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叶飞檐走了。顾寻睁着大眼睛,束手无策地目送她离去。她的书又忘了带上,顾寻拿起来,也不敢追上去送,只是呆呆地瞥了一眼书名:
《追忆似水流年》?追……忆……,顾寻脑子里一凛,人就不好了。
难道她在想念她的周先生?!
叶飞檐在电梯内哀伤悲戚的模样顿时闪现在眼前:最近是他们的纪念日?还是他的祭日?还是……其他?
她这样的小黄人,应该有好些男朋友可以思念的吧……
怪不得对我忽冷忽热。想到这,顾寻沮丧又无奈地把书扔在床上摔打起来,嗷嗷地如小兽一般叫着,结果一张精美的书笺将落未落,卡在了书本的某一页。
顾寻停下手来,翻到被标记的那一页,看了一眼。看完之后,他不可置信地呆住了。
上面用红笔刻意标注的,是作者的一段自述:
“现在才明白,凡属严重错误,都有一个共同的性质——那就是没有克制感情的冲动。”
这句话的重点是?
克制感情的冲动。那会不会……顾寻莫名地就激动起来:
会不会,这段时间,她是在克制对我的感情冲动?
这个想法一出来,顾寻就不能平静了。
顾寻把2909的房门好好地关上,打开床头灯,然后爬到床上,脱了衣服,躺平。
他才要克制冲动呢,他怕自己闯去叶飞檐的房间,扳住她的肩膀,热烈地问她:
“你是书上说的这样吗?不需要啊,我可以啊,我真的很快就二十了!”
如果叶飞檐说是,那他该多喜悦多骄傲啊,自己的呼喊就得到了让人狂喜的呼应。而那滴泪,也能被证明确实跟自己有关。
如果是这样,那该多美好!哦耶!
顾寻生怕乐极生悲,他不敢开心到跳脚,他只是使劲想,再一个一个破解。他在脑中捋了一遍她一直以来的行程,确定每一段行程都是和自己在一起,并没有其他人参与的可能,捋清这一切之后,顾寻笃定:
叶飞檐,就是在克制感情的冲动。也许是对周先生思念的克制,也许是其他。
顾寻左思右想,他们谈话之后发生的第一个微妙变化,不是在飞机上坐得远远的,而是突然的那一下抽手,就是他那句套近乎的——“你是姐姐啊。”
难道,叶飞檐在恐惧姐弟恋?不是恐惧年龄上的差距,而是恐惧精神上的关联。
顾寻的脑子变得乱糟糟的。
很多新的问题被他想出来,然后他自己回答。折腾很久后,身体的疲倦就涌上来,顾寻的眼皮直打架,便裹着被子沉沉睡去了。
夜里,睡不安定。梦里的他患得患失,不安地挣揣,虎哥给他上的药很松散,他动了几下,就连药棉,带绷带,全给蹭掉了。早上起来,白色的床单上,居然看见丝丝红色的血迹。
顾寻懒散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以前很害怕血色的,现在随便呀!重遇叶飞檐之后,他觉得他的勇气一直在激增。
除了打个电话去直接追问叶飞檐。
(二)
早上催工的电话是安安打来的,好几天都是这样了,叶飞檐根本不搭理他。他乖乖地冲了一个温水澡醒神,穿好衣服,自己下楼去找保姆车。楼层到12的时候,外面有人摁停。
会不会刚好是叶飞檐?这个时间,也是她出门的时间。
如果是她,顾寻铁定一秒抱紧她,不管她说什么,都要告诉她,自己以后会是一个独立的男人,不是谁的小弟弟,她是他的宝宝,不是什么小姐姐。
但是,门一开,顾寻相当失望,并不是她。
进来的女孩娇美小巧,全身包裹着羸弱乖服的气息,却有野猫一样挑衅的眼神,愕然看见他在里面,瞬息低眉,转而就挑眼偷看他。
不像叶飞檐!叶飞檐美丽高挑,偶尔温柔,偶尔冷面,偶尔逗趣,偶尔飒爽,但眼神却自始至终平和干净又直率,充满了亲和力和烟火气,不野,很亲。
顾寻失望地和这个女生呆了十几秒,女生有些赤裸的眼神让他微微不舒服。
所以一到地库,他就匆匆走了出去。女生一直欲语还休的样子,最后看到顾寻出了电梯,才猛地在后面喊出一句:
“顾寻!我是……”她报了一个名字。
但顾寻没有听清,以为只是一个无意撞见偶像的拘谨小粉丝。他反身礼貌地冲她回了个微笑,便快步离去,上了虎哥的车。
叶飞檐没在车上,顾寻没劲地往后座一靠,有点萎靡。
虎哥在后视镜里看了顾寻一眼。
顾寻感觉到了,顿时像个委屈了半天终于有家长关注的小孩,立刻瘪起嘴,往前一蹬腿,踹了虎哥的座椅,冲他撒娇道:
“虎哥啊,她还是不理我!呃呀!”
