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道人从怀里拿出一只金色的铃铛,随后好声好气地对长发女子道:“请站远一点,以防波及到你。”
长发姑娘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但还是往后退了两步,在旁边抱臂看着。
“这是安魂铃。你放在掌心,双手交叠,可保你不被秽气侵蚀。”年轻道人将铃铛递出去。
伊衣按他所说做好,就见年轻道人冲她点了点头,两道黄符从他手中激射而出,牢牢贴在伊衣的双肩上。他的动作很快,双手掐诀,一个金色的卐字凭空浮现在身前,随后他双手往前一推,卐字快速放大,完全罩住伊衣,从她身体穿过,在背后消失。
一团肉眼看不见的纠结扭曲的黑气被卍字从伊衣身体里逼出,消散在金光之中。
长发姑娘看得一愣一愣的,“这是……什么戏法?”
伊衣长出了口气,刚才金光晃过,宛如春风拂面,让她整个身心都骤然一轻。她眉眼渐渐盈上喜悦,问道:“大师,这样就好了吗?”
年轻道人微微一笑,“是的。”
不远处正在暗中观察的宋青却眉头一皱,“不对。”
忽然间,伊衣手中铃声大作,她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明明没有晃动,但铃声却愈发激烈,震地她双手不断颤抖。
年轻道人脸色一变,“不好!”
他急忙祭出五道令旗,其中一道拿在手中,另四道插在石台四角,口中念念有声。然而没等他的旗子大放神威,只见一团浓厚犹如实体的黑气从伊衣身上涌出,凝成一张五官模糊的人脸,黑洞洞的眼窝翻涌着死亡的气息,嘴巴的地方张成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随后人脸仿佛发出一道没有声音的尖啸,顿时将四道令旗掀飞!
年轻道人“噔噔噔”后退几步,险险踩在石台边缘顿住身形,猛地喷出一口血。
铃声也在此时达到了最高点,几乎凝成一线,直刺耳膜。
青天白日,鬼魅横生。
长发姑娘吓得脸色苍白,什么都顾不得,一个劲儿地往后退,突然脚下一空,她一声尖利的惨叫从嗓子里挤出来,身子就往石台下坠。
“哎——”宋青轻轻叫了一声,手指朝长发姑娘身上一点,她长裙上的墨竹忽然轻微晃动,几十片竹叶便顺着她的手指飞到长发姑娘身边,轻柔地将她托起,重新推上石台。
长发姑娘甫一得救,还没反应过来,浑身都止不住颤抖,眼睁睁看着那救了她性命的竹叶飞射向黑雾人脸。竹叶速度快到视线都无法捕捉,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人脸已经被它们切割地支离破碎,再也无法凝聚起来。
黑雾终究还是不甘心地消散了,最后留下了一个年轻女子的虚影,双眼怨恨地盯着伊衣,然后消失不见。
伊衣这时才如梦初醒,腿一软,登时一屁股坐在台上。
“那……那是蒋露霜?”长发姑娘怔怔的,“她不是死了吗?”
年轻道人擦去嘴上的血,手一招,将散落的令旗收起,然后冲空气行了个道家后辈礼,“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虽然得到帮助,但路过的大佬也并不都是愿意露面的,所以年轻道人只是依礼拜谢。
竹叶纷纷扬扬,如同蜻蜓一般飞回宋青身边,融进她的衣裙。
“我说这鬼才没生多久,怨气怎么会这么重。”宋青往前迈了一步,转瞬已经来到石台之上,“那姑娘……”她转头向长发姑娘确认,“叫蒋露霜对吧?”
长发姑娘胆战心惊地点头。
宋青又对伊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杀了她的?”
“我没有!”伊衣猛地抬起头,“是……是她自己想不开,我没想杀她的……她凭什么缠着我!”
宋青也没着恼,笑着说:“好强盗的逻辑。”然后对一边安静垂手而立的年轻道人说,“这种程度的事件,你不再适合插手,交给我吧。”
年轻道人恭敬道:“是,前辈。”
他看向伊衣,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安魂铃可以还给我了。”
伊衣闻言更握紧了手中的铃铛,“你出个价,把它卖给我吧!”
年轻道人:“……”
宋青没忍住笑出声,劝道:“那铃铛对你没多大帮助,还给人家吧。”
伊衣固执地别过头,握着铃铛,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宋青叹息一声,“你知不知道你惹到了谁呀。”
年轻道人有些好奇地看向她,然而她却不往下说了。他想知道地紧,于是说道:“这只女鬼跟她相关,能被她害死,显然也就是个普通人。而人死成鬼不易,即便将近中元节,也只勉强凝聚鬼体罢了,断不可能有这般强大的鬼力,是她背后有什么大人物在帮助吗?”
“我刚才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鬼力。”宋青想了想,倒是毫不隐瞒,“应该是云霄鬼王张曦。”
年轻道人吃了一惊,“云霄鬼王?是……在云霄乐园管理临时鬼市的那一位?”
