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
琴是一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姑娘，刚刚分配到这个偏远的乡政府工作。
琴一来就感觉怪怪的，这里的女干部、女家眷们一律长衣长裤、素衣裹身。听说有一斗胆犯规的女干部被头头撞见后狠狠训了一顿。年轻的琴虽不追赶时髦，但清新淡雅的飘飘长裙一直是琴的最爱，令她不能割舍。尽管有点忐忑，琴还是舍不得脱下情有独钟的裙子，鼓起勇气做起这个院子里的另类。琴的叛逆引起了院子里的喧哗：“时髦妹仔”、“要风度不要温度”、“这个女娃子蛮爱打扮的”等等酸不溜秋的话，或明或暗的蹿到了琴的耳朵里。琴委屈的眼泪“啪嗒、啪嗒”的流下来。可是自认没有做错的琴依然坚持。有琴带头，院内的女干部、女家眷也都心痒痒的从箱子里翻出了久违的裙装。这个院子又开始花红柳绿。
乡里的计生小组下到一个村里开展工作。在为一个计划外怀孕罚款的事僵持着。不知怎的，还与琴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于是领导动员琴去做思想工作。琴理所当然、二话没说就下去了。凭一点模糊残缺的记忆找到了这个亲戚破旧的家。计生组的领导和同事正神色严峻的“恭候”琴的“大驾光临”呢！门口放了一把明晃晃的斧头和铁锤，拆家具方便快捷。那是计生小组一贯用来对付“钉子户”的非常手段。年少无知、不知深浅的琴一开始也确实站在一个乡干部的立场做其亲戚的思想工作。见其确实再也拿不出这笔钱，再睨一眼明晃晃的闪着冷光的斧头，心里一咻，便动了恻隐之心，一句不经过大脑思考的蠢话便脱口而出：“各位领导，麻烦你们通融一下，罚款的数目可不可以少交一点，由我先给她垫上，人家没有钱，总不能和她拼命吧！”琴的那位亲戚也在那喃喃地附和着：“就是呀，我实在是没有钱！”
话一说完，琴不由的吐了吐舌头，直觉告诉她可能说错话了。可是，覆水难收，琴抱着侥幸的心理天真的以为领导会念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不去计较她的年少轻狂。但琴显然没这么好运，领导的脸上已晴转多云，继而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只见他从竹椅上“腾”一声一跃而起，像一头咆哮的狮子在怒吼：“你当乡干部当个鬼哦！拼命，拼什么命啊？你以为我们风吹日晒的在下面搞工作是吃饱了撑的？要你下来是做思想工作的，不是让你来唱反调的，太不像话了！你明天可以不用来上班了，我说了算！”
领导的话像一枚炸弹重重的炸在琴的心里。看着坐在吉普车里扬尘而去的领导一行人，琴“哇”的一声，强忍许久的泪水便似决了堤的洪水滔滔不绝。
琴当然没有照领导的话回去反省。但大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每次碰到领导，琴都想像往日那样大方的道一声问候，可看到领导那张漠然的脸，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到嘴边的话又活生生的给咽了回去。琴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得找个机会向领导认个错。可是这样的机会还没等到，琴就听到领导到处在议论纷纷：“这个女孩子不是块当干部的料”、“说话办事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无知”、“工作也不努力，做事毛毛躁躁”。为了增加其说服力，领导搜肠挂肚举了一些事例。
无意中听到领导在背后编排那些夸大其词甚至莫须有的罪名，琴只觉得人性的险恶和做人的艰辛。琴很想不当一回事，可泪水早已不争气的从眼眶肆意的流了出来……这以后的琴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改往日的年少轻狂。她换上了简单、保守的套装，机械般笑脸相迎每一位领导和同事。每天早上，别人还在睡梦中，琴已把院子收拾得一尘不染。还主动包揽了每天早上帮领导打开水的“光荣任务”。领导无意中说了句“被子都起霉了，睡得一点都不舒服。”琴二话不说便拆下来拿去洗晒。领导说昨晚熬夜，嗓子都哑了。琴已一路小跑拿来了“金嗓子喉宝”等。领导赞许的说：“琴啊，你最近表现不错，为人处世成熟多了，组织正考虑选派你去党校进修！”
本文发表于《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4年11月捐款某局院内，办公室秘书小王在大门口张贴了一张倡议书：本单位退休老干部张山患重病急需手术，医疗费数额巨大，请各位伸出援助之手，助其早日康复！
