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宫里头前,我去拜见了祖母,祖母头发花白坐在那儿叹息,憔悴了许多。我上前在她旁坐下,祖母过来搂着我的肩膀问我:“心里头还痛不痛?”
我摇头,她就像是叫人倚靠的大树一样搂着我同我说:“这人一生,有许多不能自行去决定的事情。那位赵家的小郎君他在我祖母这里算不上顶好的孙女婿,那日他回京来,搂着那位娘子便是不做好了。不过他算有情意,定是要娶那娘子,可为了你又作罢了。这是二不好,这二不好不好在他与这位娘子还是有情意的,我想我家姑娘也一定知道。最后还是茵姐儿。”
“其实,最早在扬州,茵姐儿就说她欣喜赵衍廷。”这错我也有,我心里知道。在祖母这儿我可以像个孩子,我有了依靠便哭出声来,“我背信弃义,我抢了她的喜爱。”
祖母叹息,很重很重的:“那小郎君那回来,我便这双老眼睛看的透透的,他心里有你。我就不信茵姐儿看不出来。”
“她想来也是叫你心里不好受。蕴哥儿和赵家哥儿心里都是有你,更何况赵家哥儿在你小时候就说要娶你,这不是你先了茵姐儿,头?”
‘他小时候?”我转头去看祖母,愣在了那里。
祖母无奈,又是一声叹息:“想来你也忘了,他那时候好小呢,是个皮猴子,就喜欢欺负你。
“他给你摘桂花,结果摔到地上,胳膊都断了,疼的要命。”这些我都不知道,这些事情又在我心里烙下些不知名的印子。再见到他,是庆他大胜的请宴上,那日北野可汗旭日干也来了,正是关崇北。他此次回北野便承袭了君主位。
他为北野可汗,本不必亲自来,只需派请-位使者即可。而他此次却是亲来,听说带了许多东西不知为何。
这场请宴办的十分大,官眷造命,下至六品皆可进殿。仕豪说这场宴会,早在收到赵衍廷大胜的回信便开始筹备。
我在宫中的衣裳首饰都是仕晗置办的,而请宴那日的衣裳仕晗说是仕豪亲去织坊局叫杨姑姑置办的。这事情叫我知道了仕豪的意思,仕晗的话中也有所指,我不说但是却有思量。
赵衍廷时常进宫,于他我心中有情,我也难放下他,常在他过我住处驻足时候偷偷看他。我依然爱他,一如他为我所言放弃芍魁首。但,或许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如果他哪一日突然推开那扇红门,对我说我们远走,我们离开这儿。我或许也会牵他的手穿过大漠,山林。
皇宫的大门在关崇北进京后两日四面大开,而我被五六个宫女围著穿好了这套繁琐的衣裳。京都今日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外头飘着似柳絮般的雪白色花朵,有个红色的身影往里头来。
厚褥子被掀开,灌进来一阵冷风,我转头看去是仕晗。她摘着小暖。炉走到我近前,转了一圈“这套鎏金丝嵌菊花锦袍真真好看,从前只觉得妹妹你是温柔若月春雨,如今瞧着却是端庄似雪山的高枝儿。”仕晗后又加了句,“我不太会夺人,是捡着想到的说的。”
“嫂嫂确实不会夺人。”我捂嘴轻笑一声。
衣裳也穿好了那厢采儿端了个暖炉过来,外头包着红红的厚褥子,仕晗挽过我的手道了声走。我们顶着厚厚的风雪,穿过红门坐上软轿,缓缓地由小太监抬到正殿。
仕晗掀开帘子拍手接了片晶莹的雪花感叹:“今年的雪格外的大呢。”
我也转头看去,抬手的时候看见指尖染了鲜红的豆蔻,我看着这豆蔻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是一场很大的雪啊...”
近殿前,我们便下软轿步行,这为的便是礼数。路上便碰到了北野的来人,我细细的看了关崇北不在其中,想来他与仕豪应当是最后到.
