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安认为自己遇到了一个不小的麻烦,这让他感到忧心忡忡。他必须对一些分歧严重的人生选项做出选择,对自己负责,对别人负责。这非常的重要,一点儿也马虎不得。文安对待两性关系的态度看起来很轻浮,不过他并不认为这个嘴薄的家伙心里是这么想的。“他总是这样,让自己处在一个判官的位置,看起来像个上帝!他只是想看别人的笑话,好像自己无所不能似的!”他回到宿舍后,蒙被躺在那里,为朋友僭越本分的无礼行为感到愤怒。转而,他再次想到了赵颖青,沉沉的愁云笼罩心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曾经经历过类似的情感上的挣扎,那种似曾熟悉的负面情绪是他所不愿回首的。他不太确信是否是因为那个名叫许梅的少女,也许因为她的突然离世与己有关,其打击的力量实在太大,使得他一直没有从那场事故的阴影中解脱出来,心理上产生了一些变态。他不愿别人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即便对要好的朋友们也是守口如瓶,只在日记中倾诉灵魂的煎熬,发泄似乎永远也不会消退的苦闷。不过,生活总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候发起挑逗,像是某种考验,更像是对他的羞辱。高中毕业那天,班上一个女生在回家路上叫住了他,塞给他一个信封。他与这个女生并不算熟悉,虽同学两年,却几乎没说过什么话。他隐约猜到了信封中的内容,没敢立刻打开它,直到晚上睡觉前,才拆开了这封信。信封里除了一张艺术照片,另有一封折叠成心型的书信,信里写有两首情意朦胧的小诗。直到今天,他已经忘掉将这封信藏在哪里,更记不住那些诗句的内容,女孩子羞涩的笑脸也有些模糊不清了,只还大约记得女孩子匆匆离去的背影以及书信上娟秀而工整的字体。除了这两首诗,女孩子还留下了联系方式。他在思索之后认定这个人只是生命中匆匆一瞥的过客,最终选择了沉默。另一个令他困扰的异性名叫赵茵茵。赵茵茵是他的初高中同学,大部分时候不在一个班上。赵茵茵考上了上海的一所高校,读的是化学。上了大学以后,赵茵茵从其他同学那里得到了他的QQ号码,加上了QQ好友。虽是老同学关系,两人在那半个学期没有太多的交流,偶尔分享一些生活的点滴,相互寄出过一两封无关痛痒的书信。在上大学后第一个寒假,两人在县城里的一家网吧不期而遇。这次邂逅看起来有些神奇,两人都感到很高兴。从网吧里出来,两人在县城里逛了一阵,还去了一趟母校。张振安见时间已是中午,邀请老同学上家里坐坐。他的邀请多少有些客套应酬的成分,没想到赵茵茵爽快地点头答应了。女同学的突然造访令母亲十分惊奇,热热闹闹地忙了一桌菜,明里暗里问这问那的。张振安担心母亲的唠叨会让客人感到不自在,赵茵茵却表现得自然而欢快,每当与他目光交汇,像有团火焰在瞳中燃烧一样。他开始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饭吃到一半,有所觉悟,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暗想是不是自己不算过分的热情令人有所误会了。在告别的时候,赵茵茵道说“以后多联系”、“有时间来找我玩,反正也不远”这类的话,他也是疑神疑鬼,觉得很是别扭。从此以后,他每次看到QQ上那个名叫“土豆”的小兔子在线都感到心惊肉跳,喜欢将QQ设在隐身状态也是这个时候养成的习惯。赵茵茵后来主动发过几次邀约,见张振安不是推脱就是爱回不回的,便不再提及约会的事儿,联系较以前更显寡淡。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张振安习惯去反省自己的行为,回忆诸多往事,评判其中妥与不妥的地方。他认为自己是个性格内向的人,不善表达情感,性别的取向却是正常的。他喜欢那些看起来娇小细弱的女孩子,少女许梅符合这样的条件。不过,他无法弄明白是因为少女许梅本人还是单纯只是为了迎合审美,才会让他害怕去接纳那些不合此番标准的异性。