倡议书贴在大门口的显眼处，每个进进出出的人一眼就能看到。但每个打这儿经过的人看起来似乎都特别忙，连耽搁几分钟认真看一眼的功夫也没有。当然，也偶尔有捧着茶杯、拿着报纸、踱着方步的人在门口顿了顿，眼睛扫了一遍倡议书，然后又摇摇头，走了。不过，也不乏“关心者”，他们偷偷的向小王打听头头们捐款没有……日子一天接一天过去了，门口那张倡议书已被风掀开了半边。
一个星期后，上任不久的一把手黄局长到办公室询问：“小王啊，捐款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小王如实汇报：“黄局长，只有几个老职工捐了。”黄局长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见黄局长如此神色，随行的常务副局长忙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红票子，说：“我捐一百元。”一看副局长带了头，李处长等人也随即从裤兜里捏出一张百元大钞，脸上挂着矜持的笑容，相互谦虚的似乎是去上台作报告：“你先来”，“不，不，还是你先来。”几个副处长和科长在斟酌一番后，也谦让着陆陆续续每人捐了50元。
虽然头头们作了表率，有几个一般干部也跟着捐了款，但多数人仍作观望状态或压根儿没准备掏腰包。“人家是领导，当然要走在前面。”炊事员张姨嘟哝开了“要是我是领导，我也会这样的。”听了张姨的话，有人点头，当然也有人反对：“这是哪里话，奉献爱心嘛，是没有领导和普通百姓之分的，病魔无情人有情，一人有难众人帮嘛！再说，这捐款也是大伙儿自愿嘛！”于是有不少人脑袋捣蒜似的点头附和着：“对，对，自愿，自愿。”捐款的事慢条斯理的进行着，就像机关惯有的生活节奏。人们发现，门口那张倡议书已不知被风吹到哪儿去了。
为数不多的捐款被小王急急送走了。
事隔三日，大门旁的倡议书换成了醒目的讣告。原来是黄局长的岳父不幸去世，拟于下周星期二举行追悼会。得知这个不幸的消息，局里百多名干部职工、下属单位的负责人马上你一百我两百的凑份子，就连张姨也很干脆的掏出50元。
收钱、找钱、登记，忙得不可开交的小王慎重地用白纸把那叠厚厚的百元大钞包好，与大伙儿一道迈着沉重的步子向黄局长的岳父家走去。
刚到大门口，眼尖的小王几乎难以置信：只见厅堂正中央的灵位，用隶书赫然刻着一行字：张山同志音容永存。遗像中的张山笑容中似乎隐藏着一脸无奈……本文曾发表于2003年10月28日的《郴州日报》“五岭副刊”，后又刊于2004年7月的《百花园·原创版》，并被收入《精神的火把》一书，由作家出版社出版下岗名单揭晓强中专毕业后随父母在家侍弄田地。农暇时埋头苦读，自修大专文凭。恰逢县里公开招考，强以总分第一名的好成绩进了黄土镇镇政府。
镇领导决定，安排强在办公室上班。虽然刚开始参加工作，薪水不高。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脸上却也很光鲜，逢人就说：我家强崽出息了，出息了。
强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办公室的工作纷繁杂乱，强把床头的闹钟调到五点钟，伴随着一片香甜的酣睡声，强已踩着晨曦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拖地板、打开水、写材料、下通知、接电话，给来访的领导和群众端茶倒水，等等，强转得像个陀螺……八小时之外，同事们玩字牌，搓麻将，自娱自乐。强也忙里偷闲，一门心思陶醉于写写画画。这样的强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同事们不太和强往来，背地里说他自命清高、假正经。也不知强有没有听说这些流言蜚语。估计他是蒙在鼓里的。要不然他早该给流言吞没了，如何还能静下心来，一门心思做他的事。古话说的不假，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强的小文章不时在县市级刊物上露露脸。县委组织的“健康“杯诗歌赛，强以一曲《祖国我为你祈祷》一举夺魁。
同事“猫王”多次拉强一起玩牌被婉拒后，“呸”的丢下一句；“他奶奶的，他以为他是谁，真想当先进啊？”
看得出，领导对强还是颇为赏识的，多次在公开和不公开的场合表扬强。私下里甚至拍着强的肩膀说：“年轻人，好好干，年底给你评个优，逮着机会了把你的工资待遇一并解决掉，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一年过去了。
强的工资没有涨，年底评上优的是“猫王”，有知情人见怪不怪的透露，人家可是县政府某副县长的小舅子。
