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醒来，就很慢了，好像经历了一次长长的旅行，半天才被人搁在了床上，还不是醒在自己的玫瑰色小床，而是醒在一个刷着香草绿矮腰墙的病房里。
走廊里人声喧嚣，不可思议！界临从来都是井然有序，严整肃穆，这里熙熙攘攘，好像嘈杂人间哪！
床边瘦得吧唧骨头的特护见她悠悠醒来，哎呀了一声。叶飞檐模糊中听见有人喊她小尖。小尖冲门外开心地嚷了一句：
“病人醒了，张sir快来！”
叶飞檐溜了一下眼缝看了看，啧啧，张sir！看样子又把这个小尖给拿下了。好个张思睿，暧昧甜笑着朝小尖走来，转眼看见叶飞檐却把脸拉长，明摆着故意不给她好脸色。
叶飞檐识趣地躲开脸，摸摸自己摔糊了的鼻子。
“叶飞檐，考砸了还蛮舒坦呗？”张思睿往床尾重重一坐。
“嗯！”叶飞檐迅速把手脚一耷拉，显得超级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尽量“嗯”得虚弱。
“我也不想功败垂成的呀！”叶飞檐有点委屈，一个女孩子，不想做杀戮之事，有错吗？
“你还知道功败垂成？我真是信了你的高素质！知道为什么你总失败吗？”张思睿声高八度，恨铁不成钢，就差没把她从床上掀起来。
叶飞檐拉住被角，拼命摇头。一双脚丫子却带着非分之想，伸出了被窝，搁在张思睿屁股后头，蹭着人家的体温。好在张思睿似乎没有察觉，要不然怕会给她掰断。
张思睿的注意力和火力全部集中在教训叶飞檐上：
“你必须，必须按上面要求的做，要特别狠！痛快地杀戮不足以教训那些恶灵，他们即便死了也会胡作非为！所以你必须狠辣，让他们为自己的罪恶付出痛苦的代价，明白吗！”
“我打算杀了呀，你们都没有给我机会……”
“拿个手枪突突有什么惩戒性啊！是要给他们舒服给他们痛快是吗，是吗？捕灵枪是用来缴杀死灵和枉灵的，恶灵有用？你要制造杀戮懂不懂，制造杀戮！”张思睿手指头都要戳到她脑门上了。
“那不能为了惩戒他们，我也变成恶人吧？！”叶飞檐无辜地眨眨眼睛，为自己辩解。
这句话像一桶凉水，倒把张思睿给浇停了。他被噎得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叹了一口气，终于换了语气，怜爱地摸了摸叶飞檐的头顶，缓缓道：
“有时候，为了更多善良的人，有些人是要献祭自己的善良的！”
叶飞檐也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她依旧执拗地说：“就是不想这样哟，好可怕！”
“少装！当你面死这么多人，你怎么不害怕？甭给我假怂！”张思睿知道叶飞檐根本不是胆小的人，她不下狠手，是因为她潜意识里对杀害自己的凶手恨意相当嚣张，一旦出手，将至恶无比，她在压抑自己，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人都很自以为是，可是无论是上帝，还是科学仪器什么的，哼！早给她量定清楚了。
“我为什么要害怕！我行的正，坐得端！”叶飞檐一下坐了起来，拍拍两只手，神色相当镇定，“是你说的，他们都是天要收的。我为什么要怕！”
“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软弱得像只小绵羊？嗯？嗯？”张思睿连声质问。
“我？哎呀，不是说了到了‘界临’就会性情反转不同从前嘛！你难道不是？大师兄都说了，你生前可是深情又温柔的少年，根本不暴躁……当然也不怪你，毕竟死了这么多年，不过还能保留一个帅，真是……深得我心！”叶飞檐的话拐来拐去，就到花痴的路上去了。
“别扯！叶飞檐，就说你对得起你的名字吗！”张思睿的手指又要戳脸上了。
没错，叶飞檐，怎么会怕死几个人呢！第0221号捕灵人，不日即将晋升界临天使，根本不惧生死。
只是她临死时候的错愕惊恐让她困住了自己，模糊了对自己的认知！
“我……”叶飞檐基本上说不过张思睿，干脆耍起赖来：“逼我这么凶干什么，我不是目标‘生灵’的嘛？区区恶灵，不屑动手。”
“生灵，生灵，生灵你动得了吗？它们狡猾又阴险，比恶灵还难缠好吗！没有我罩着，你找个目标都花了二八一十五天，还有脸在这里嘚瑟？”张思睿伸手就作势要拧她一把脸，心里其实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打清醒。
嗯，这个痞帅痞帅的张思睿，其实是分配在她身后替她捡尸的五师兄，T队的队长，一直被她个人成绩拖后腿的队长。
“还二八一十五咧！你不也错？这是最后一次收灵，压力太大了发挥容易失常的呀！”叶飞檐嘟嘟囔囔，她也很想说服自己当个分数高的好学员嘛。