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认为自己或许也是一个正常的人,因为他人生中第二次对一位异性动了心,那个人便是网友娜娜。第一次见到娜娜照片的时候,他隐约觉得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孩子正是他所希望遇见的那个人。聊得最为热乎的那段时间,他差不多认为这个女孩子就是他毕生寻求的红颜知己,还产生了动身前往那个遥远的北方城市的冲动,只是囊中实在羞涩才没有成行。事到如今,他与娜娜都没有向对方表白或是作过承诺,似乎在心有灵犀般地避讳着什么。在认识娜娜一年多后,他渐渐觉得自己没有贸然行动是正确的,当初的顾忌差不多已经成为了现实。他对这份空中楼阁般情感的激情已经消退,在回忆中、在梦境里经常出现的还是少女许梅。如此的执念令他感到痛苦,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尝试着去摆脱折磨,却怎么也无法成功。他开始相信自己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人,怀疑自己有可能会孤独终老,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与一个女人近距离接触时自己该如何去应对,除了逃避,他再也想不出其它可行的办法。
张振安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前往赴约。他安慰自己只不过犯了疑神疑鬼的老毛病,赵颖青怎么也不会看上自己这样的人。他在宿舍里挨到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地踱步来到宿舍区门前。赵颖青已经等在那里,独自站在院前一颗梧桐树下,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这样的侧脸与神情似曾相识,张振安突然有些心动,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这时的天色已经稍稍有些发暗,校园广播里正在播放一首节奏轻快的流行音乐。赵颖青高扎一头长马尾,高挺的身材裹在浅色的呢子大衣里,牛仔裤紧紧衬罩修长的小腿,在这人流如织的地方,她这幅青春靓丽的装扮加上不俗的样貌引得来往的学生们纷纷为之侧目。张振安稍稍愣了一愣,还是过去打了招呼。赵颖青瞅了瞅手表,脸色拉了下来,说你还真会赶时间呀。张振安说领导安排任务肯定要保质保量。赵颖青说请注意你说话的口气,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招了招手,示意出发。张振安说赵书记你等等,我先采访一下,你是不是打算贩卖人口。赵颖青冷哼一声,说我要卖肉也得找个肥点的,你放心好了,请你吃饭去的。张振安说我不相信有这种好事,要是鸿门宴,我是不是回去找个樊哙护驾啊。赵颖青说你这人今天怎么回事,不要跟我嬉皮笑脸,要是不情愿就回去,我不想强人所难。张振安见赵颖青如此说,不敢再借调侃以掩饰心中的忐忑,老实说赵书记我需要知道你有什么安排。赵颖青稍稍沉默,说孙贵发又来纠缠我了。张振安心想原来如此,稍稍轻松下来,说你要是真心不喜欢他,直接跟他说明,这种事不要拖泥带水。赵颖青说这个道理我都懂,我已经在礼貌允许的范围内表达得很清楚,只是没有效果呀。张振安说对付这种死缠烂打的家伙,还要讲什么礼貌。赵颖青说你倒是轻巧呢,他是大妈妈介绍来的,他爸他妈我都认识,总不能反目成仇吧。张振安说一面镜子有正面与反面,你只能选择站在其中一面,人生总归不能令所有人都满意,我觉得你应该快刀斩乱麻,行事优柔寡断,肯定要吃亏的。赵颖青说我这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这才找你救急。张振安说你又想找人冒充你男朋友,让他知难而退。赵颖青脸上露出了笑容,说我以为你不会说叫人听了舒服的话。张振安说我得向你坦白,我这人不擅交际,尤其说话不行,恐怕会坏事儿。赵颖青说我觉得你挺机灵的呀,不要妄自菲薄了,再说要是换来换去的,人家传出去,我多丢人呀。张振安说我听说不少人搞三角恋,最后因爱成恨,搞得你打我我杀你的,我觉得要不要买个意外险什么的。赵颖青说你电视剧看多了吧,人家怎么说也是海归,不是黑社会,有个确信应该也就死心了。张振安说我听导演安排吧,不过提前说好了,我是群演的水平,非要让我演主角,搞砸了可别怪我。