我与仕晗已入金殿,她居哥哥位置后方,而我便被安排在她一侧,
一位家中没有诰命子嗣的高官身后。风雪还在吹,我张眼望去,来人皆是锦袍华裳,等到收伞入内才方看清身形样貌。
玉姐儿与肖寺卿到的也早,玉姐儿见到我时给我使了个眼色,大概的意思便是同去外头。可如今是不行的,宴席后即可。
沁安郡主与金紫光禄大夫温韫宏先我之前便到了,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说貌若潘安的公子。他与沁安郡主成婚多年,却无子嗣,但其父母却不敢多说。因他本是寒门子弟,被郡主相中择为夫婿,又因其岳父九王爷连升至金紫光禄大夫,便更不用说其他了。“瞧你一直盯若温韫宏看。莫非你也喜欢他的骨相?”仕晗转头凑我身旁情声问我。
我摇了摇头,也忍不住称赞了一句:“这位金紫光禄大夫确实貌若潘安。
“那是,我这位表姐夫早前还是个风流种。安子侯家的嫡长女是最早相中他的,我记得仕梦然还与她争抢过。不过,婶婶她本事好,某到了这位“潘安”.可那又如何?仕梦然嫁给他.日子过得可不好。”仕略的声音也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至少哥哥是听得见的。
刚思及此处哥哥便转头看她,她咬了咬下唇对着哥哥笑了笑,哥哥还是道:“少说两句。”
“知道了。”仕晗低了低头,似乎是有些丧气。
我们来的也不算早,坐了没一会儿,这大殿便满满当当了,但赵衍廷没有踪迹。正在我低头想默默小憩片刻的时候,外头有太监高呼:“陛下,北野可汗到。”
我一下子便精神了起来,转头看去,浩浩荡荡的人群,拥着两人进殿。关崇北与我先前见到的模样不同了许多,他似乎是在战场上与赵街廷一样晒黑了,右侧的眉骨处有道短疤。
仕豪今日穿的衣裳竞与我一般颜色,他转头看了我一眼,而我则以笑应之。方才一直在思素的赵街廷,如今也看到了,他着深蓝色缎大袄眼下有些青紫,转头看向我,我避开了他的目光。
夜色渐渐又浅浅,舞姬拖着水袖齐齐上场,婢女端了茶膏上来放在面前。我低着头对这些热闹性质淡淡,又夜风带着雪花飘到前头来,艳艳的舞曲倒不如外头雪白的风好看。或许是我总会带入芍魁首,或许是抬起头就能看见那位我心心念念又不能去念的人。
菜品也一道道上来,都是饕鞍珍馐按着顺序口味清淡而上,对此我却兴致缺缺,前头甩着水袖的姑娘又换成了弹琵琶的,又换成做杂技的,之后有唱曲儿的。我抬头去看着玉姐儿,她在繁琐的衣裳中挣扎吃菜。
我等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来,我给她眼色是出去的意思,但她却摇了摇头。我奇怪,她偏了偏头,肖寺卿的母亲正坐在一旁,端正着姿态。我只得无奈叹了口气。
“孤今日来,是有一请求。”殿上关崇北突然开日,声音盖过了所有,明曲儿的那姑娘随这事态便觉不好,抱着手里的阮便下去了。
仕豪请手点头道:“请说。”
“孤此行亲至,为的还是求娶一位姑娘。”他中原话说的比从前好许多的,他转头看着仕豪,我看他侧颜像是一匹狼。
仕豪脸色有些不好,没有开口。
“臣也想陛下赐婚。”那处赵衔廷离了席位垂头跪在大殿之上。仕豪当即扭转话题:“爱卿是想求哪位姑娘。
赵街廷磕了个头起身:“淮山岸芍魁首于我从军时候,伴我两年。为我受重伤从此不可生子,寿命不长,我求她为正妻。”
他的话叫满场愕然,我也惊得手中瓷勺落地碎成瓣瓣。芍魁首为他原是做了这样多的事情,他意想娶她做正妻。
殿上一下子出了许多稀稀疏疏的声音,玉姐儿脸色十分的不好紧紧的操着手里的瓷勺,赵督察员与淑月姨妈更是气的要起身去打赵街
没人说话,他就那样跪着,仕豪也没有开口,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看他这样为难便起身:“赵将军是至情至义的人,您真的想好了要娶淮山岸的姑娘为正妻吗?”
我说话,他们似乎都很惊讶,但我只觉得他们冷淡。他们都在冷眼旁观,赵衍廷跪在那里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是。”他也很惊讶,说出的话有些颤抖。
我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顿了片刻,殿上却有人开了口:“那联便成你美意。”
“芍药姑娘封宣策夫人,十二月中旬嫁与驻国将军赵衍廷。”
我请礼,而后坐下,仕晗递过来一张团扇。我拿起遮掩住了所有的繁杂,另一只手的帕子也不曾放下。
“正是趁着这样好的时候,北野可汗有看中的我们中原的姑娘,而朕三年未立帝后,如今也该定了。”仕豪的话接的十分快,我放下团扇看去。
关崇北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两人剑拔弩张的看着对方,我深觉不妙。只听两道声色同时开口。
“孤要求娶安阳那主常乐。”
“朕决定立常太尉家安阳郡主为后。”
这一瞬间,我似乎成了众矢之的。我抬头看着这一片繁杂的人群,他们都看着我似乎在想她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用我去细听,细想,定然有许多人在说我的是非,我多想母亲在身旁。而一只手探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我转头去看,是仕晗。她动了动唇,我看出她在说‘别怕’。
哥哥转身,他没有顾及任何看着我,对着我点了点头。那一刻,我几乎想哭。
“旭日干殿下不说你我从前便是挚友,只说联三年未立后位,既是挚友想必你也知我意思。”仕豪的话叫我不由得转头看他,我也转头石向关崇北。
他没有说话,神色也似古井一般毫无波澜。他不开口,也没有人敢接仕豪的话,半响:“我多年未有妻女,也是因此。
“那你我都不想想让,如此便由郡主自行选择。”仕豪似乎就在等他开口,只关崇北说完他毫不犹豫便接了这句。
这一场博弈中,他们二人都是剥削者,更何况天关崇北。由我目行选择,于他便是最大的不利之处。可他却说“好”而这个好字,奠定了这是一场君子的博弈。
这场闹剧后,他们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般依旧把酒言欢。月儿高高挂上天空,变成一个晶莹的圆盘,宴席才渐渐散去。这样的宴席,只盼这辈子都莫再有。
我随着人流先出了大殿,在西廊一侧捂着手炉,看着里头人走的差不多了,一道深青色的身影离我渐近。我先迎上去,道了声:“玉姐姐。
她手上没有拿着什么捂手的,我忙把手炉给她,她却推了推摇头。我叹息:“今日可要急着回去?”
