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和尹构一宿没睡,此时虽然身体疲倦,但仍在商定着如何火烧藏经阁,顺而盗阅卷宗的细节。
这事难度极大。首先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到藏经阁纵火,然后这火势也必须得恰到好处。火势太大,可能会控制不住,里面的卷宗资料也会被一并烧光;火势太小,则很快会被扑灭,也不够混乱,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接触和控制那装有卷宗的箱子。即使他们顺利拿到了想要的资料,还要想好善后的办法,不能给人留下口舌。
机会只有一次,两人决定赌一把。他们商较完毕,确定了行动过程中关键的各处细节,便分头睡去,养好精神。
等到两人醒来,已是午后。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开始分头行动。
他们所住的偏殿,与藏经阁之间隔着一个角楼,白日里角楼上总有一个坐禅的和尚,居高临下,一边坐禅,一边值守。狄青想要去藏经阁纵火,必须得先引开这和尚才行。
这个任务交给了尹构。尹构找到楼梯,径直来到角楼上。
这和尚虽眼见一个孩子上来了,但却不理不睬。他知道这是寺里近两日搬进来的俗人。他本就觉得狄青一家住在这,是打扰了佛门的清净,心里对尹构只有一丝厌恶。以是看见了尹构,他竟装作没看见一般,眼睛都不转一下。
尹构看这和尚表情,大致猜到了这和尚的心思。但他得想个办法,引开这和尚的注意力。尹构故意一笑,随即朗声道:“凡尘本俗海,佛门是空怀。心有此芥蒂,怎能坐禅台?”
这是他随口一编的偈语,用来讥讽这和尚的小心眼。
和尚一听,心里惊异。他转过头来看向尹构。见这孩子年纪轻轻,却能一瞬间看穿自己心思,不但语出即偈,还甚含佛理,对尹构不禁刮目相看。何况他刚才确实心存芥蒂,乱了禅心,被尹构点醒,心里反倒觉得畅快。当下换上笑脸,邀尹构在旁边坐下,要与他探讨佛理。
趁这当口,狄青抱着两个油罐子,飞快地从角楼下奔过,躲身到藏经阁后面。
狄青看准风向,然后跃身跳入藏经阁。找到一排上风处的佛经,将两罐油悉数洒在上面。接着,他双手合十,向佛经鞠了一躬,小声道:“菩萨在上,狄青今日冒犯,实在是别无他法。此次若能侥幸渡过难关,日后一定广修寺院,多结佛缘。还望菩萨保佑。”
狄青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根引线,布到地上。他算好需要的大致时间后,将引线点燃,随即跳出藏经阁,原路返回殿上。
角楼里那和尚正和尹构交谈甚欢。他虽然也日复一日的潜习佛理,但他的很多见解,被尹构从小孩子的角度重新解读一番,倒能给他很多别样的启发。他专注地交谈着,全然没注意到狄青这一往一返。
狄青回到自己屋里,换了一身衣服,洗去身上沾到的油渍,便走到相国寺正殿,和那里的和尚一起朝拜佛祖,参加祈晴仪式。
尹构一边应付着角楼上的和尚,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藏经阁的状况。不一会,他已经看见那阁楼里隐隐有白烟冒出。再接着,那烟雾越来越浓,竟能透过木板的缝隙看见里面窜动的火光。
尹构见时机已到,大叫,“着火啦!”
那和尚也转头一看,只见一团团白烟从藏经阁里喷涌而出,空气中也已能浅浅嗅到一股焦糊的味道。
和尚大急,连忙敲响角楼上的警钟。跟着大喊道:“着火啦!着火啦!”