两人赶到一碟盐饭店,孙贵发已经等在那里,在楼上开好了一个包间。孙贵发还是那副西装笔挺的派头,见两人一起进来,脸色稍微有些难看,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赵颖青以男朋友的身份介绍了张振安。孙贵发堆起一脸假惺惺的笑容,还主动伸出了手。张振安看在眼里,颇觉痛快,装出傲慢而克制的样子,还自作主张去搂抱赵颖青的肩膀。赵颖青明显地抖动了一下,半羞半嗔地说你在别人面前放尊重点,悄悄地在桌下踢无端加戏者的脚。张振安知道这是得意忘形了,暗自后悔,颇不自安,至于忘记回应赵颖青的演出暗示。孙贵发问赵颖青王媛怎么没来,说自己很Like这个小姑娘。赵颖青说这几天吃你的喝你的,她脸皮薄,也在考虑减肥,不像我肉多脸皮厚,换个人还来敲你竹杠。孙贵发谦虚说这些都是应该的,就算沈阿姨不说,我们从小一个院子长大的,也应该多照顾照顾你嘛,转而又说这家饭店环境差菜也难吃,想换地方去吃西餐,坚持让赵颖青打电话把王媛也叫来。张振安见孙贵发与赵颖青客套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总是碰抓赵颖青的手,心想这家伙果真不是东西,在人家男朋友面前还敢如此放肆,乱吃女人豆腐,暗火顿起,起身拉赵颖青坐下来,作色说有话好好说,别拉拉扯扯的。孙贵发说小张也一起去,不用你掏钱。张振安冷笑说我们穷学生总在这里打牙祭,吃得惯脏东西,孙总你是在陪我们体验生活呢。孙贵发摇头晃脑起来,说这话说过了啊,见赵颖青表示不愿换地方,自在座位上坐下来,开始向听众们吹嘘他在比利时读书的经历,诉说他一个人在外读书有多辛苦,他天天西餐吃得想吐,想要吃顿中餐都要开车走好远,字里行间不时掺杂一些洋文。张振安听得极不舒服,待孙贵发停下来喝水,对赵颖青说人们习惯迁就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孙总可谓得到了其中的精髓。孙贵发说老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这人有个坏毛病,喜欢大吃大喝,谁让咱有钱呢,说着撇嘴摊手,表示自己只是开了个Joke。接着,他滔滔不绝地调侃起了天主教教义以及原罪等等,并以自己不是天主教徒而沾沾自喜。张振安听得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忍不住插话问孙总你做什么生意的。孙贵发说我做国际贸易,主要做进口。张振安问你都进口些什么。孙贵发说什么赚钱做什么,比如你们可以接触到的网络设备,像路由器、Hub,都要从欧美进口的。张振安说你这是合着老外赚我们中国人的钱,我们国内厂家也不错啊。孙贵发说这种想法太狭隘,也很Stupid,给谁不是赚钱,再说国内技术真是Low。张振安说我们现在可能的确稍微差点,可是我们发展很快,很有前景,孙总你可以考虑做一下出口生意,顺便帮国家赚一点外汇。孙贵发脸上闪过一丝怨怒之色,说老弟你还是Too Young,生意不是这么做的。赵颖青打圆场说孙总你别听他胡扯,他这人平时就这样,说话没遮没拦,你别见怪。孙贵发说我理解你们年轻人的心情,我跟你们差不多大的时候也处过几个Girlfriend,都是玩玩,当不得真的。不一会儿,酒菜都上了桌。孙贵发拿着酒瓶说小青不会喝酒,你Friend能喝一点吧。赵颖青说他也不能喝酒。孙贵发说哪有男人不会喝酒的。张振安说没事我陪孙总喝一点,不顾赵颖青眼色暗示,接过斟满的酒杯,说感谢孙总招待,先干为敬,一口气将杯酒中喝干了。孙贵发点头说Good,同样一口喝光了杯中酒。