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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在木门刚刚打开一条缝的时候,那家伙就在主人肩上轻轻一蹬,振翅钻了进来。现在,在室内盘旋了一圈之后,它飞回来了——二话没说,直接落在了银月胸前。

玛阿塔和妮可双双叹了口气。

银月惊讶地低下头,那红色的小东西正用小嘴在他衣服上一个劲地蹭来蹭去,不时扬起脑袋,小黑豆眼里的光芒简直纯良得跟塞卡雷斯有得一拼……

从来都是这样的,这只色鸟!认玛阿塔如何咳嗽呼唤使眼色它都铁了心的做生根发芽状不挪动地方,最后做主人的没办法了:“对不起,它喜欢漂亮的东西……”

银月倒是毫不介意。“你的宠物吗,玛阿塔小姐?很可爱。”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两轮半月,是真的纯净和温和。影血伸过手来在他的头顶上拍了拍,似乎是表示一种对小红帽别别扭扭的嫉妒,两个女孩子被他们之间的暧昧逗笑了。

“要开始采访吗?还是——换个地方?”妮可对着银月的耳朵叫到。刚才的一瞬间音乐到达了一个高潮,鼓点震天巨响。

“还得再等等。”银月把小红帽移到了自己肩上,大声回了一句:“我们还约了别人。先喝点东西怎么样?”

当两个姑娘攀上高脚凳的时候,不出所料——欧威尔惊喜地撇开了刚才的女孩子,朝妮可走了过来。

“嗨,我的姑娘,越来越迷人了!最近好吗?想起到这里来看望你的……”

“停,打住!”妮可做了个十字交叉的隔挡手势:“正经事,老曼尼,而且旁边还有男士呢。”

她总是在曼尼的名字前头加上一个“老”字,用以提醒他跟自己的距离,也用来提醒他这把岁数的男人早应该过了鲁莽疯狂的年纪。不过,看起来收效甚微。欧微尔甚至挺喜欢这个称号,他认为这加重了自己苍凉的气质。

昏暗的灯光底下,玛阿塔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老男人。

——脏,油腻,浑身上下的尘渍仿佛拿手指头一碰就会往下掉渣似的,这是他给人的第一感觉。头发淡黄,一个并不很让人愉快的颜色,并且显然是染的,因为发根末梢分明露出几寸参差不齐的黑色;肤色重,很难说是阳光的杰作还是多年不肯好好清洗的原因。此外,他有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刀削一样轮廓,鲜明得叫人觉得古怪,眼睛小,深黑,刺刺啦啦有几根胡楂儿……居说他一年到头都穿着这件看不出本色来的格子衬衫,底下则是黑色水手裤和一双沉甸厚重的大皮靴。一年到头。

玛阿塔挪开了眼睛,她决定多看银月影血两眼,缓解一下视觉冲击。

玛阿塔挪开了视线。她决定多看看身边的影血和银月,缓解一下视觉冲击。

“啤露还是清十一色?再不然就是老曼尼的热情一份儿!”

欧微尔完全把刚才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啪哒”一声,他几步走过来把双手搭在了妮可面前的吧台上,一股浓重的雪茄味道扑鼻而来。

玛阿塔不得不向后仰了仰身子,而妮可则已经把拳头攥得嘎嘎响:“听着。”她从牙缝里挤出来一线声音,也不管音乐是否会把它淹没:“我数三下,离我远点,不然……我可不管帅哥在不在旁边!——一!”

一道光线及时地铺洒进来。

显然是酒吧的木门又打开了。然后很快的,它被合上,光线消失,屋子里的空气重新封闭得让人发闷。欧微尔分了一下神,目光扬上去,随即他眉头“啪”地一跳。身旁,玛阿塔听见银月的声音:“看,来了。”

妮可暂时停止了跟欧威尔的对峙,当两个姑娘回过头去的时候,她们只感觉眼前“唰”地亮了起来。仿佛是室内打出了一道光束,朦胧沉静,却轻轻巧巧地将整个酒吧的色调为之一提。

一个愣神的功夫,玛阿塔耳边响起了小红帽颠倒乾坤的叫声。随后,一枚火红小箭离弦而去,玛阿塔瞪大眼睛,看着它绕过一切障碍最后笔直地击中在那个让整个室内变得不大一样的物体上面。那是……她定定神:那是一头闪亮的银发。

“哗!古德教授!!!”妮可率先叫了起来。但是当她注意到自己敬爱的老师身旁的另一个人时,满脸的惊喜立刻变成了惊恐:“……银、银月,告诉我为什么还有这个变态?”

