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照靖安年间,正值春末,扬州城下了一场小雨。
一场小雨,本算不得什么,扬州城地处天照南方,再往下走,便是闻名遐迩的烟雨江南,雨水,本就是寻常之事,不过偏偏却在这时候……
十年之前,也下了一场一模一样的小雨。
如今,恰逢桃花盛开之际,边临江南,使得扬州城的名声,貌似都被抢了去,但这扬州城的桃花,偏偏又让人不得不念起。
春雨之中,一少年顶着小雨,行色匆匆,路上行人见此,也不做理会,各行各事。
“怎么偏偏这时下起了小雨。”
少年低着头,将衣衫举过头顶,尽量不让雨水落在身上。
跑的实在没了力气,少年便在一处屋檐下避起了雨,不过此时,檐下已有了两个人。
少年仍是低着头,稍微将衣服拧干,便直接就抱在了怀里,伸手进内衣里摸了摸,东西还在,少年便放下了心。
少年不是城里的人,他无亲无故,至于住处也只是在城西一处茅屋而已,没人知道少年是何时而来,就连少年自己也不清楚,可少年却是隐隐知道自己不是本地人,可在那之前的记忆,却是已消失无踪。
又是过了半晌,雨小了些,少年便是不顾其他跑向了家,至于刚才那两人,则是对少年躲得远远的,貌似生怕少年身上的味道传染给他们,少年对此像是早已知晓,一进檐下便不吭声的躲在了角落,淅沥沥的雨水有些还是落在了少年杂乱的发梢。
见少年离去,这俩人才继续刚才的交谈。
“唉,要我说,他们那些仙家的事,咱们还是别掺合的好,不然一不小心就是人头落地啊。”
“也是,不过听说沉斜那位女子受了伤,怕是已被那些妖怪抓了去,可惜了,我可不管她正道不正道,只是听说她长的,可是个大美女,啧啧,这要是让我,嘿嘿。”
“得了吧,就你,说实在的,城里新开了一间名叫风月楼里的好地方,里面姑娘可漂亮了,可要比咱之前去过的要水灵的多。”
“还是白大哥英明,正好我也顺便洗个澡,刚才那个臭乞丐都把我染脏了,妈的。”
“呵呵,那陈才兄,一起?”
“走着。”
淋着细雨,少年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茅草屋,少年从不认为这是家,因为他从来没有过回家的欲望,不过是间居住的房子罢了。
可是今日,屋子里多了一个人,只见床上躺着一位绝色的女子,一双柳叶眉,挺巧的秀鼻,轻薄的红唇。
此刻女子闭着眼,让人无法真正看清她的容貌,少年也只是对女子愣了回神,便摇了摇头。
少年掏出胸前藏着的东西,方才不敢拿出,是怕那两人抢走,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好物,不过是几株常见的药草和几两碎银罢了。
少年的确如他们所说,是个乞丐,有时运气好,会有人施舍一些,有时运气差,少年可能连着几天都要饿肚子。
轻轻将药草碾碎,敷在女子染血的伤口上。
少年也不敢做一些其他的举动,只是上好草药后,便坐在床边对着女子发呆,其实他也不知道草药有没有用,可除了如此,他也做不到其他了,少年没钱,没办法带女子去看大夫。
心念至此,少年突觉愧疚。
女子已在少年这躺了三天了。
看了一会,少年起身为女子熬了一碗稀粥,坐在女子旁边,细心的喂着女子,心想,明天一定要给女子买一些好吃的,也不管女子吃不吃得下,少年想起了自己的那几两碎银,心情又是有些好转,今天运气好,有位富家小姐模样的丢给少年几两碎银,虽说有一些被其他乞丐抢走,不过少年还是很心满意足。
放在平时,这些银钱,足够少年生活好久。
不一会,女子便将稀粥喝完,脸色终于是有了一些红润,不过也只是一些。少年很清楚,女子没吃饱,可看了看米缸,除了空荡荡,哪里还有余粮。
这该死的雨天。
从少年在河边取水时遇到女子,并废了好大力气将女子拖回家,也不是女子很重,少年身材比较瘦小,大概是因为营养不良。