待吃了两口菜,孙贵发表示好事成双,又要给张振安倒酒。赵颖青阻止说他不能喝酒,再喝要出事了。张振安起身说没事你让他倒,不顾阻拦,又与孙贵发浮白了一杯。这两杯白酒下肚,他已经开始脑袋发飘,没吃几口热菜,见孙贵发盯着自己看,手上抟着酒杯,犹有挑战之意,酒劲冲脑,卯起兴气,再跟孙贵发碰干了一杯酒。他这时已不胜酒力,没吃上几口菜,便趴在了桌上。孙贵发催促说老弟你快起来,我们四四如意呢。赵颖青说他真喝多了,你别跟他喝了。孙贵发说男人哪能不喝酒,多练练就好了。赵颖青说练也要慢慢来,一下子喝那么多伤身的。孙贵发说小青你护短可不好,他以后怎么在外面当Man。赵颖青说你要实在想喝,我陪你喝,从桌下箱中取过一瓶白酒,打开瓶盖,二话不说,对着嘴巴咕噜咕噜直灌,一口气将整瓶酒喝个精光。孙贵发开始是看热闹的心态,以为不得当真,见赵颖青真的开始喝酒,嘴里还说着风凉话,再见赵颖青喝酒像在喝水一样的凶猛劲儿,这才开始规劝,等他打算上手,酒瓶里的酒已经告罄了。孙贵发说小青你这是何必呢。赵颖青起身说孙总你随意吧,明天我上课不能送你,祝你一帆风顺,生意兴隆,我们先走了。
从饭店里出来,经过冷风这么一吹,张振安顿时清醒了一些。赵颖青没走多远,趴在栏杆上哇哇地吐了起来,待吐完了,说好多好吃的也没吃上几口,还都污染环境了。张振安说要不我们再去吃点什么。赵颖青想了想说你请我吃粉丝去吧。两人来西门口的一家鸭血粉丝店,点了两碗粉丝。赵颖青没吃几口,放下筷子说没胃口。张振安问那你想吃什么。赵颖青说我想看《我的野蛮女友》,上次没看完呢。两人离开鸭血粉丝店,再往录像店而来。张振安见赵颖青走路一摇一晃,担心她跌倒受伤,询问要不要帮忙扶一把。赵颖青没有说话,却一把紧紧地搂靠住了男生的胳膊。张振安不愿与这个异性有如此亲密的身体接触,心里不太好受,想要脱开束缚,尝试数次,见对方将胳膊箍得更紧,只得作罢。如此缓步了一程,张振安担心熟人看到这番亲昵举动,恐怕产生误会,问你感觉好些了没。赵颖青说你干嘛喝那么多酒。张振安说我作为男朋友出场的。赵颖青说所以你就自由发挥了,我看你就是人家耍的猴子。张振安说我这演出算是完美谢幕了。赵颖青说你还好意思说呢,要不是我给你挡着,孙总能喝你上医院去。张振安说我们回去继续跟他喝,我不相信两个喝不倒他一个。赵颖青说你想死还要拖一个,你想谋杀女朋友呀。张振安听了这话,越发觉得不自在,忍不住说你感觉好点了么,这样给人看到不好。赵颖青没有说话,却立刻松开了手臂。
录像厅的女老板还认得再次光顾的客人们,说你们不会又到我这儿吐酒来了吧。张振安说我们今天真是来看电影的。老板将信将疑,说你们不能把我这儿当旅馆啊。赵颖青作色说你这里有什么好的,破沙发多少年没洗了。女老板闻言声调顿时提高数级,说要不是你们这些人给我天天糟蹋,我这儿能脏吗。张振安见赵颖青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翻看起光碟来,连忙陪送了几句好话。女老板转变了态度,拿好了光碟,还将两人带进了走廊尽头的那个包间。赵颖青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影片播放没几分钟,便倚靠在男生的肩头睡着了。张振安不敢乱动,挺着身子,重温这部看过的电影。影片播放近半,赵颖青突然跳站了起来。张振安急忙将准备在脚下的垃圾桶送凑过去。赵颖青对着垃圾桶呕吐一阵,舔了舔嘴巴,说我冷了。张振安说要不我们回去吧。赵颖青说我心里难受,再躺一会儿。张振安脱下外套,披盖在赵颖青身上。影片将尽的时候,赵颖青的手机响了。赵颖青摸索半晌,接了电话,是王媛打来的。
两人离开了录像厅,向着校园而来,并肩而行,却是一路无话。接近宿舍区门口,赵颖青说我问你个事儿,沉默半晌,问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张振安摇头说没有。赵颖青又沉吟半晌,问你心里有什么人吗。张振安想了想,回答说不知道,可能算有吧。赵颖青没再说什么,率先踏进宿舍区的大门,也不告别,头也不回地往女生宿舍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