虎哥在顾寻心里不是别人,这个娇撒得流利自然。
虎哥那是早就看出叶飞檐不咸不淡不对劲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虎哥把叼在嘴里没点火的白烟咂摸瘪了烟嘴,问:“小屁孩,非她不可噢?”
“嗯。”顾寻说完就软在后座,打不起精神。
“好。”虎哥一踩油门。
后来到公司看见了早就过来的叶飞檐,韩擒虎别的没有多说,上去就公事公办杵了一句:
“现在的老板,还要贴着脸讨员工欢心了吗?”说完拿眼神指了指无精打采的顾寻。
想起虎哥平时对自己包忍无度,现在连他都看不过眼,叶飞檐竟一时错愕,无言以对。虎哥却不就此放过,加了一句:
“仗着他喜欢你就欺负他?”
叶飞檐吓得赶紧摆手:“师兄,我没有。”
“飞檐!论工作,尽职尽责是本分,保证他高效工作永远是我们排在第一位的。论感情,真诚坦白是本分,忽冷忽热,不是一个好的态度!”
“知道了,师兄。”叶飞檐被韩擒虎一训,心事更重了。
“行不行的,跟人家说清楚,不要吊人家胃口。感情的事,你情我愿,但年纪大的那个要多负责任!”韩擒虎说完,还威胁似的瞪了她一眼。
啊,我就是那个年纪大的是吗!叶飞檐快被噎死了。
“对他好点!”
韩擒虎这是在下最后通牒啊,叶飞檐当即就打算跟顾寻说明白——
“我们不是爱情,我们做不了男女朋友。”
小屁孩自己不也是说“你是姐姐”嘛,叶飞檐打这里也很不舒服咧。
要说清这些,叶飞檐的心里不免一阵别扭——我得委婉一点。这一切,倒不是为了说服顾寻,实际是为了说服自己。
(二)
夜里收工,虎哥带了小龙虾和啤酒上2909。应付似的喂了叶飞檐一嗓子,原本叶飞檐这几天都是拒绝的,今天却难得答应了。
虎哥没说什么,只是叶飞檐进门的时候他怼着她在门口。
“不让进了还。”叶飞檐不敢大声。在叶家,尊卑不论,长幼才是秩序,师兄就是长!
“好好哄!”虎哥虽然声低,但明显还是在训她。
“啊唷,我真没怎么着他!”叶飞檐急得跺脚撇清。
“我都看出来了。”韩擒虎认真起来,“你好好说,不要折磨他。”
“你看出什么啦,师兄!”叶飞檐真是百口莫辩,谁折磨谁呢!
韩擒虎不再跟她争,只拿眼神凶她。叶飞檐也不敢做声,自己师兄,还能反了咋滴?
顾寻早就明明白白写着一脸的开心——虎哥说他已经把飞檐说好啦!顾寻就信了!他们都是大人,虎哥说办好了,那就是办好了。
小模样儿赶紧坐到沙发角落,空出中间位置给了叶飞檐,好像她才是这里的大BOSS。
“飞檐,快来!”
“嗯!”