可也就是在那天,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直到现在,若不是今日那位小姐,恐怕少年真的没有办法带着女子生存了,雨天,本就很难讨到钱。
还好,还好。
少年盛了一碗稀汤,用的还是之前那个碗,汤里只有寥寥几粒米可见,可少年还是大口大口的喝完了,然后又盛了一碗,少年也一天没有吃饭了。
不知怎的,少年总感觉今天有些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少年有些警觉,收拾完一切后,少年又回到了女子身旁,不过这次是趴在床边,头轻轻蹭着女子胳膊,也仅此而已。没一会,少年就进入了半睡半醒之中,少年很饿,可他舍不得女子挨饿,便把吃的大多都给了她,尽管只是一些稀粥之类的,可这已经是少年最好的了。
少年不敢真的睡过去,方才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一直萦绕着他。
几个时辰之后,天色已深深暗了下去,少年反而坐起身,半睡半醒虽不是很舒服,但还是让少年恢复了些力气。
少年又盯着女子看了半晌。
恍惚间,少年竟希望女子不要醒过来,这样就能一直陪着自己了,单单只是陪着自己就好。
少年想要站起身,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稳了稳身形,掀开右裤腿,已是一片红肿。
今日与其他乞丐抢夺时,被人狠踢了一脚,哪怕在乞丐中,他也是不合群的。
少年算是读过一些书,识字,每当有时间,少年总爱往私塾跑,就这样躲在窗外,听着讲课,就算经常会被抓到也乐此不疲。
不知从哪听过一句话。
“读书可以改变你的命运。”
不知是因为自己识了一些字,又或是自己性格有些孤僻,哪怕同为乞丐也会被其他人孤立。
“像你这样的也配读书?安心做你的乞丐吧,没人要的家伙。”
也不知是在说别人,还是在说自己。
踉跄着站起身,由于被雨淋了一些,刚开始还不觉得,如今却肿的厉害。
强忍着痛,少年没办法,他不舍得买药。
他想留着给女子买点好吃的。
仅有的一点碎银就像宝贝一样被他攥在怀里。
少年颤微着走到门口,就这样靠在墙上,抬起头,今夜月亮近圆不圆,刚捡到女子那天月亮出奇的圆满,哪怕细雨乌云中也无法掩盖它的动人,漫天的星光环绕着,少年这时总爱幻想以后的日子。
雨,停了。
可想来想去也只是那几种样子,少年没离开过扬州城,其实他很想出去看看,书上讲。
“世间之大,东方长安,笙歌燕舞。北上洛阳,战火连天。七国分天下,三朝立世间。”
“人妖不共生,寻仙为长生。”
他想出去看看。
也只是想,他没本事,只是读了几本书,便妄想一观这天下骄颜。像他这样的人,怕是没两天就会死于乱世,然后丢尸荒野,无人问津,就像从来没有人记得过他一样。
不得不承认,少年怕死,也很胆小,就连着空无一人的黑夜,他都会隐隐犯憷。
不知为何,少年又想到了屋内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她很好看吧,少年自嘲的笑了笑,少年知道,待女子伤一好,就会离开,少年知道,少年一直都知道。
“爹,娘。”
少年轻唤这无数次出现于自己梦中的角色,少年从未见过他们,但也知是他们抛下了自己,若是自己从小就拥有父母,生活不知会成为什么样子。
起码比现在要好得多吧。
少年有些怨恨,但从未希望他们来接自己回家,自己从来都没有家的。
一个人也蛮好的。
这一刻,少年抬起了头,有外人在时,他从来不抬头给他们看自己的脸。
天,还是那个天,月没变,星辰也没变,少年也没变。
少年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