银月为难地笑了笑:“你是说维达先生?”

门口进来的人正是斯欧?古德和慕?维达两位教授。

跟教学的时候不一样,他们此刻都没有穿长袍,维达一如既往地贯彻着他偏执华丽的服装路线:一身鲜亮的血红装束,配上他那相同颜色的头发和眼睛,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像刚从血池子里捞出来的一样;相对而言,古德的穿着就朴素多了——浅色的衬衫长裤,不束发,珠灰色眼罩,整个人在乱糟糟的空气里头显得随和而宁静……也许还有点吃惊。因为这会儿,小红帽已经像块磁铁一样牢牢地贴在他的脖颈上了。

看着那一小块鲜明的红色在老师肩头蹭来蹭去,玛阿塔绝望地捂了一下眼睛:“呃……银月先生,你应该造告诉我你还请了古德教授,那样我说什么也不会把那小色鸟带来……”

“请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银月微笑地解释到:“而且,两个老师都不是我请来的,我想他们是来——”

“护送那小子的。”旁边,半天没说话的影血这会儿单手撑着吧台半转过身,一点不屑地勾勾嘴角:“还算好,没有劳师动众地开过一个卫队来。”

护送……谁?玛阿塔迟疑地把手从眼睛上拿开,然后,她看清了藏在古德教授身后的人。

——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竟然会是黄河!

一头黑发的黄河戴着眼镜,正局促地站在那里。几个小时不见,他那身怪模怪样的衣服已经换成了阿卡尼亚的休闲制服——这让他看起来正常多了。现在,他半侧身子紧挨着古德教授,不住地左右看看,似乎被如此巨大的音乐声震得晕头转向。

这个发现让两个姑娘一下子从高脚凳上跳了下来。玛阿塔震惊得大吸了口气:“银月你说要等的人原来是、是——你怎么办到的?!”妮可则是把杯子往吧台上一摔:“哇,太棒了!我还以为再见他得去异生物展览馆了呢!”

“——妮可!”

“唉呀,抱歉……”

没有谁注意到,曼尼?欧威尔的脸色此刻像被刷上了一层阴影。他目光锐利地朝门口盯了片刻,然后,转身,无声地走回吧台旁边的角落。

酒吧里开始有学生向他们的老师大声打招呼,银月一边愉快地从高凳上滑落下来一边跟两个姑娘解释:“这次要多谢古德教授。我邀请黄河接受采访,最坏的打算不是被拒绝,而是这一切在校长室进行……幸好古德教授支持我的说法,我们觉得还是酒吧这种地方更有助于黄河放松压力。当然,校长是不可能让他自己来的,所以了。”说着他礼貌地朝门口挥了挥手。

“斯欧老师太棒了,你们都是!”妮可一脸赞叹。但是看到维达,她的情绪还是有些受打扰。毕竟,他的小翼蛇在水池边发现黄河时,那家伙趾高气扬的样子的确让人很不舒服。

玛阿塔则没心情挑剔这个,她摇摇头,正用近于崇拜的目光看着银月。她知道那些话听起来轻描淡写,但是只要想想看就会明白——“撞飞”事件之后,水黦芫没有当场造间笼子把黄河关在里面已经很值得庆幸了!而要想说服他,让他答应黄河去接受校园采访、并且是在乱哄哄的生活区里!那该是一场多么艰苦卓绝的口水之战啊……尽管有古德教授的帮助,玛阿塔仍然觉得银月这回无异于创造了一个奇迹。

那一边,古德教授微笑了。对,这很奇怪,他是看不见的,而且在这么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之下他也应该听不见才对。但是下一秒,他一只手搭上黄河的肩,径直朝四个人坐着的方向走了过来。