叶飞檐先上去剥虾。一只一只地剥,顺手全放在顾寻的碗里,早就等饿了的顾寻乐得顾不上其他,埋头又吃又喝,汗水流到腮帮子上,鼓鼓的两坨肉肉,亮晶晶的。
耳朵也在灯光下透着淡粉色儿,细小的绒毛都开心又美好地竖了起来。
好看。
靓仔。
叶飞檐多看一下就心旌摇荡,犹豫不决,顿时不知如何开始。
直到顾寻抓了一只虾,黏着她的手往她碗里送回来,讨好道:
“飞檐你吃,换我给你剥吧,你多吃!”
叶飞檐醒过神,赶紧剥了几只放在虎哥碗里,营造一幅“大家都吃都吃”的其乐融融。
顾寻的脸瞬间就委屈了起来,筷子一放!拿起啤酒罐,吨吨吨一连喝了三大口!
他不是觉得他虎哥不该吃,他是觉得叶飞檐这样明显地一碗水端平,做得好假哦!仿佛她专门替他剥虾的行为有那么一点在众人面前说不过去的气短。
为什么不可以明目张胆地偏爱我嘛!
小孩挂起脸子这事学得特别快,硬着挂,僵着挂。
虎哥瞅着这架势不对,赶紧吃光碗里的几个,瞪了一眼叶飞檐,嘬着手指走了。
叶飞檐没有像往常一样避嫌跟着虎哥一起走,她扒拉着东西,手下很迟疑,嘴里却急了巴拉地,生怕憋久了最后说不出来:
“寻,你那个啥,愿意正式地有个女朋友吗?”
孩子瞬间破冰,一下就笑了。虎哥说了他会助攻的,果然嘿!虎哥威武!
他赶忙蹦到她身边,一把把她的手接过来,拿起纸巾给她擦拭,满面红光地笑问:
“哇哦,飞檐,你是在跟我说认真的?”
“当然。”叶飞檐想,我就是要你当真呀。
“你这是在跟我表白吗?我愿意啊!超级愿意!”小孩被突如其来的问话给高兴坏了。
“哎哟,我不是这个意思!”叶飞檐一听自己的话被听岔了,急得站起来。
“啊!我知道了!这话应该我来说——叶飞檐,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你愿意吗?以后要结婚的那种!”顾寻喜上眉梢,边说边站起来贴着叶飞檐后背,差不多要贴得跟两个严丝合缝的齿轮一样紧了。
“额呀,不是说我。”叶飞檐反过双手,覆在他胯骨上,用力往后推。
“不是你,那还会是让我找别人?别逗了!”顾寻嘻嘻笑了,反而贴得更紧,双手还环在她腰上,“哦哟,我知道了!你们大人都喜欢先试探一爪子?”
“谁试探你,我是说真的。”叶飞檐扯嗓子辩白,“我是说你应该去找,找个小女生!”
哈哈哈哈哈哈!顾寻乐得在叶飞檐身后直抖。
“小女生都说出来了,还说不是试探我。我不介意年龄的,选你,保大!”顾寻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眼角眉梢都滋滋地往外冒着快乐的小气泡。
“保大”都来了,这都在网上看了些啥。叶飞檐使劲挣脱了他的怀抱,闪到了桌子对面。
顾寻就在桌子的另一边,双手撑在餐桌上,收着肩膀,歪着脑袋舔着舌头望着叶飞檐,像只狗子在等抱抱。这样的模样落在叶飞檐眼里,就感觉很幼很苏还很甜。
瞬间魂飞魄散。
叶飞檐赶紧狠狠拧了自己一把,硬着嘴降着调门生分地说:
“你要么好好找个女生谈恋爱满足自己的小需要,要么遵守公司的约定当个禁欲小生继续红,总之,别来找我!”
这最后四个字,搁谁听也听不出舒服来。
顾寻一愣,刚刚被推开后,想要走过来的脚,就突然定在那儿,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为什么别找你?你有新男朋友了?”
“没有,天天累成狗,哪有男朋友!”叶飞檐负气道。
“那你是还在想周先生?”
“谁?周慕麟?那是我师兄,什么周先生!”