“压力大，压力大？你不也没忘是最后一次！”张思睿拿起手中的报纸就给她扇在腿上，打得叶飞檐起跳，白皙的大腿一下就给打红了。
“哎呀！张思睿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叶飞檐恼羞成怒捶了一下枕头，迎着张思睿的眼睛凶道：“别打了！再打我要坏了！”
“下次记得！”张思睿收住手，严正地警告她，“他们都是相当该死的！他们早死人间的能量早平衡！”
“知道了！那我明天还有机会吗？”叶飞檐弱弱地问道。
“没有！一百次实习你都没有成功一次，你已经被逐出界临了！”张思睿无情地说道。
果然。无处管饭了。
“师兄，其实，是不是你想我离开界临啊？所以变相赶我走……平时也不好好教，最后一次考试，也不提前训诫人家！”叶飞檐可怜巴巴地开始耍无赖。
“哼！我没那个心情。”张思睿冷冷道。
“看看，就是不想留我！难道你对我没有一点点意思啊？”叶飞檐直通通问，脸皮什么的，早就不要了。
“什么意思？我对你要有什么意思？”张思睿瞪大眼睛跟看笑话一样看着她。
“不对呀，我，也算貌美如花吧……”叶飞檐两个手指头对着戳戳，扑闪着大眼睛，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倒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
“哟喂，快来个人瞅瞅这货自作多情的傻劲。”张思睿被她气得喊人了。
“别不承认啊，要不然我对你的意思是从哪里起来的呢？不是被你撩起来的啊？我对别人会乱起意思啊！莫名其妙啊张思睿你！”
“自作多情！自作！懂了么？”不识情欲的张思睿被她说得发火，粗声道：
“再扯这些给我滚蛋！”
“那我要被发配到哪里去？”叶飞檐见一番表白毫无结果，便赶紧询问正事。她这下是真的可怜了，难不成天上人间还有天桥广洞之类的地方可以托身吗？
“天堂你差一点，地狱你不至于，反正我也不知道！”张思睿哼哼。
“啊——完了完了，孤魂女鬼，时艰难度哎！”被放逐的孤独和无助顿时笼罩在叶飞檐心头，“那我现在是在哪里？我怎样才能找到栖身之处啊……我这个小可怜！”
“别给我装！”张思睿看不得这个戏精，烦躁道：“我给你输了九十分，买了一个留在人间出任务的指标。你还有最后一次找到恶灵的机会！听见没有，一个能有二十分呢！”
“师兄你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我！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男人这样的疼爱额！尤其是你这种暴躁男人！”叶飞檐早就笃定张思睿不会见死不救，此时赶紧一把抱住张思睿的脖子，差点就上嘴蹭了！
“起开！”被她贴着脸的张思睿看似嫌弃地掸开她的手，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那我现在是真实地回到了人间？”叶飞檐差点蹦跶起来。
“嗯！”张思睿坐直了。
“那就好了，你快走，我绝不拖累你，我要一个人闯江湖。”叶飞檐如同侠女入世，想要大干一场！
“你一个人闯江湖？你半个脑子能算一个人？”张思睿手指戳肩，继续骂她，“你这女的卸磨杀驴干得很快啊，枉我为你只剩了五分。”
叶飞檐一哭：“师兄又骂我？骂多了真会变蠢的！”
“你还用变么！”张思睿又给她气笑，“你不是本来就是么！”
“讨厌！”叶飞檐一把扯住张思睿，差点把他后肩的羽毛给揪掉。
“别乱动，我最近在长羽毛！”张思睿掉转头，怜惜地看了看自己的后肩胛。
“哇哦，师兄，你本来都要完阶了？”叶飞檐瞄了瞄师兄的后背，有点惭愧，毕竟师兄只剩五分，意味着他要在界临重新来过。叶飞檐原本不内疚，五师兄没分数才好呢，这样就会永远滞留在界临，等着她呀！等着她跟他日久生情呀！
她想上手扯开他的衬衣，亲眼看看他的后背——那些快要长好的羽毛，重新失去光泽。
张思睿飞快地拨开了她的咸猪手，不让她碰。“你也知道，没有你，我早离境了！”
“又不是摸胸，这么紧张干什么！”这次轮到叶飞檐嘟嘟囔囔了。“离境离境，离开我你就快活啦，我是你老婆管着你了还是咋啦！”
“少扯！你比猪都笨，比牛还倔！捕个灵还会比登天难？你就等着我们都完阶了，万一剩下……”暴躁张思睿突然不忍心说出后面“剩下你一个人”的话！
“原谅一个女生偶尔呆若木鸡叭。”叶飞檐舔着脸求他，好想扯开自己捕灵失败的话题。
“叭个屁！说正事！我们现在来做最后一次实习复盘——你知道电梯是怎么掉下去的嘛？”张思睿永远不掉坑，他得让她看惯这些样板案例，才能动手做啊。