即便对方是鬼,但同样是修士,该尊敬还是得尊敬。
见宋青轻巧地点头,年轻道人却有些发愁,“那事情恐怕就不好办了。”
“好办,”宋青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问问张曦是怎么回事就行了呀。”
当实力到达一定的高度时,很多事都可以简而化之。
年轻道人想到她随手抛出的竹叶都能打散鬼气,这才不说话了。
“那个……”长发姑娘期期艾艾地凑过来,“你们说的云霄乐园,有、有鬼吗?还……还是鬼中的王?”
宋青好像这才记起来有这么一号人,笑眯眯地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来,看着我的眼睛。”
长发姑娘下意识看向她的眼睛,顿时被一片深邃的青绿色摄住了心神,耳边听见她的声音虚虚实实,蒙住了她的五感,“你今天在山上什么新奇的事都没遇见,真是和平又无趣的一天啊,不是吗?”
长发姑娘呆呆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站在原地不动了。
宋青又看向伊衣,后者警惕地将铃铛往她视线外藏了藏,宋青好笑地打了个响指,伊衣顿时感到手中一空,再抬起头时,只见铃铛已经飘到了年轻道人手里。
伊衣顿时急了,双手撑地站起来,只是还没迈出一步,整个人都僵住了。
宋青拂了拂裙摆上不存在的灰,说道:“行了,走吧。”她手一挥,将无知无觉的两人送到小径上,自己也随即消失不见。
“怎么样?我是不是帅呆了?”树后,宋青洋洋得意地跟陈幸白说。
陈幸白轻笑一声,没说什么,转身往山下走。宋青跟在他身边,自夸了之后,不忘吹捧他,“你不是刚好也要去鬼市吗?有你在,张曦肯定乖乖配合……”
两人渐行渐远。
小径上的两个姑娘这才猛然惊醒,伊衣脸色顿时爬上慌乱之色,在自己身上乱摸了一阵,绝望地放下手,神思紊乱,“没有了……铃铛,鬼……鬼王……”
短发姑娘不满地皱起眉,“什么鬼啊还王,叫你出来爬山是为了缓解你的压力,你怎么更加神经兮兮了……”
伊衣看向石台,目光却没有丝毫停顿地从年轻道人身上滑过,根本看不见他似的。
“下山啦,说好中午吃你和林俊初的脱单宴,你可不准趁机逃过。”短发姑娘开玩笑道。
伊衣听到她提起的名字,一个激灵,顿时撒开腿往下跑。
短发姑娘惊了一下,立即叫道:“你干什么啊?下山的时候乱跑很危险啊……”随后叽叽咕咕地抱怨着去追伊衣。
年轻道人看着两人消失在拐角,转过头,视线仿佛穿过层层山石树木,锁定远方一处,唇边勾起一抹温润的笑意,轻声叹道:“玉青,阿幸,你们总算是相遇了啊。”
他垂下眼睫,再抬起时,周身气势如虹,天地为之一振,“新世界,再见了。”
山下,两人不时用缩地成寸,很快到了公路。
宋青走在路上,突然没来由地一阵毛骨悚然,她下意识抓住陈幸白的手臂。陈幸白转过头,不知道她又出什么幺蛾子,看到她脸色苍白后,神色凝重了些,“你怎么了?”
宋青摇了摇头,好半晌才喘过气,艰难道:“我……我感觉不太好。”
“是不是……我刚才装逼过头了,所以这是惩罚?”宋青勉强笑了笑。
“胡扯。”陈幸白斥道。
宋青眼神恍惚,喃喃自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去了……”
“既然不可挽回,那也不用太担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没有路,也能走出一条来。”陈幸白淡淡道。
宋青怔怔地望着他,这个人,是她的命中注定。如果世界将倾,她不复存在,那么她是希望能死在他手上的。她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着他的容貌——极具侵略性的眉眼,冷硬的轮廓,偏偏是悠然从容的气质。
不协调,太不协调了。
“你没有仙骨,却有仙力。”宋青苦笑道:“可惜我算不出你的过去。”
她放开陈幸白,眉头仍皱着,“不行,这感觉太闹心了,我还是得算算。”说着,她直接盘腿坐下。
宋青从神界初立活到如今,恐怕六道之中再无人能比她财大气粗,陈幸白眼看着她取出一件件眼瞎也能看出贵重的宝物,然后一脸不满意地像丢垃圾一样丢到一旁,不一会儿,就堆成了小山高。
半晌,宋青唉声叹气地手一挥,将所有法宝都收起来,目光漫扫,忽然站起来,口中低低道:“天地为盘,万物有灵。方位吉凶,皆在……一念间。”
她话音落下的霎那,一切都仿若凝固,而她的目光穿越时间,遥遥望向尽头。
陈幸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自在地动了一下,宋青忽然闭上眼。
“算不出来。”宋青颓然道。她郁闷地看着陈幸白,“完了,自从遇见你,我前三卦都不灵光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杀了我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