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知道赐婚的事,一时气急,第二日待得皇帝下朝便去了昭仁殿,皇帝正在批着折子,听说太后来了,忙迎了出来,道:“母后有事唤儿臣去永寿宫就好,何苦受累过来。”
因不是皇帝的生母,两人中间始终有所隔阂,太后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处境,一直闲居后宫,从不过问朝政,后宫的事,也是交由意妃打理,这昭仁殿,更是极少过来,实在是因为素问的婚事,让她大为恼火,想亲自向皇帝问个清楚。
太后冷声道:“若是圣上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母后,我这永寿宫怎么能唤得动你呢。”
皇帝知道她是为了素问的事,便赔了笑,道:“母后这样说,儿臣可就惭愧了。”
“那我问你,素问的婚事,你为何不同我商量?”
“现在您老人家知道了也不迟。”
“我知道你是如何盘算的,可你也该知道素问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她的婚事,我自会替她好好筹谋。”
皇帝依然笑着道:“母后,恕儿臣直言,冯素问不过只是个太医令的女儿,受了皇恩,才有了宗姬的尊称,而顾将军少年得志,英雄豪杰,这门婚事,还是抬举了她呢。”
太后听出皇帝意思里,已有些不耐烦,但自己心中依然怒火难平:“素问刚过及笄之年,而那顾朗,已是年近三十,单从年纪上说来,就不配得很。而且我听说他虽然年轻有为,但家务事上,极为胡闹,三十岁未娶正室,府中却养着一个娼妓做妾,简直就是荒唐!”
皇帝笑容渐收:“母后,顾将军是为着保疆卫国才耽误了婚事,虽说修身齐家平天下,先成家后立业,但先立业后成家也是桩美事。至于府上的小妾,上到士大夫,下到富人商贾,但凡有些头面的人,家中妾室成群也是再正常不过了,不过是个服侍主人的,一个两个的又有何妨。”
太后心里明白,皇帝开了金口,下了谕旨,是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今日来探明他的态度,言语间也是对素问全然不屑,一时又气又急,胸中憋气,几欲昏仆倒地。皇帝忙命人将太后抬进昭仁殿,又要请太医,太后道:“不用请太医,我这把老骨头,反正也活不了多久。”
皇帝道:“儿臣知道此事办得有些不妥,没顾及到母后,儿臣定嘱咐内务府,好好置办她的婚事,按照大宗姬的礼制备置嫁妆,让她风光大嫁。”
内务府接了天子之令,不敢怠慢,紧锣密鼓的继续张罗婚事,太后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陪嫁上多多用心,亲自清点了好几遍,生怕有所遗漏:配着珍珠与五彩锦鸡羽的凤冠,用金线绣有雉鸡的华服、珍珠玉佩一副,金革带一条,有玉龙冠、绶玉环、北珠冠花梳子环、七宝冠花梳子环、珍珠大衣、半袖上衣、珍珠翠领四时衣服、累珠嵌宝金器、涂金器、贴金器、出行时乘坐的贴金轿子等物品,还有锦绣绡金帐幔、摆设、席子坐褥、地毯、屏风等,满满当当备了三十抬,太后见皇帝阔绰,才些微舒心点。
由于是天子赐婚,纳吉合八字只是走个形式,一切都顺畅无阻,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婚期临近。大婚的前一夜,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第二日吉时,内务府派了老嬷嬷来再向素问交待一遍次日婚礼的礼节与流程,这些她早听得能背下来,因而也不甚用心,嬷嬷交待完,嘱咐素问早些休息,养足精神。
可素问哪里能睡得着,太后也知道她是睡不下的,待嬷嬷走后,来到她殿中,与她做最后的话别。
她的寝殿挂满了鲜红的帏幔,饶是昏黄的灯光下,也红的刺眼,太后坐在她床边,她也自然而然的顺势跪坐在床边,头轻轻靠在太后的膝上,祖孙二人喜欢用这样的姿势讲些体己话,古人常言,承欢膝下,便是这种情景了吧。
太后心中千万般不舍,千言万语也竟不知道从何说起,素问先开了口:“皇奶奶,以后我不在身边,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太后不禁老泪纵横:“皇奶奶是土埋到脖子根的人了,这辈子已然就这样了。可你不一样,你还如此年轻,娇嫩的像一朵花儿一样。这门婚事,皇奶奶无能为力,只希望你嫁过去以后,能照顾好自己。”
素问抬头笑道:“皇奶奶放心,我去哪里都能过得好。”
“皇帝借着你,明面上抬了顾朗的职务,官拜一品枢密使,实则不过是个虚幌,暗里却不费吹灰之力拿了他在蛟龙军中的兵权,想来他心里也不会好受,不知会不会将这气全撒你身上。你要懂得知进知退,他若能对你相敬如宾,自然是最好不过,若是对你不闻不问,你也莫要难过,也当他不存在,做好你的将军夫人便是。若是他让你受了委屈,你也不必忍着,好歹是皇帝封的宗姬,拿出你的派头来压压他,若压不住,告诉皇奶奶,皇奶奶只要活一日,便要为你撑一日的腰。”
没想到皇奶奶替她盘算的如此细密,素问一面感动,一面又是心酸:“问儿记住了。”
“桃红和芍药两个丫头自小也是跟着你的,桃红是个心细、机敏、稳重的孩子,你若有拿不定的主意,多和她商量商量,芍药性子憨厚,忠义护主,关键时候能豁得出去,有她们两个跟着你,我也安心些。”
“除了内务府给你置办的嫁妆,我又私下向太医署要了好些东西,将来你想继续学习医药的话,也放开了去学吧。”
皇奶奶什么都替她想到了,素问突然心里难过、不舍,五味杂陈,只一言不发依偎在太后身侧,眼角不知觉竟渗出两滴温热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