啊,不是啊。那不就没事嘛,顾寻连心里长久以来的假想情敌都没有了:
“你想赶时髦?保持现在流行的那种‘弱联系’?可以啊,我保证不黏人……”顾寻举起手来,放在耳边,郑重地发誓道。
“不是弱联系,就是……你知道的,你还这么小,我不能……”叶飞檐支支吾吾,“你就像是我的小弟弟嘛,我之前可能对你过分亲近了一点,我那不是不知情嘛,请你原谅。”
“我小就不能要我?那我永远也长不到大过你啊!就是不要我呗!”顾寻后面的话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只管大声嚷了起来!
叶飞檐心中一酸,要啊要啊,但是你说对了我不能啊!你是当年我一心救护的小孩,我要做的是当你的天使保护你,而不是对你保持非分想法,那样我就太对不起你远在天堂的妈妈,也太不是人了。
“我是公司招来替你工作的。”
“不是来骗你和……你的爱的。”
“你在我的记忆里,实在太小了。”
叶飞檐说得磕磕巴巴,违心的话,真是很难说啊。
顾寻却难得地口若悬河起来:
“你明明第一天就不是为了工作来的。”
“现在得到我了,就不要我了!”
“果真是不要我了。每一条都是不要我。”
顾寻这话一出口,空气瞬间就冷了。
叶飞檐觉得自己根本接不下这个话茬,反正话已经尽量说清楚了,他这么聪明,应该可以断得很好。大明星不缺人喜欢和宠爱,少她一个没关系,她远远地看着护着就好嘛!
小孩子的脸,一日都要变三变呢!没准明天就放晴了。
……
又一阵沉默。明明前半场大家都各自充满希望的。
“我知道了。你下楼去吧。”你来我往争了几句后,很少与人强辩的顾寻就被深深的绝望给攫住了,他无力地摆摆手,陷在了沙发里。
叶飞檐想着说点什么,让彼此好受一些,但现在这么低的气压下明显是做不到了。她讪讪地走出房间,顾寻起身,跟在她后面,脚步轻轻的,细细碎碎的。
(三)
他这是要来关门吧。
叶飞檐都能想象这门下一秒就被重重带上的声音,估计一定是把自己吓得一耸肩的那种。
但是没有。
门轻轻地“啪”了一响,斯斯文文地合上了。
叶飞檐长出一口气,又轻松又失落。
这孩子,入行早,到底是见过世面,不容易受到打击,还好,还好。
叶飞檐放心地提起脚来,往电梯口走去,就听见门“呀”地一声,又开了。
还有话跟自己说?
她装作若无其事来了个职场微笑的回应,却猝不及防撞见了对方脸上还没来得及落下的一点泪和欲言又止的唇。
叶飞檐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她下意识地想推开一点门看个清楚,顾寻却又把门扣上了。
叶飞檐,走你的!扯你的狗腿快走!好奇害死猫不知道嘛!
她在心底疯狂地喊住自己,身体却像个壁虎一样趴到了门上,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神经病呀叶飞檐!
隐约地,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这小孩,累了困了委屈了就会拼命灌矿泉水。叶飞檐心里有点愧疚又有点得意。
我果然了解他。
还能自己找水喝,看样子明天就能好。
叶飞檐直起身子拍拍手,环顾四周,千万不要让人看见自己这么个样子,不认识的,还以为自己是变态私生呢!
她终于要大踏步安心地走了。
等一下!那悉悉索索是……
哭……泣?
那种闷着,哭得自己没忍住就突出来的一嗓子,接下去,又是死死地咬牙忍住的哭声。
顾寻,在门后,哭?
叶飞檐整个人都定住了。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好的”的那种理直气壮瞬间被抽空了!
叶飞檐你这莫名其妙干的是什么破事啊!无事生非!你就好好地陪在他身旁,他误会也好,依赖也好,时间久了,看见真正喜欢的小姑娘他自己就会跑了撒!你现在赶人家干什么?说到底,还是怕自己沦陷在感情爬不起,自卑又自私啊你叶飞檐!