此时相国寺里除了例行当值的和尚,其余的都在大雄宝殿里朝佛,他们听到这警钟和呼救声,连忙跑出来查看。狄青也紧跟着他们。
这佛经本就极易燃烧,何况狄青还在上面浇了油,等众人赶到时,藏经阁已经是火光冲天。
众和尚面面相觑,见这火势逼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狄青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他踹开门板,一头扎进了白烟中。
狄青掩住口鼻,他先是近到火场中心,推倒几排书架,抹去自己先前留下的引线等痕迹。然后他窜到火场另一边,猛地朝这边的墙板撞去,竟直接把墙板撞出了一个窟窿。狄青手脚并用,将这窟窿整大,然后拖着两个大箱子,从窟窿里钻了出来。对还在呆立的众和尚大叫:“救火啊!”
其实放火时狄青就有所考量,故意选择在存放集贤院物资的上风处点火。这样火势顺着风向蔓延过来,抢火时就只能先行搬动集贤院里过来的物资。狄青在靠近这批资料的墙板上破了个洞,就是方便和尚们帮他搬箱子。
众和尚见狄青神勇非凡,皆受鼓舞,也纷纷行动起来。他们挑水的挑水,拆墙的拆墙,剩下的则和狄青一起从火场里往外搬着箱子。
尹构紧紧地盯着一个个箱子从窟窿里被搬出来,仔细地看着上面贴着的标号。他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马虎。此时火势越来越大,靠挑水来救已经于事无补,只能等它烧完。众和尚们便都过来帮忙转移物资。这下速度加快,尹构,终于等到了。
他一眼就看清了这个箱子上面的标号,紧紧地跟着抬着箱子的两人,来到藏经阁旁的空地上。待那二人放下箱子,尹构立刻把它拖到一边,撕开上面的封条,揭开箱盖。
里面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庆历五年乙酉”。
这箱子里的卷宗,约有四十来册。尹构来不及高兴,抓起就读。
狄青看见尹构已经得手,稍感心安。全心全力地投入救火。他奔走在这火场的最前线,不想有人受伤。但偏偏狄青怕什么来什么。突然之间,他只见一截烧断的房梁正摇摇欲坠,紧接着那木头直直落下,正朝着一个年轻僧人的脑袋砸去。
“蹬、蹬、蹬”三下,狄青飞步抢到僧人身边。他右手抱住这和尚,左手撑起,那房梁就直愣愣地砸在他手臂上。狄青感受到一股灼痛从手臂上传来,那里瞬间就起了无数水泡,隐约还能闻到皮肉焦糊的味道。狄青管不了那么多,他忍着剧痛,将那木头撂到一边,带着那僧人出了火场,自己又重新回去救火。
尹构正在争分夺秒地翻阅卷宗,他飞快地浏览着。这一看,就是两个时辰,直到天快黑了,尹构才找到关于他父亲案子的记载。
这两个时辰,狄青和众和尚全力救火,转移物资,在起火中心已隔出一圈隔离带。火势也渐渐被控制住了。
众人一下午都在忙碌奔走,根本没有人注意尹构。现在火势已被控制,尹构也找到了关于他父亲案子的记载,便不再看下去。他将这些卷宗归位,箱子重新盖好,顺便还撕掉了其他几个箱子上的封条,用来掩人耳目,这才回到自己屋里。
而狄青直到这火被完全扑灭才回来。火是他放的,不完全灭掉他不心安。虽然他自己受了伤,但他还是庆幸事情顺利,旁人也无大碍。
狄青问尹构,在卷宗里查到了些什么。
尹构却问他:“狄叔叔,你知道杨怀敏吗?”
原来那堆卷宗里,对尹洙案的记载寥寥无几。其中最关键的信息,就是当年那封揭发尹洙谋反的密信,是由杨怀敏夜晚呈送给赵祯的。
杨怀敏是个宦官,深受皇上宠信。在宫里任都知,负责皇宫的护卫工作,这狄青是知道的。
但另外的蹊跷之处,狄青却想不明白。弹劾朝廷命官,理应由御史台立案查办,收集到证据交于大理寺审理,最后再由刑部审复。即使有要事要连夜向皇上申奏,也应该是通过银台司呈递。可是这最关键的信件怎么就是由一个宦官连夜呈给皇上的呢?而杨怀敏,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这封信?
狄青想,有必要会会这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