看到熟悉的面孔,黄河不安的脸上也展开了一个笑容。这使他看上去好像无端小了几岁,显得慌张又委屈,完全跟中午那个力大如牛的疯子判若两人。玛阿塔望着他,心里一时间复杂莫名。

“好吧。”她想。“现在正是时候,我得把记忆夺取的事情告诉教授。毕竟这件事情要不解决,就对黄河太不公平了……”

“——别犯傻。”

淡淡的声音,穿过音乐间隙直入耳膜。玛阿塔心中一跳,她愣愣地侧过头来——一个位置以外的距离,影血半边手肘搁在吧台上,大大咧咧地坐着。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她,但是嘴唇一碰,那里面飘出的言语却再一次直敲进她的脑子里:“要说的话,先看看那小子的状态,或者找时间跟斯欧谈。维达和水黦芫,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干吧。”说完他懒洋洋地直起腰,用酒杯底敲了敲吧台边缘:“劳驾,换个音乐。”

玛阿塔吃惊地看着影血。她有点不敢相信,这个……冷淡的人,他潜藏表面之下的洞察与细腻竟是连她也没能观察到的。现在,她有些羞愧了。

没错,影血是对的。仔细想想,彷徨紧张之下是自己错失了考虑:如果让水黦芫知道了这件事情——自己的处罚先不必说,光是黄河,他多半会用最直接的方法把属于他的“权利”返还给他。至于他是否承受得了,玛阿塔不认为校长先生能够把它列入考虑之内。而至于维达……这位教授可是校医主任,从以往的经验看来,他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卖弄自己技术的机会。“记忆返还”这种可以一显身手的绝好尝试,他说不定趁着人多,就在酒吧里头当场施行了呢。而那时黄河会怎么样……记忆尤在时,那男孩儿狂乱而绝望的眼神深深自心底刺穿出来。一瞬间的冷颤。

玛阿塔轻轻吸了口气,她抬起头,由衷地一笑:影血,谢谢。

影血的要求得到了响应,“黄河保护组”的一行三人来到吧台边上的时候,呼啸的重金属旋律恰好嘎然而止,过了一会儿,轻柔的小夜曲飘了出来,疯狂与喧嚣一扫而空,酒吧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朦胧。于是,他们可以听到维达滑腻腻、而又故作悠扬的声音了——

“唉~呀呀,斯欧,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这里……啧啧,实在是让人惊讶。”

坦白说,不开口的时候,这位教授给人的感觉还是挺典雅的。但若稍一出声,或者稍有举动,那么那点美好的形象就会顷刻间砸在“自恋”两个字上。此刻,他习惯性地扬着眉毛,目光跳过桌子和地面,一脸感慨地表示。

“没错儿,我也惊讶我这个垃圾地方居然能让你们两位教授也屈尊进来。”在“教授”两个字被咬得极重之后,又是“咣当”一声大响,殴威尔把一只冰桶从角落里随手惯在了吧台上,粗鲁地说。“那好,来点儿什么,天雷还是地火?”

那是螃蟹酒吧里面价格最吓人的两款饮料。黄河在听到它们的名字时,非常明显地愣了一下神。

对于欧威尔的态度,玛阿塔大吃一惊。在她的印象里,可从来没有谁会对阿卡尼亚的教授们这么说话的!她一直都知道欧威尔是个怪人,但是会无理到这种程度,到底是出了她的预料。

对此,妮可显然抱有同感,她愤愤地瞪起眼睛:“嗨,老曼尼,这是我们的老师,你就不会学着尊重别人吗?”

