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一行人收拾好行李,喂好马,就离开客栈,去往小帽胡同。
小帽胡同的房子不大,但是干净整洁,房前还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摆着几盆花草,除了花草,还有一把藤椅,一张藤桌,桌子上摆着一个木质的小狗雕件,看的出来,这屋子前主人是个精致人。
屋内有两个房间,一间大的,一间小的,王城和曾云帆住大间,林奕和梁秀娥住小间。
昨晚林奕就已经把自己的衣物整理好,还偷拿了一弟弟一件男装,林奕把行李放好后,回头看着梁秀娥。
梁秀娥从早上出来就心事重重的样子,一般人到了自己的新居后,难免四下打量一番,而梁秀娥一直咬着嘴唇,不知道想什么呢,进屋半天,屁股搭在炕沿坐着,背后的行李也没放下。
林奕抱着肩膀,看着梁秀娥,看她能在那出神多久。
这时,母亲掀开门帘,“林奕,我和王伯伯要走了。”
林奕不在管梁秀娥,“娘,我送你们到城门口!”
房间另一边,王城也坚持要送父亲到城门口,正弯腰低头检查曾云帆身上的绳子,确定很牢固后,才直起身来,“爹,你放心,不会出乱子,让我送送你。”
王伯伯看着儿子殷切的眼神,心中一软,挥挥手,“走吧!”
算上林奕、王城,他们共六个人,一辆马车也坐不下。
索性,大家就走着到城门口,即将分别,大家心上都沉了两分,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路程很短,一会功夫就出了苏州城城门。
王伯伯,让王城先上马车等着,把王忠拉倒一边说话。
林母也打发林凡上马车,林凡两个眼睛水汪汪的,要哭的样子,望着林奕,一眨眼,泪珠就吧嗒一下掉了下来。
看着弟弟的样子,林奕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上前抱着弟弟,拍了拍他的后背,“没事的,姐姐很快就去找你了。”
林凡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哽咽着说:“姐…,你…一定得快点,我中了童生,你一定得在啊…”
林奕慌忙的用袖口给弟弟擦眼泪,“知道,知道,何止童声、你中秀才、中举人、中进士,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林凡这才破涕而笑,林奕又哄了好几句,林凡这才依依不舍的登上马车。
儿子上车后,林母拉着林奕往远处走了几步,然后从衣襟里拿出一个荷包,放到林奕手里。
“这是十两银子,你私下藏好,你们的用度我和你王伯伯已经交给了王城,这个以备不时之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用,你明白吗?”
隔着荷包薄薄的的布料,里面的银子棱棱角角硌着林奕的手掌。
“娘…”,林奕抬头看着母亲。
林母也细细的看着女儿,这段时间,女儿似乎长高不少,眉目也张开了,已是个娉婷少女。
这个从小都乖巧听话的女儿,从未让她操过心,尤其林凡出生后,她更是将大多心思用在儿子身上。
而这段时间,不知怎么了,女儿和以往判若两人,她心中越来越忧虑,尤其此时,即将分离,她十分忐忑不安。
林母柔声对林奕说道:“妞妞,你爹爹一生的愿望就是能做一方官员,博施济众,造福百姓,他也是这么要求你和林凡的。”
顿了顿,接着说:“你爹去世早,但是他在世时十分疼爱你,甚至超过林凡,你还记得吗?”
林奕当然记得,没有父亲,她根本就不会习字读书,不会习字就不更能被派送到师尊跟前伺候。
她常常想,父亲早早的离开她,但是已然将最珍贵的东西已经留给了她。
“我不知道你和曾先生是怎么回事,但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把他当成陌生人好了,只当为自己积德,我想你父亲也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有慈悲之心的人。”
林奕注视着母亲,不知如何回答,她已经亲手毁了曾云帆,毒药加上“驻情符”,普通的治病方法根本不可能治好他,除非,比她道行更高的人出手。
“娘,我知道,我会照顾好曾先生。”
林母欣慰一笑,伸手抚摸着女儿的额角碎发,目光温柔,“娘就知道,妞妞不会让娘失望的。”
接着林母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双手握住林奕的肩膀,“还有,你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娘是说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知道吗”
林奕看着母亲郑重的神情,心中动容,“娘,我知道,你放心!”