“我呀！我做的，我让它断电……”叶飞檐心虚地回答，她指望着师兄他们在舱外一无所知，虽然这明显不可能。
“一分没有你也不问问为什么？！”张思睿真是要给她躁死。
“那是为啥？”叶飞檐急了，“真的连热场子的分都不给吗？”
不是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会有同情分吗？怪不得晋升界临天使她永远差整整一百分。
“根本就不是你做的你还有脸幻想蹭同情分？！”
“师兄你鬼扯！前期铺垫不重要哦！”叶飞檐生起气来。不相信地弹开手机上的云计分一看，果然上面应该给她计十分的，结果真的一分没有，连顺手抛一分都没抛。
嗷！
是了，阿美。
“阿美好坏啊！”叶飞檐知道全怪自己过不了心理这关，内心根本不生阿美的气，嘴巴上却还要贱贱的。
“滚！”五师兄说道：“事情是人家做的！0119号捕灵人，资历比你深！下手比你快！人家停闸断电——时间驻留——极速落地，一气呵成！你以为实习永远都在模拟舱啊！”
“时间驻留啊？那他们死前的惊恐不是要在眼前慢放一万帧，这痛苦加倍啊！”叶飞檐被惊到了。
“嗯，谁让他们是恶灵来的。那些被他们欺负过的灵魂，既然央告到了上面，自然有人要下来惩戒！”
“哇哦，也是。可捕灵还带抢的啊！”叶飞檐瞪大了眼睛。
“你以为别人就没几把急着要见的人啊！谁都比你有动力！可不真杀！”
“那我怎么办哪！要不让阿美教教我？”叶飞檐终于知道着急跳脚了。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另一个像我一样找罪受的傻子吗？”
“五师兄……”叶飞檐拖长声音，想抛个撒娇的眼神，却做成了翻白眼。
“白我是吗，白我是吗？”五师兄拧着她的胳膊肉，嘴巴豁得像王大L一样，“蠢成这样，哪天你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你就说说我是怎么死的？”叶飞檐顿时坐直了身体，终于扯到自己另一个感兴趣的话题了。除了追张思睿这个大帅批，追查自己的死因，就是叶飞檐的第二个乐趣。
张思睿一秒闭嘴。叶飞檐的死因诡异蹊跷，他也只知道一半。他其实好想告诉她自己知道的那部分真相，这样他心里也能轻松一些！
但是职责不允许。
张思睿下巴收得紧紧的，嘴巴抿成一条线，好像一把冰刀。
“师兄你这样好帅哦！你是故意在让我沉迷咩？”
叶飞檐看痴了！要不是她隐隐心有惦记，估摸着也早被他给收割了。她吞吞唾沫，心里话我那什么爱人咋还不让我记起来，再模糊几天，我都要彻底彻底爱上这个痞子了。
“怎么，作为一个捕灵队伍的大队长，你连组员怎么死进你队里来的都拎不清咩？”叶飞檐见张思睿讳莫如深，便抖了个激灵，来了个激将法！
“我不清楚，答案只有你自己找！”五师兄又肃下脸来，他坑不跳。
“哪有，我很认真的，你看我的备忘录！”她摊开手心，水笔写了一手的墨。
“用心去收灵就能找到答案，根本不需要备忘录。”
“好嘛，那你就说我下一步干什么嘛？恶灵在哪里？”叶飞檐就地再次撒娇，摇摇师兄的胳膊，结果把自己恶心坏了。
“别问我，我不知道。你这怂样，没找到恶灵之前，自己到医院多住两天，随便找点死灵做原始积累吧。我可没有分数来给你换机会了！”张思睿一百个无奈，只有摇头和退让。
啊？原始积累啊！得多累啊！收死灵，就跟做劳动密集型产业一般，要的就是时间和体力，还廉价的那种，那完成晋阶得什么时候啊！
叶飞檐顿时来了情绪：“哼，那你以后不要管我，撩你的小护士去！”
“撩就撩！”张思睿开心，“屁股那么尖，不撩白不撩！”张思睿是怕她再提死因什么的，立刻拔起腿往外走，果断结束今天的训诫。
门外的小尖早已经被他俩奇奇怪怪的话吓得黏到墙上不会动弹了。张思睿出门在她眼前打了一记响指，消了她听见的只言片语，她才清醒过来：“哎，张sir？我这是怎么了？”
“你闹低血糖呢吧，晚班辛苦了哦！我跟你去拿药去！”张思睿伸手递过去一颗糖，言语温柔如月光。
看别人眼光就这么甜这么黏！叶飞檐飞醋吃起，连“呸”了两声。
小尖甜甜地接过来，撅着屁股美哒哒地走在前边，张思睿贴身紧跟着出了房门，叶飞檐就纳闷：这又帅又酷的老男人，骨子里咋那么欠呢！小尖扁扁平平，有什么好的，自己比她的大多了嘿，干啃过一千个青木瓜呢！
叶飞檐一边心中哔休哔休，一边猛地记起一件大事，她趿拉着拖鞋，站在房门口，扬起手冲张思睿的背影大声招呼了一句：
“哎，睿哥，晚上记得回我房里睡呀！”
张思睿骤然一个趔趄，差点整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