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大理寺门外,登闻鼓声再次伴随着一声声的“冤枉”,响彻天地。
没错,这次依然是素问,十日之内连敲两次登闻鼓,这是从南国建朝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赵庭玉倍感头痛,他不知道,虽然他十分感激素问救治了他的夫人,但也架不住她这样三番五次的闹,便出来向她告饶:“顾夫人,我求求您了,不要再胡闹了好么?”
素问见他出面,放下鼓锤,揉了揉被震麻了的胳膊,道:“赵大人,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我家顾朗的事。”
大理寺外已经站了一堆围观的人,全都笑嘻嘻的来看热闹,赵庭玉不晓得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几乎要哭出来:“那你是为了何事?”
“为了你家夫人的事。”
赵庭玉捶胸顿足道:“又关我家夫人何事?”
素问却突然跪下,道:“大人,我要状告一人,居心不良,联合小妾使了诡计,害得赵夫人小产染疾!”
赵庭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什么?”
素问从袖中掏出一张文书,递给赵庭玉,道:“大人看看这封书信,便是罪证。”
赵庭玉忙接了过来,顿时头中嗡鸣作响,那分明是自己的字迹!他稳住心神,细细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仙神庇佑,赵温氏不出五日必小产,染疾难愈,汝将为赵府之主母。”
赵庭玉磕巴的说不出话来:“这……这……这不是我写的……定是有人仿了我的笔迹!”
素问站起身来,看着他,道:“是么,那不如找宫里的大学士来验验,看看是不是大人亲笔所书?”
“荒唐!”赵庭玉愤然甩袖,“若是我做的,还会找你前去为夫人诊疾?就算真是我做的,这种事,我为何要写下来交于小妾?显然是栽赃嫁祸。”
突然他想起素问当日要他写的“送疾请安书”,回想起上面的内容,再与这上面的文字一一比对,心里豁然开朗,这是她的诡计,她拿了他的亲笔文书,将字排列重组,造了这样一份假的证据来,无非是想说明,顾朗也是这样被冤枉的。
赵庭玉皱着眉,将那文书反复翻看,竟然找不出丝毫的破绽,心下狐疑,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素问道:“如何做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做到。”
“但这也只能证明顾朗的通敌罪证可以伪造,而不能证明一定是伪造。”
素问又跪下身去,道:“我知道这不是什么力证,只是想给大人一些提点,但凡大人不被这所谓的证据所惑,顾朗就会有一线平反的希望。”
她的眼神是如此殷切,他知道,自己欠她一条人命的情份,只是,他也无可奈何,他不敢看她的眼睛,颓然的说道:“可是……皇上的旨意已经下来了,这事没有平反的机会了。”
素问身子一僵,声音颤抖着问道:“皇上……皇上下了什么旨意?”
“三司会审定案,皇上已下旨明日将顾朗处斩……”
素问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每一个字,她拉住赵庭玉,声嘶力竭地喊道:“才不过六日,即便是审件寻常偷盗伤人案,也不会这么快定罪。你们三司,是不是早已串通好,要置顾朗于死地!还是,还是皇上对他有所忌惮,一心想除掉他?!”
赵庭玉大骇,立马打断了他:“住口!”
素问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刚想说什么,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已是躺在自己的房中,桃红芍药红肿着眼睛在床边照顾着她,见她醒了,轻声问道:“姑娘,感觉如何?”
素问挣扎着起身,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桃红忙要扶她睡好,她却推开桃红,强撑着下了床,道:“我要去找元彻……”
踉跄往外走了几步,桃红上前来拉住她,哭着道:“姑娘,晚了,一切都晚了……你昏迷了足足一日一夜,将军已经……已经被处决了……”
素问只觉得那话传到耳朵里,像隔着一厚厚一层罩般不真实,“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们骗我……”她双目通红,像一头发了怒的狮子,朝着桃红怒吼着:“放开我,你们都骗我,都骗我!”
桃红从未见过她这样子,一时松了手,素问便像具行尸走肉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出去。
顾朗怎么可能死呢,他可是大名鼎鼎,威震三国的定国将军,他十多岁就跟随父亲征战沙场,多少次凶险,他都可化险为夷,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死的。
他说过,他害怕自己真的会跟元彻走,他希望她不仅仅是将军夫人,素问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想要的,是一个与他心心相印的爱人。他的吻,好像还一直停在她的唇上,她后悔了,后悔当初推开了他,后悔了自己没有好好的回应他,明明心里已经是那样喜欢他了,可就是因为害怕辜负和受伤,而硬生生的将他拒之于千里之外。
冬月的上京城,寒风猎猎,素问连外衣都没披,但丝毫不觉得冷,她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好像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敢想,身体同内心一样麻木没有知觉,直到走到文昌街菜市口,看到一群人对着城墙指点议论,那颗心才骤然紧缩起来。
她顺着众人指点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城墙的高处,赫然挂着一具分离的头颅和躯干,那躯干还在风中左右摇摆,说不出的骇然可怖。
虽然离的远,但她一眼就认出来,那就是顾朗。
她就这样愣愣的看着那颗头颅,顾朗眼睛都没有闭上,四目相对,良久,她突然像发了疯的冲到人群中,对着那群看热闹的人大声嘶吼:“滚,全部给我滚!”
众人像看疯子一般的看着她,有人认出他来了,起哄道:“这不就是反臣顾朗的夫人吗?你们顾家犯了这么大的罪,怎么放过你了呢?”
素问狠狠地上前去推了说话那人一把,恨恨地说道:“顾将军没有谋反,他是被冤枉的!”
人群中讥嘲声此起彼伏:“铁证如山,怎么会冤枉。”
“是啊,我看她简直是得了失心疯。”
“真该连她一块杀了。”
她看着众人,只觉得那一张张嘴都化成了会吃人的血喷大口,那一张张普普通通的面孔,都变得扭曲狰狞,他们说的每句话,都从那狰狞面目上的血喷大口中,化成一根根利箭,直直的刺向她,她心里发出阵阵冷笑,顾朗啊顾朗,你出生入死拼尽全力的守护这些人,换来的,不过是这样一个结局。她原本麻木的身躯忽地感觉到冷,那种从髓骨中透出的寒意,让她不停的战栗,她看到桃红和芍药从人群中向她这边挤了过来,只是,她再也支撑不住,软软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