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去之后,我便病了,伤口发了炎症,又着了风寒,阿娘急得嘴角都起了泡,姑姑也从宫里派了好几拨御医来瞧。
但这风寒来得似乎太猛烈了些,连宫里的御医都只能开些药给我熬着,始终不见得大好。
阿爹甚至差点请来城外跳大神的班子替我捉一捉妖,好在阿娘拦住了。
我整日整日晕晕乎乎地躺在床上,听得屋里来来往往很多人,奈何眼皮似有千斤重,睁不开,只能一动不动躺着。
叶珝,叶璟,叶瑀,叶柃来看过我,霍南依托人带了好些参药来,严诗岚奉她祖父的命来看过我一回,连还在学宫讲学的虢乐夫人都差人送了东西过来。
当然来看我最多的是常宁和二狗。
期间常宁来过好几次,给我带了好几个包子好几串葡萄,还伙同长安街的泥人小分队捏了好几个小泥人的“我”,然后坐在我床头摸着我的额头道:“阿眠阿眠,我可怜的小阿眠,你年纪轻轻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中风瘫痪吗?这些包子这些葡萄这些泥人,你以后都享受不了了,我可怜的小阿眠,呜呜呜呜……”
然后她开始边吃包子边“呜呜呜”,我差一点就要睁开眼掐死她了,奈何身子太重了,方才动了个手指头,常宁便跳起来了,“诈尸了!”
随后她便被我哥哥扛出去了。
列入了探望我的黑名单中。
再然后二狗来了,他也是哭得不能自已,这个可怜的孩子,说得话简直不像个样子。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那妖女不是好人,没想到竟这样不是个好人,阿眠,是我害了你,我该死,我害你年纪轻轻就去了,你在下边,要好好的,有什么缺的,托梦给我……嗷!”
“宋二狗!你要死了!小姐是染了风寒而已,谁让你来这里哭丧的,出去!”
随后二狗被绿萝拖出去了。
我病了的这段时间,很多人来看我,可只有一个人,我始终不曾听过他的来讯。
但心底又觉得,还好是这样。
浑浑噩噩病了几天,后来能动了,也能睁眼了,但我却觉得累得很,又一连躺了好几日,吃喝洗漱全由绿萝侍候了。
辛苦她了。
被诊断为弱不禁风,关在屋里整整喝了七八天的药,才将将能下床在院子里四处走走。
绿萝替我裹上厚厚的披风,便陪着我在亭中坐着玩五子棋。
外头小虎子过来说,十一皇子和明珠公主过来看我。
“阿眠,上回我们来看你,你还躺在床上昏迷,昨日听说你已经能下床了,今日一下学我们便过来了。”叶柃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都好了吧,你可吓死我们了,只是风寒怎么会这么严重?还有手,手好了吗?”
她又抓起我的手,皱着眉道。
叶瑀拿起盘子里的一枚桂花糕,“学宫的人都在说,你这回可能病得要死了。”
我抢过他手上的桂花糕,“你回去告诉学宫那些人,老子明天就要回去为非作歹了。”
叶瑀惊道:“你明天就要回学宫了?”
“当然……是骗你的。”
我正要吃手上抢过来的桂花糕,被绿萝一把抢了过去,接着又递给我一碗药,“先喝药。”
叶柃笑道:“阿眠你还是先喝药吧,等身子将养好了才回学宫,有些笔记我先替你记着,到时候回来给你。”
我闻言将手上的桂花糕递给她,非常真诚道:“叶柃,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辛苦你了,吃块桂花糕。”
叶瑀嗤之以鼻,自己捻了块桂花糕三两口吞掉,随后道:“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梅山打猎郊游怎么样?”
叶柃雀跃道:“对,秋日梅山的枫叶也好看,到时候叫上四哥五哥九哥,阿宁和你哥哥,霍姐姐,严姐姐,还有谢书凛,林韫他们,人多才好,上回我们去城郊烤肉放烟火那次可热闹了,阿眠你没来,可太遗憾了。”
叶柃难得能这样高兴地说起一件事,我不好扫了她的兴头,“好啊好啊。”
然而低头看着手里这碗黑漆漆的药,忍不住黯然神伤,“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好?”
“喝药,喝药就能好的。”叶瑀伸手去拿桂花糕,见是最后一块了,又伸了回来,留在了盘子里,坐好身姿,一副老生常谈的样子,“主要还是缺乏锻炼,身体太弱了,风寒就能让你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的,下回好了就跟着我们一起习武强身健体,你好歹也是出身将门……”
喝了药,浑身开始暖和起来,但整个人又开始犯困,后来听着叶瑀说话竟然睡了过去。
*
梦里浑浑噩噩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嗓子干哑得不成样子,想叫绿萝却开不了口。
似乎是在做梦,梦中听见有人说:“额头怎么这么烫?”
我不晓得是谁在说话,但也许是绿萝,或者是阿娘。
一只微凉的手探到我的额头上,顺着额头滑落到我的脸颊,这只手冰凉如玉,我忍不住蹭了蹭,想开口让她给我倒杯水,然而这只手像被惊着了一般很快伸了回去。
“热……”
我皱紧眉难受地扭着身子,想要从被窝里晾出手来,却被人压着被角,动弹不得。
我快要哭了,那人又道:“不要乱动。”
语气带着微微的责备,那大概便是“阿娘”了。
“头疼……”
隔了好一会儿,“阿娘”才伸了手按着我一边的太阳穴轻轻揉着,我想蹭一蹭,扭着脸过去,另一只手却按着我的脑袋,我又连忙转过去蹭着阿娘的手心。
“要喝水。”
阿娘说我小时候一生病就爱撒娇,偏生又次次管用,连一向嫌弃我的哥哥都不得不软下语气来哄我。
放在我脸上的手顿了顿,隔了一会儿,嘴边递来一只杯子,我闭着眼喝了几口便推开了。
“还有哪里难受?”
“头疼,要揉。”
我拉着“阿娘”的手放在头上,“阿娘”捏了捏我脸,将我的手放进被子里,捏好被角,方才又按揉起来,轻声在我耳边低语道:“好,我给你揉,好好睡一觉,不要乱动了。”
“阿眠。”
那语气温柔得简直不像阿娘,我不晓得为什么,就突然特别难过,连日里因为那个人而受的委屈便这样忍不住了,在梦里呜呜咽咽的睡了过去。
后来又梦见了叶珣。
他穿着一件玄色暗纹锦袍,他总是爱穿这样暗沉的颜色,更衬得他容色清冷。
也这样不易近人。
他站在棠花林里,拥揽着那个叫云窈的紫衣女子,替她在耳边簪下一朵海棠花。
云窈低头一笑,缓缓攀上他的肩,踮脚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我心中一酸,又想不能自己一个人难过,便转过头对常宁说:“看到了吧看到了吧,那边有人偷情呢!”
常宁颇为严肃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又跑过去对霍南依说:“看到了吧看到了吧,他俩背着你偷情呢,真是对狗男女!呸!”
霍南依带着莫名其妙的的目光睨了我一眼,拨开棠花林跑了过去。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三个开始弹琴吟诗。
我忍不住在地上挖了坨泥巴冲了过去。
然而还没走过去,叶珣一手抓过一支断剑,直直插进我的胸口,将我击倒在地。
我一愣,低头看着胸口的剑,鲜红的血顿时喷了出来。
我要死了,然而临死前,我递上手里糊成一团的泥巴,说:“我不是想砸死你们,我只是想和你们一起捏泥巴而已……”
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