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月和日擦肩时,北如笙已然穿好了衣衫坐在屋外,他的衣衫是东方辞给的一件道袍,一颗大星绣于漆黑的布料上,几道金线贯穿上下,犹如黑夜中的明星,倒是好兆头。
这件道袍北如笙穿起来时格外的小心,即使是坐下来,也要将道袍撩起,那模样,像极了一个刚穿新鞋的娃娃。
东方辞悄悄的倚在了门框上,他见那规规矩矩坐着的北如笙,不禁偷偷一笑,当窗外的日头升高了些许时,他的影子也触到了徒弟的脚踝。
“师父!”北如笙一回头,见那颧骨微红的东方辞,他一指小屋说道:“床头有醒酒汤,缺了一味山椒,今次下山后师父你买一些回来。”
东方辞笑道:“听你的。”说完,他转身回屋去喝那碗汤,直到听见了瓷碗落桌之声时,一句话自屋内飘了出来。
“你这娃娃,还真他娘的聪明,不愧是我东方辞的开山关门大弟子,你是咋知道的?”这句话愈来愈近,当听的震耳时,东方辞又不知不觉的坐到了北如笙的身边。
东方辞也是精明之人,他似乎从那句“师父‘你’买一些回来”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好似北如笙发现了什么一样。
北如笙嘿嘿一笑,他笑道:“猜的,徒儿猜这次下山,恐怕不会再回来了,呃……徒儿不会再回来了。”
说着,那种悲意用上心头,是一个八岁娃娃无法掩盖住的。
“乖乖。”东方辞摸了摸他的头,并没有去解释什么,而是问了相同的问道:“到底咋知道的?”
北如笙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身上的道袍,笑道:“算的,今日是初八,水雷屯征凶,一去不复返啊!”
“迷信……”东方辞尽量冲淡此时的气氛,他掐了掐指头,略微一算又笑道:“咱们辰时走,蛟龙出海,大吉大利。”
“已经是巳时了……”北如笙咧了咧嘴,样子上看不出一丝的悲伤,他反安慰师父起来,说道:“不过不重要了,师父,咱们走吧。”
说完,北如笙拍了拍脚边的大包袱,那大包几乎胜过了他的个头,惹的东方辞好不惊讶的回头望着屋子,说道:“你莫不是把咱家搬空了?”
“一来留点念想,二来出门在外,说不准哪样就救了命。”北如笙得意的一笑。
东方辞那张英俊的脸,这一刻近乎扭曲的有些丑陋,他似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那八岁的徒弟,注视了好一阵,这才开口说道:“八年来你未曾下过山,怎的比师父还明白?”
北如笙小脸一红,一想到反正自己也不会回来了,便把心一横,说道:“师父外出时,弟子有偷偷的下过山。”
“啥?”东方辞惊讶之余,苍山之巅很是配合的吹了一阵凉风,他不禁一抖,又赶忙说道:“苍山高千丈,你是如何下去的?”
他这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那正晒着太阳的大蟒却是狠狠的打了一个激灵,快如闪电一般游走于草丛之间,顷刻间只剩残影。
“……”东方辞见自己的大蟒这般模样,此时早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心中大怒之下,又思索着几道蛇肉的美味来。
北如笙倒是义气,他并没将大蟒卖出去,而是一拍自己的胸膛,笑道:“我自己下去的。”
“瞎说,你有那本事?”东方辞没好气的说着,心中暗想着,这么聪明的娃娃,怎的撒了这么蠢的谎。
可不等他想完,北如笙却是双膝一盘,身子轻盈而升,对应着头顶云朵,他悠哉悠哉的在东方辞的头上盘旋,将自己这师父看的傻了眼。
“我……你……”东方辞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倒也不怨他,世人求仙,但肉身有限,大多以灵御物而行,不借外物而御,非是修为高低之事,还要参破天地法则,实乃不易,如,曾有绝世高人渡江,也必须一苇以用,可见“御”之不易。
而眼前这个八岁的孩子,丝毫功法未曾修炼,却能不借外物而御空,又怎能不叫他惊讶呢。
北如笙朝师父吐了吐舌头,便轻飘飘的落了下来,待他坐定,他得意的笑着:“师父,如何?”
“神仙?”东方辞刚问完,又问了一句:“妖怪?”
北如笙知他风趣,便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师父教的好。”
“瞎说,为师何曾教过你。”东方辞瞪他一眼,忽听得北如笙连说了几声“有”。
“师父,您每次下山时,可就是这么下的,怎的,徒儿厉害么?”