门后的呜咽,一起一伏,犹如暗夜里海面的荡漾。低低的,重重的,一波接一波的,分外伤心,像一只独自滞留深林的小兽,惊慌、无助、哀求,还有忍,很认真地在忍。
走廊的空气都跟着在叶飞檐耳边微微颤抖,产生共振,嗡嗡地,让叶飞檐一阵一阵耳鸣。
叶飞檐慌了。
她预想了他会生气,会摆脸子,会意气,会装作不屑一顾,会高冷,会耍酷……会在明天开始对自己端出同事的姿态。想到许多,只是没想到现在,19岁的男孩子会真哭。
他怎么会哭呢!这么小的年纪就成功的一个人,他应该有钢铁合金一般的意志啊。
叶飞檐艰难地往外挪动着脚步,但是那脚好像不是自己的,一动不动。
心随风动,脚如铅注。
说起来这个世界,大概只有身体,是最诚实的存在了。
叶飞檐飞速地掉转身,急速地拍打着大门。低低地喊道:
“寻,寻,你开门,我不是那个意思……”
里面的哭声终于明确了,孩子放声大哭。
(四)
造孽呀,孩子伤心了!
叶飞檐哆嗦着手指,疯狂地开始尝试密码。密码只有林丽知道,而她叶飞檐,每次都是脚步还在三米外,就有顾寻笑嘻嘻跑来为她开门了——真真身在福中不知福额。
叶飞檐哦你这个猪头,就让他依赖吧,万一哪一天真的情海生变,伤一回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哪个成年人不失恋几次呢,砸在他手里也坏不到哪里去啊!
她试了顾寻的生日,还有一些重大日期,林丽的生日,甚至是自作多情试了自己的生日,都不是。
最后是多年前相识的那一天。130824。
啪地一下,门弹开了。
孩子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在哭。
叶飞檐一下就跪了下去,捧起顾寻的脸,孩子的眼睛已经红透了,泪水把睫毛糊得一扎,脸上也急速充血,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
就就就是那种倒不过气儿来的抽噎。
叶飞檐心疼得半死,勾脚踢上门,一把护过顾寻的肩膀,慌慌张张道:
“不哭不哭,我在我在。一直都在,永远都在。”
话一出口,叶飞檐就后悔不迭: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啊!
可现在能怎么办呢,抱着呗!
她这主动一抱,立刻身上一紧。一个狠狠的、炽热的、绝不放弃的拥抱,汹涌地覆盖了她,把她撞翻在地。
对方心里的难受如潮水般也涌到了她的心里。
叶飞檐就差大声地说:我爱你,小孩!大家都爱你呀,宝贝!
顾寻在她怀里很久很久缓不过劲来。
叶飞檐一直问:“好了吗?”
顾寻不做声,嗓子眼一直在抽抽。
叶飞檐又不敢多话,继续抱着。
顾寻还是一动不动,只是抽噎。
“好,好了吗?”
叶飞檐隔小一会儿,就轻声问一下这个小祖宗。
人家不理。叶飞檐这时候真是觉得搞冷战他妈的是谁发明的,忒他么的难受了。
“你为什么要故意这样对我?”顾寻终于停住了情绪,比较冷静地发问了。
“我……”
就这样在玄关那儿,空调弱弱的地方,抱着一个毛茸茸的娃娃头,叶飞檐燥得汗如雨下。
这时候又听见顾寻冷不丁说了一句:
“要你一句实话,也用得着你大汗淋漓?”
也?会顶人了?那就是活过来了呗!
叶飞檐想来句狠话把自己的威信重新立起来,却发现自己人立不起来,腿全麻了不说,腰还拧到了。
顾寻倒是轻轻松松站了起来,看样子要回大厅,泪痕都不带擦的:
“自己过来,还是我抱?”
呔!自然是要自己站起来,我叶飞檐要人抱?可是这身体偏偏跟自己作对,就站不起来。你看看,老一岁都是问题!
“那这是求我抱咯!”顾寻剑眉一挑,伸手就一个公主抱,实则艰难却看似轻松地把叶飞檐给横抱了起来。
叶飞檐简直地惊呆了。到底是小男生啊!至少有抱起她来的力气,虽然现在有点勉强,可他会长大啊!
