦做了决定,珂澜做起事来就特别利落,她直接点名一个男生,“子歆?”
名叫子歆的男生是文学专业的学生,文笔出众,也很有自觉,见珂澜点自己的名,忙举手答应,“我现在就回去起草,等草稿出来大家再提意见。”
终于确定了一件可以做的事,大家都等不及子歆回去准备,直接抓了他去教室,要当场就把《请愿书》弄出来,旭炎也急匆匆离开,说现在就去找人联系记者。
“你们先过去,我一会儿过来。”晨锋冒出个想法,停下脚步。
“你要去干什么?”
“我想去找颙若老师,”见大家有想一起去的意思,晨锋阻止,“中午颙若老师休息,人太多不好,嗯,安德陪我一起去吧。”
学院从设立之初,就对教授们特别重视,这种重视直接来自于腓格国王本人;所以学院受聘的教授不仅薪酬丰厚,教学和生活条件也很优越,每位教授都有独立的办公室。
晨锋和安德来到颙若教授办公室所在的办公楼,却意外地看到有辆四轮马车停在楼前,晨锋走进办公楼的时候,就觉得这马车哪里有些不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安德见识广,低声说,“这是萨莱人的马车。”
晨锋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觉得有些别扭;那马车车厢的木制门框上装饰着繁复的纹样,紫缎门帘上的图案也不太常见。车夫坐在驾驶位上,表情阴郁,他穿着黑色的仆佣衣服,领口短而直立,前襟没有用扣子,是用小布条系到一起,这是典型的萨莱下人服饰。
拉车的马很漂亮,马背差不多有人的肩膀高,四腿修长,遍体的黑毛闪着亮色,让晨锋觉得这马用来拉车真是浪费,这也反映出车主应该相当有钱,或者是个位高权重的家伙?
只是,一个萨莱人跑到学院来干什么?
晨锋和安德互相看看,都没说什么;有七八位教授都在这栋楼里面办公,很难说谁会跟萨莱人有来往。
楼里很安静,也许教授们都在休息;晨锋和安德顺着楼梯往上走,脚下都小心地轻抬轻落,他们可不想自己的脚步声吵醒某位睡午觉的老人家,起床气这东西最恐怖了。
颙若老师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晨锋上前想敲门,却从里面传出来说话声,晨锋和安德相互看看,都有点诧异,难道坐马车来的萨莱人拜访的是颙若老师?
按照行为礼仪,既然老师这里有人拜访,晨锋他们就该先回去,等老师的客人走了以后再登门;可是,拜访老师的可是萨莱人啊,要是…,要是…,要是萨莱人‘刺杀’老师怎么办?
好吧,说什么刺杀确实有点过分了,这朗朗世界没那么夸张,只是……,晨锋和安德相互看看,都不想离开。
嗯,就算在这儿保护老师吧,毕竟里面是一只萨莱人,而萨莱人的危险程度虽然比不上狮子老虎,大体上也跟一只野狗差不多;老师要是被野狗咬了怎么办?
人就是这样,只要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做任何事都可以心安理得;两个年轻人只交换了一个眼神,就解决了复杂的行事正义问题,一起把耳朵靠近门缝偷听。
里面有个陌生人在说话,声音不太高,语调却奇怪,“……颙若先生,你要明白,我们萨莱人的‘善意’,可不是随便就拿出来的。”
然后是颙若老师的平静语调,“我明白,你们萨莱人的‘厚意’我承受不起,请回吧。”
屋里面安静了片刻,然后是那个陌生的声音,“颙若先生,你是个有才华的人,有人看重你,才让我走这一遭,但颙若先生也不要错估形势。”‘错估形势’四个字一字一顿,语气也变得阴鸷低沉,晨锋和安德相互看看,都有点惊讶,里面的人是在威胁颙若老师啊。
室内的威胁还在继续,“我们萨莱人从来都是一手玫瑰,一手刀剑;今天我们把玫瑰送到你面前,希望你能接受我们的好意,否则……,恐怕将来会有不忍言之事!”
晨锋听见里面的萨莱人当面威胁颙若老师,怒火填膺,当下就要推门进去,早有预料的安德一下子抓住他的手,摇头阻止。
房间里,颙若老师轻笑起来,“好吧,你的威胁我收到了,你可以走了。好走,不送。”
晨锋和安德听见脚步声往门这边过来,两个人连忙把路让可。
一个衣着华丽的矮胖子拉开门,怒气冲冲地走了,然后两个人就看到颙若老师微笑着看着他俩。
“老师,刚才那是什么人?”
“一个妄人,不值一提。”颙若教授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们俩过来有什么事?”
晨锋有些为颙若老师担心,可有不知道该怎么劝慰颙若老师,于是把视线转到安德身上,这时候正是安德大展口才的时候。
没想到安德这个家伙一点都没用,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毫无创意的话,“萨莱人很坏的,老师要留心安全啊。”
颙若老师笑起来,“好了,你们俩中午过来,应该不是特意过来提醒这个吧?”
晨锋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抵不过好奇,“老师,刚才那位是什么人?”
“自称是个商人,干的却是爪牙的勾当。”颙若老师不屑地笑笑,摆摆手,“好了,说咱们的事。”
晨锋看看安德,想到他刚才笨拙的表现,决定自己开口,“学院把萨莱语定为必修课,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颙若老师就是有那种特质,让人很容易就信任他;这些示弱的话,晨锋不会跟父母和家里人说,也不会跟关系不是特别近的同学讲,但当着颙若老师的面说出来,他感觉毫无负担。
颙若老师了然地点点头,“现在这个局面,无论你们如何选择,总会得罪一些人,也要承担一些风险,还要夹在信念和现实之间承受磨砺;让所有人都满意已经不可能了,无论你怎么做,总要付出代价;问题的关键在于…”颙若老师顿了一下,问出了一句直撞晨锋心脏的话,“你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晨锋无法回答;颙若老师前面的话,让他有种豁然醒悟的感觉,自从早晨看到学员的公告,他一直试图找一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解决方法,让同学们满意,让学院满意,更要让自己能够接受也愿意接受;可是没有,他找不到这样的方案。
结果颙若老师一语点破:让所有人都满意已经不可能了。
那么,你们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晨锋自己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晨锋想不清楚,面前这个棋局,表面上只是学院里的课程之争,可背后牵涉到学院办学的主导权,牵涉到教育大臣和萨莱大使,牵涉到萨莱和洛维亚两个国家的博弈,自己作为学院的一名学生,真的能在其中发挥作用吗?
安德没有晨锋那么深沉的心思,见他愣愣地在那里发呆,就直接开口问了,“颙若老师,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不能给你们具体的意见。”颙若老师看看安德,又看看回过神来的晨锋,“在这件事上,你们需要自己做决定,自己决定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
颙若老师停了一下,用轻柔但更清晰的声音提醒两个年轻人,“并承担决定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