又一年过去了。
强的工资待遇问题依然没有解决，评优也与强无缘，倒是体制改革，要人事精简，下岗分流了。
“猫王”一脸神秘的凑到正冥思苦想写材料的强身边，故作沉重的压低嗓子说：“哎，何苦那么卖命呢，我已得到最新情报，老兄前途叵测啊！”
强听了后很憨厚的笑了笑，又继续埋头写材料。
不久，强的论文《论秘书工作改革》在中央某刊物上发表了。县委书记来黄土镇视察工作。在县委办公室主任的陪同下，专门到镇办公室找了强谈话。俩人聊得挺欢的，一个多小时后，才见县委书记满脸春风的走出办公室。临走前，县委书记与镇领导一一握手道别时，似乎很随意的说了一句：强是个人才，得好好培养培养。
年底，强评上了优，是民意测评表决的；强悬而为决、一拖再拖的工资问题也一下子柳暗花明了，是领导在领导会上一致全票通过的结果。
下岗分流的黑名单公布在了镇告示栏里。大伙儿一窝蜂的驻足观看。上面没有强的名字。很意外的，猫王却“金榜题名”。
人群一片喧哗，“猫王”很沮丧的拉着强问：县委书记是你啥亲戚，为什么下岗的是我不是你？强埋头手上的工作，头也不抬，淡淡地应答：他不是我啥亲戚，我们只不过是经常在同一家刊物上发表文章，认识而已。
本文发表于2004年9月的《百花园.原创版》
扶贫电脑的命运
苦瓜村是名副其实的苦瓜村。800多户人家稀稀拉拉的点缀在青山脚下，像捉迷藏似的，老远老远才能找到一两户灌木环绕下的土坯房。偌大的村子竟不通马路。村人去三四十里外的镇上用自己园子里的白菜和苞谷换点油盐，每每是早上踩着露水出去，晚上踏着月亮归来。人口相对集中的村口代销店有一架老式的程控电话，因为极少有人问津，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村人舍不得花钱去用那玩意儿，与外地打工的崽女通一次话的费用可是一天的口粮呀！
村人世世代代在苦瓜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乎从没想过还有别的活法。直到有一天，几辆“桑塔纳”车轮滚滚的停在村子路口，下来一些捂着鼻子、猛力拍着衣服上灰粒的体面人。村人像看外星人一样围拢了来，还是留着长胡须的村长见过世面，赶忙上前与体面人一一握手。嘴里不住嚷嚷：“辛苦了，辛苦了！”镇长介绍说：这是省里来的扶贫工作队，来帮助苦瓜村脱贫致富的。体面人威严的与村民一一挥手致意：“乡亲们好！乡亲们辛苦了！”那情景，仿佛将军在检阅自己的士兵。
省里来的扶贫工作队在村里住下后还真不走了。他们与村人一样吃南瓜粥，土豆饭，不同的是，村人咂巴咂巴的吃它为填饱肚皮，体面人一小口一小口的嚼它，却叫返璞归真，回归自然。从地里收工回来后，体面人也光着白白的身子鱼儿一样滑到两米深的水坝里。不同的是，村人喊搓澡，体面人管这叫游泳。
铺路、架桥、兴修水利……
村人欣喜的看到村子在扶贫队到来后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体面人对村长说：“村人太穷了，那么丁点大的娃子就辍学了，多可惜呀！村人不出门，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学不到新技术。我已跟省里主管部门反映了，让他们捐几台电脑过来，在村里开辟远程教育，让大家都来了解了解外面的世界，学知识、增见识。”
敲锣打鼓放鞭炮，村人像过年一样迎来了省里专门用小车托运来的六台电脑。
电脑卸下放在村委会后，大伙儿都好奇的纷涌过来，这儿摸摸，那儿看看，有个大胆的娃儿甚至抱着电脑亲了一口，马上被眼尖的记者拍进了相机。电脑对村人来说是很遥远的新鲜玩儿，这会儿却真实地摆在眼前，也难怪大伙儿要如此激动啰！随行的省市电台、报刊记者不停地按动快门，纷纷以“送温暖，暖人心”、“省里送来精神粮，村人脸上笑开花”等为题报道了扶贫组的英明之举。
村长一高兴，咬牙去镇里最好的“十里香”酒家摆了两桌招待省里一行人。
体面人告诉村长，光有电脑不行，还得有专门的电脑桌，还得开辟一间铺好水泥、有空调的屋子作教室，没有空调也得有吊扇，因为电脑这东西很娇贵，要散热、防潮，否则沾了湿气就很容易损坏。
村里只有几间泥巴屋，村长不敢有丝毫的疏怠，赶紧抽出一笔钱加强维修。凹凸不平的泥巴地被填平了；六台整齐、实用的电脑桌加班加点赶出来了；远程教育教研室的招牌订好了；屋顶的楼檐下还吊了两把吊扇，就差选个好日子来举行挂牌仪式了。
这事可来不得半点马虎，到时省市县的领导都会大驾光临，市委管教育的刘副市长还要在挂牌仪式上作一个隆重的发言呢！
村长比自家儿子娶媳妇那会儿还要忙乎，整天跑上跑下，跑东跑西，焦头烂额的指挥村委会一班人马作前期准备工作。
那一天终于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