再说,这滋味也太好了叭。
突然就离地三万英尺的眩晕!
叶飞檐庆幸自己最近只有98斤。
“你是有一百多少?比猪还重!”
“啧,你抱过猪哦?”
“这不正抱着呢吗?”
叶飞檐佯怒,一只长腿点地,就要跳下来。顾寻使命抓住不放手,叶飞檐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给展在那儿,就好好笑。
“快放我下来!不要开玩笑。”
顾寻听了手就任性地一松,把叶飞檐整个儿掉在沙发里,趁她脑袋发晕来不及起来的功夫,顾寻人一下子挤了上去,把她挤得牢牢地贴着沙发背:“你说,你开门回来干什么?”
“我……我听见你哭。”
“才没有。”小孩倔强地抹干了眼睛。
“没有就好,哭坏眼睛,明天误工。”
“你想多了。”顾寻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了,就这样饱含着水气,在她脸上扫过,像要透过水雾看出她腔子里的心。
啊?叶飞檐想,现在小孩演戏都这么投入?差点就要给你上心脏检测仪,怕你哭死过去。
“再说,为什么回来。”顾寻的尾音还带上了点狠狠的声气呢。
“我……嗨,助理呀,不就是得照顾你嘛。起来,我给你拿冰块敷眼睛。”叶飞檐微微挣扎着想坐直一点,顾寻反又重重地压了下来:
“屁呢。再说。”
“保护你,保护你,小朋友。”叶飞檐被他压得一迭声儿!这是叶飞檐的实话,虽然没有人会信。可最初就是为了揪住恶灵保护你呀!
“再说!”顾寻不信,手上还微微用力了嘿!
“哎呀,我打你了哈!”再也忍不住暴脾气的叶飞檐就上手了,一上手就被顾寻一把抓住,一抓住就一不小心成了十指交握的形状:
“不可以说你是来爱我的吗。你明明就是喜欢我,为什么突然不承认了?”
我的天,你背台词吗?生活里可以这么肉麻?
“不,不是!我没有!”叶飞檐又快又果断地回答。话是拒绝,身体却诚实得太露骨。
叶飞檐的脑子、心脏和脸蛋,简直三位一体,走的是一根道儿,邪念轻微一动,yd就现在了脸上。顾寻近在眼前,濡湿的黑发,深情的眼眸,红得剔透的唇,简直风情万种。
叶飞檐不由得眼神闪烁,双颊绯红,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她完蛋了。
“你,想什么呢??”顾寻见她这样,顿时就完全失去了攻击性,他不再咄咄逼人,声音放得又低又柔,吹得叶飞檐耳朵上的寒毛都要变伸懒腰小猫了。
顾寻把手放到了叶飞檐的腰间。
“我没有……”叶飞檐开始变得口齿不清。
沙发旁边的那盏台灯,光芒淡淡的,银银黄黄的,柔和又温馨。叶飞檐恍恍惚惚,有一点像在界临的时候,起了春梦,想蹭五师兄的冲动。
就快要过分了!
惊醒的叶飞檐用力把顾寻推起一点,双手箍住顾寻的两个胳膊,把他从自己身上拉直。
“寻。”
“嗯?”顾寻只想抱着她,黏着她,等她说一个让他开心的回复。
“寻,你乖,好吗?”叶飞檐想不出话来,只有空洞地哄着他。
“嗯。”顾寻听是听来做是做,只把头往叶飞檐胸口抵。
“我们都冷静一下,好不好?”
顾寻一松。
叶飞檐真诚地看着他的眼睛:“冷静一下,好不好?”
冷静的意思就是,爱情中掌握主动的那个人要做决定了,决定两个人往哪个方向走。
“好。”顾寻答应了——他站了起来。
叶飞檐以为顾寻是真的乖。她守着顾寻,守着他爬上了床。再把他的手机缴到一边,嘱咐他好好睡觉。
“叶飞檐!”顾寻少有地喊了她全名。
“嗯?”