东方辞被这话气的一笑,说道:“你厉害!还当真厉害!仅凭看上几眼,便能参透内中奥妙?嗯,为师活了三百多年,与你相比,还当真可笑。”
后一句话,东方辞说的时候是那般真切,但还是不太相信。
北如笙连忙谦虚道:“师父的心不在这上,否则以师父的本事,三岁就能斩龙了。”
这马屁漏洞百出,但却逗的东方辞哈哈大笑,北如笙见师父还是不信,心想自己下山许是与师父不在相见了,倒也不怕什么。
“师父,徒儿说的是真的,不仅这御风之术,徒儿还学了几样。”北如笙说着,他扫向了地上的一块花岗石,大石与他一般大小,若按常理,休想动它一丝一毫。
北如笙缓缓的落到地上,只见他食中二指一并,运起灵海之气,又随之一曲,那大石竟然微微动了动,再一发力,大石自地上摇晃而起,不出片刻便升的老高,将东方辞看的呆住了。
“轰!”大石升到丈高时,北如笙好似虚脱一般,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灵气一散,大石突然落了下来,摔在地上碎了几块,也惊醒了痴傻中的东方辞。
“这……这是……”东方辞吱吱唔唔了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来,这次则满是佩服道:“这是御物之境,常人习之至少五年。”
北如笙知他在夸赞自己,但还是略带害羞和些许的不要脸,得意道:“徒儿练了一年,厉害吧?”
东方辞忍不住摇了摇头,又忍不住鼓了鼓掌,他是发自内心的赞道:“何止是厉害,应该说是旷世奇才!不!天下无双!”
“别……别吹了,徒儿快听不下去了,吃了师父那么多的天材地宝,自然了得了。”北如笙小脸一红,他虽说不要脸,可也不能太不要脸了。
“不!没吹,这与天材地宝无关,是对道的悟性,是你的天资。若是给一个傻子吃天材地宝,他能有你一样厉害?”东方辞的双眸泛着坚定,又在北如笙的肩头重重的拍了两下。
“……”北如笙“呸”了一声,一把拨开了师父的手,气道:“拿我和傻子比什么!”
东方辞“嘿嘿”一笑,他看着徒弟的眼神有了一丝混浊,此时无人能够知道他在想什么,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惋惜。
正如北如笙所说,他命不久矣,东方辞除了悲伤之余,见如此出色的徒弟,也不禁大感惋惜。
忽的,东方辞缓缓的舒了口气,他摇手一指山外远方,此时日头当空,正与他要说的话绘成了一幅景:“要不要和为师比比,谁先逐到日的影子?”
“比呀!”北如笙的眸子精光一闪,他一指地上的大包袱,趁其不备坏笑一声,说道:“师父,你拿着包袱,徒儿先走一步!”
说完,北如笙的小短腿一步踏出,好似踩着阶梯而行,身子宛如一把利剑,嗖的射进了朵朵白云之中。
望着徒弟逐渐微小的背影,东方辞笑了笑,笑的不大,但却眼角有泪,直到揉进风中,他才缓缓将手伸向那包袱,正要起身去追,却被那沉重如山的包袱反拽了个跟呛……
南末城,街头。
“师父!你快点来呀!”第一次“下山”的北如笙兴奋的就像一只进了桃园的猴子,那种喜悦堪称癫狂。
东方辞英俊的外表之下,是满头大汗和背后大包,他艰难的迈出两步,有蹒跚着退了一步,这般模样也引来了周围行人的侧目,令他好不尴尬。
“你……你慢点……慢点跑!”东方辞关切的喊了一句,又小声的嘀咕道:“老……老子莫……莫不是把苍……苍山背来了?”
他的话,早已淹没在了人潮之中,半个字也落不进北如笙的耳朵里。也难怪,这边是“包子,热乎的大肉包子”,那边吆喝着“祖传秘方,一针除病”,一个八岁娃娃哪里禁得住这般诱惑,只怕是沉醉在喧嚣之中了。
倒是苦了东方辞,大包袱将他那“三百多年”的腰压似虾米,本就行路难,还要东跟跟西追追,在这人潮如海的南末城中,着实是步步艰辛。
北如笙与其相反,他知自己命不久矣,干脆大玩特玩一通,如此反倒轻松洒脱。忽见一处围满了人,他那小脑袋一低,自大人们的脚下钻了进去。
“各位看官,在下名叫张三,乃是天上的火德星君转世,自打生来便烈火不侵。在下襁褓之时,娘亲一手抱着我,一手炸着油甜糕,哪知一不留心,各位猜怎么着?”张三笑着一顿。
“怎么着?”众人很是配合的问了一句,北如笙也自人群中钻了过来,就地一蹲,看起了热闹。
“娘亲一不留心,愣是将我掉进了油锅里!”
“嚯!”众人齐齐的一惊。
张三很是满意这效果,他越说越是来劲,一拍胸膛说道:“可各位再猜怎么着?”
“怎么着?”
张三笑道:“我却在那油锅里游起了泳,大家说厉害不厉害!”众人刚说了一声“厉害”,那张三忽的一变脸,满脸鄙夷道:“也许这个时候有人不信了,他得说呀,张三,你吹牛,人哪有掉进油锅里没事的。”
“就是啊!”众人又齐声说道。
张三突然大笑道:“因为我娘忘了点火,那油锅一点也不烫!”
“嗐!”众人纷纷斥了一声,气的将这南末城跺的直晃。
可偏偏这个时候,张三又话锋一转,目光透着一丝凌厉,他大喝了一声:“不过我见灶下无火,便随口吐了一团火球,将那油祸烧了起来,就像这样!”
正说着,张三一仰头,一团火柱自口中喷出,约有一丈之高,好不神奇!
“哇!”北如笙和身旁的一个丫头,眸子中倒映着火光,同时大吃一惊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