林母将林奕搂紧怀里,忍不住亲吻女儿的额头,“娘在京城等你。”
林奕心中酸涩,回抱着母亲,直到马车那边传来马儿的嘶叫声,两个人才分开。
王伯伯已经上了马车,看着林母和林奕都红着眼睛,笑到:“嗨!哭什么,也就一个多月,就能见面了。”
林母朝王伯伯点点头,对林奕说,“娘走了。”
人都上了马车,王忠走过来和林奕并肩站着,目送着马车辘辘而行,没走多远,车窗钻出来一个人头,喊道:“林奕!我还是会去京城找你的,不管你又没有时间!”
是王城,喊完就将头缩了回去。
离别的忧愁被王城的一嗓子喊没了,林奕忍不住翘起嘴角,王忠也尴尬的咳咳两声。
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就在林奕和王忠打算离开时,视线中出现一条沿着官道迤逦而行的车队。
一眼看过去有几十辆马车,每一辆马车两侧整齐的站着训练有素的士兵,车后面还拉着一车货物,看的出来应该是朝廷的车队。
车队声势浩大,城门口附近的人,都循声望去。
林奕和王忠也打算留下看个究竟。
车队越来越近,车后拉的货物也明显能看出是粮食。
城门口的百姓议论纷纷,离林奕不远的一个中年男人,压低着声音和他旁边一个小年轻说道:“看见没有,朝廷派下来的赈灾粮食!”
“呦,真不少哎,不过怎么发咱们这来了?”
中年男人向城门口扬了扬下巴,示意小年轻看过去,那边正晃荡着几个流浪汉。
“看见没?咱们城里,已经开始有难民流入了。”
小年轻还是有些疑惑,“我知道,但是也不多呀,为什么朝廷不直接发到旱灾区啊?”
中年男人嘬着牙花子,鄙视的看了一眼小年轻,“你是不是傻,旱灾面积太大,越往下级发盘剥越厉害,还能剩下啥!”
林奕看着车队,还是想不明白,当年城门下聚集了几千难民,从粮食的总量来看,是足够的。
如果为了避免贪污,而集中发放,为什么还要关锁城门?
上一世城门关了十日,难民饿死近半,才开城放粮。
而知府谭亮司在官报上写的难民总数,却紧紧是活下来的人数,那些饿死的,病死的本根没有记录在案,可笑的是,这一官报的批阅是:赈灾有方,深得朕心。
车队已经到了林奕眼前,打头的一个官员骑着大高头大马,从林奕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人的下巴,接着后面的马车,和士兵经过眼前,带起一片尘土。
车队太长,走了后一会才完全进入城内,林奕和王忠也跟在队尾后也进了城内。
随着车队完全进来,城门的守卫,开始呼喝起来:“受上级指示,现在要关闭城门,你们几个,是进来还是出去!”
林奕心中一震,原来谭亮司已经下令,只等着赈灾粮食进城了。
城门口开始骚乱起来,小贩,茶铺,百姓都纷纷收拾东西,往城内赶。
不过片刻城门外便空无一人,守卫们开始费力的推动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林奕望着那条越来越窄的空隙,心上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脑海中闪过那些死去难民的面孔,一个门,就这样隔断上千人的生死。
林奕心情不好,王忠也是个闷性子,一路上回到帽儿胡同,两个人都没说话。
到家后,还没进门,梁秀娥就从屋内走了出来,“你们回来啦!”
梁秀娥神色慌乱,一只手频频整理衣服,另一只手抿着耳边的碎发掖在耳后,林奕狐疑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鬼。
王忠应了一声,问道:“曾先生,他没事吧?”
梁秀娥连忙摆手,“没事,没事,那个…他挺好的。”
其他人都不在,林奕也懒得掩饰自己对曾家人的恶感,擦着梁秀娥肩膀,径直走进屋内,进屋后她仔细的四处打量一遍,发现被子似乎有些凌乱,她记得母亲给她叠的很整齐。再去看包裹,似乎也被人翻过了,林奕眯了眯眼睛,果然,是狐狸就藏不住尾巴!
王忠回来后就开始忙活,一会先给曾云帆活动手脚,一会又去拿药煎药,梁秀娥在旁边帮手,眼睛时不时的往王忠身上看去。
曾云帆喝过药后,王忠和梁秀娥就带着他去医馆治病去了。
林奕坐到院子中的藤椅上,舒舒服服的一摇一晃晒太阳,手里把玩着桌子上的木雕小狗,心里想着,梁秀娥翻什么呢?哦…应该是…她大概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