“你以后讨厌我,不想要我,都要像现在这样,明明白白告诉我。不然我还老幻想你在爱我。”说完,顾寻就背过身子去了。
我没有不爱你。
叶飞檐没有敢说,心里五味杂陈。
她轻轻拍了拍他,“把衣服脱了再睡,好不好?汗湿了晚上要感冒!”
顾寻刚刚因为激动和哭泣流淌的汗,把头发和衣服全都打湿了,躺是躺得很不舒服,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处理自己了,只是一动不动。
叶飞檐知道一时是哄不好的了,轻轻伸过一只手,试探着要替他解开衬衣扣子,顾寻倒没有拒绝。
叶飞檐便松了一口气,两只手一起,解得更快些。顾寻侧着左边睡,左手的袖子扣子不好解,叶飞檐哼哧哼哧搬动他,费了点力气。
从他身下抽出衬衣的时候,叶飞檐感觉顾寻微微配合地动了一下。她赶紧再把他里面那件圆领的棉T恤也翻起脱下,顺便擦了擦他浑身的虚汗,换上干净的小T,再把被子给他弄弄好。
“呀,这被子上怎么有血?”叶飞檐这时才看到了被子上留下的痕迹。打扫的人偷懒了,昨天的被子没有被换掉。
顾寻不说话,叶飞檐记起之前他膝盖上的伤。
“我给你换一下药。”她在床头抽屉拿了碘伏棉签,掀开一点被子,仔细给他换药。
碘伏有点点凉,又有点刺痛,涂一点他往被子里缩一点,涂一点他往被子里缩一点,叶飞檐都要一头栽进去了。
顾寻突然烦躁地说:“不要动我下面。”
叶飞檐给他说僵住了。
说完,他自己也不动了。僵持了一会儿,叶飞檐只得起身,顾寻一感应到叶飞檐要走,还是很没出息地,反手拽住了她的一只手,委屈地问:“你是,心里有人吗?”
额。这怎么说呢?左不过得告诉他真相,不如就直说了吧:
“我那边有个张思睿,比你认识得早。”
这话一出口,刚才还一点劲都没有的顾寻,突然在床上像条被海水送上岸滩的游鱼,猛地掸动了好几下,被子都抖搂散了。
“咦——呀!”还非常暴躁地嚎了一嗓子。能不发燥嘛!以为只有一个死了的周先生,没想到还问出一个姓张的!指不定……顾寻真是懊恼伤心到无以复加。
顾寻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缩进被子里,就再也没有理叶飞檐了。
叶飞檐站起身,到柜子里拿了一床新被子,裹自己身上,呆呆地坐在鞋凳上。十几分钟后,她觉得焐热了,就给他换下了那床带血的被子。然后捏了捏他的被角,调好室温,慢慢地退出房间。
回到1224。
(五)
就这样了?什么也没有说清楚啊,还是和从前一样暧昧着暧昧,冷淡着冷淡。
1224的温度有点低啊,不也是26度吗?怎么没有在2909舒服啊?哎,抱着他的温暖,抱起她的眩晕,所有暧昧的一切,好好味啊!
叶飞檐失魂落魄地爬到床上,百无聊赖。
她把手机扔得远远的,却阻挡不了她想给他发一条信息的念头。甚至是视频,更好。
“早点睡,别想些有的没的。”叶飞檐告诉自己。
小孩不也没有一条信息过来呢。
说冷静就真这么冷静了啊!
叶飞檐翻来覆去,终于明白忍受不了的那个人,其实会是自己。
那么好,如果他不愿意放手,那就谈起来吧,什么伦常道德,就先……放放?
(六)
其实,顾寻醒着,尽管被子上有叶飞檐的体温,但他还是没有睡稳。他想一脚踹掉她换的被子,却终究舍不得她转移给他的温暖。
小孩就是小孩,他不是不想给叶飞檐信息,而是不敢——他说什么呢?他连我爱你都说了,然而没用。
顾寻在夜里一直睁着眼睛,他害怕自己又要面对猝然的毫无原因的失去。
他躺在床上,视线所及,是一箱箱的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