她又摇了摇头:“策烨在祖母家,不急。”
她说完这话,我还是把手里的小炉子硬塞到她手里,随后就收了双手.她无奈最后捧在手上了。我们顺着长廊一路走,外头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
“我前两日,随夫君在大理寺,后来去娘家那里更是乱成了一团。”玉姐儿叹息,转头看我十分无奈。
我也看着她,支了支嘴角,她却拆穿我:“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他做了糊涂事,今日也是,说了糊涂话。但我没想到,你项着这样的,唉,你起来为他说话。”
“芍魁首的事情,是糊涂事情。但说来,常茵的事情也算不得他错。”
“家里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都不吭声受着,也没说关了将军府的门。说到底,我得对你作歉。”
她停下步子就要做礼,我连忙将她扶起来:“从前,我与他有了事情,姨妈也说他,可你从来都是为这我说话的,更遑论从前的事情若非关乎性命你也从不干预的。如今这事情,你也不必干预。”
她又是一声叹息:“该怎么是好,他今日竞要娶媚妓为妻。”
“那是他的心意,茵姐儿与我家里已经算是没有干系。她若真要嫁,嫁一品将军也只能是做妾。”
“可叫你家的做小,这样不是压了名声。”
“我家里不差这些名声了,今日我算是夺了大风头,哥哥也十分有出息。我家只是庶出的不好,只说是因姨娘的缘故。如今姨娘已经处置了。”
玉姐儿站住了身,拉着我手臂也站住了:“说今日,这场面确实不好看。
我看着她担忧的眼神摇了摇头:“这些我都是不知道的。”
她松开我的胳膊叹息一声:“这些恐怕也只有我迟来的弟弟知道了。
她这句话醒了我,赵衍廷与他们一同来的,他在殿上提出要娶芍魁首或许也是因此。这一下子,倒叫我清醒万分一下便不知如何,只说天色晚了送她回去。
玉姐儿点头,由采儿带出了皇宫,我回头往大殿回去。
我回了大殿,殿内千万灯火未熄灭,残局遍地还没收拾干净。空空似没有生气,我一步步往前去却看见还有个人坐在原地没走。他听有声,抬起头来,而我蹲下身去看他。
“风雪这样大,你怎么不早些回去。”我看着赵衍廷的眼睛问他,风轻轻的吹动我的鬓角,我眼前的他若有若无的清晰着。
他伸手抱住我低低的抽泣起来:“我该怎么办,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恨不得杀人。”
他的无奈我似乎都体会到了心里,泪水也争先恐后的落了下来,我们两个就这么相拥而泣。
我们像是落入了网里溺水的鱼,挣扎着在鱼群中寻找出口。我们想着去逃出这片薄薄的渔网,外头的风暴来的多么猛烈都与我们无关。
我听着他一字一句地叙说:“我在你门前等你,那日还是没有回应,我就还是这么说着。有花香来,我不消注意昏昏睡去。再醒来便就是那样子了。他们斥责我,我却只想找你。你病了,我怕你见到我难受,便日日攀上你院外那棵树偷偷看你。我糊涂,我糊涂。”
“我都将芍药安排好了,会有走商娶她为正妻,一辈子衣食无忧。我只等着你开门了,可是天爷为何这样捉弄我?”
“我错了。”
我抱着他,他颤抖着身体字句的说着,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我问他:“你与芍魁首两年,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没有,从未。”他摇头,说的坚定,“原来你等我等了这样久,我心中还在想你是否不爱我。”
我没有再说,只与他互相依靠。这晚的风突然呼啸不止一直吹,带若寒意。很巧,所以人甚至是婢女寺人,他们都默契的没有来打扰我们,这里只有我和他,感受着不知名吹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