“那要建立在相互的基础上,我的姑娘。”一反常态,欧威尔冷淡地看了妮可一眼,随即他的目光重新转向两位教授。

“曼尼,我的欧威尔先生,我们的确是得跟你谈谈,但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当着学生呢。”维达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摇头,血红色的头发和眼睛一时间在氤氲里模糊成一片。他的小翼蛇这会儿收拢翅膀,像条滑腻腻的黑色项链一样缠绕在他脖子上,偶尔游动,那鳞片上的微光仿佛能直戳进人的胃里去。

“冰水吧。慕想要喝点什么?”一边,古德教授沉静地说。此刻他倒像是个寻常的盲人了,仿佛对面前的古怪气氛一无所知。

“最低消费,教授。学生十欧元老师十个十欧元。”欧威尔懒洋洋地开始挑衅。

“曼尼?欧威尔!”妮可忍无可忍地叫了起来。而玛阿塔感觉到了黄河目光当中的巨震——“欧元!?”他冲口而出。

发现大家都疑惑地看着他,黄河脸上一红,赶快低下了头去。欧威尔的瞳孔却在一瞬之间紧缩成两个漆黑的小点,他紧盯着黄河:“这是……”

“欧威尔先生。”古德教授轻轻打断了他,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面值一百的钱币放在吧台上:“让学生们去开式做正经事吧。冰水,谢谢。”

片刻沉默,欧威尔目光当中有浓烈得几乎要滴出来的东西在左右挣扎。那是什么样的情绪?矛盾、恼火、猜疑还有……害怕?无疑,这有点奇怪,但是玛阿塔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深究。在黄河之后,她对任何混乱一点的气场波动都心有余悸。

终于,厮杀平息了,欧威尔扯过那张纸币重重地塞进裤兜里,没好气地转身去取玻璃杯。旁边,维达教授“啧啧”有声地直摇头:“一百欧元,我想你可以拿冰水洗个澡了,斯欧。”

古德教授笑了笑,没有搭话,而是转向了银月。他侧首思索了一下,然后说:“一个小时,好吗?”

两位教授并没有加入采访的意思,这让玛阿塔和妮可感到万分庆幸。虽然能跟古德教授坐在一张桌子前喝喝饮料聊聊天是件听起来十分诱惑的事情,但是利弊权衡,她们还是宁愿舍弃这个机会。

原因?原因是大家都不希望这次来之不易的小聚会演变成维达的个人演讲秀!

玛阿塔他们现在把位置转移到了一个昏暗的角落,桌上,油腻的蜡烛半死不活地燃着,五个年轻人团团围坐,看起来足像一个非法集会的小团体。而不远处的吧台边上,护送黄河来的两位教授坐在那里,维达含糊的声音正滔滔不绝地传递过来——

“我看这回……谁知道这是不是明智的做法……好吧,反正一切到了明天……斯欧,你完全没必要……是啊,我已经注意音量了!”

“可怜的古德教授。”妮可把探出去的身子正回座位,一脸同情地摇摇头:“先是欧威尔,现在是维达,一晚上他得忍受两个变态,这怎么受得了?”

“是三个。”玛阿塔无奈地看着她的小红帽,那家伙已经快在古德教授脖颈旁边变成贴画了。关于这个,她不是没有做过努力,但是努力的结果不过证明了一下小红帽对于主人口令的抵抗能力。

“平常欧威尔老板也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对咱们学校的教授有些偏见。”银月简单地作了个解释,然后他端起盛满红茶鸡尾酒的玻璃樽给桌上的每只杯子倒上,轮到黄河那杯时,特意多来了些。

“嗨,”他微笑:“能把你叫出来真是幸运。适应这里一点了吗?”

黄河在座位里挪动了一下身子:“我……还成。其实虽然很受刺激但我还是觉得这个地方挺好的,你们老师很负责任同学也热情,都愿意好心的帮助我,所以我想……我来自外星,我……我我我靠!”

“呼”的一声,靠墙的位置上,影血一个失手把点烟的小火苗燃成了一团火球,他瞪着眼睛匪夷所思地看着黄河,任半截烟支上青烟阵阵。在他旁边,妮可表情僵硬地拽了拽玛阿塔:“亲爱的,据你所知,那个记忆夺取有什么后遗症吗?”

“黄河……”银月无奈地叹了口气:“听我说,采访还没开始呢,而且开始了也不是这样的……你能先放松下来吗?”

欲言又止,黄河尴尬地点了点头。

氤氲里头,他显得比白天瘦一些,也更苍白,焦虑的关系,似乎连头发也变得干枯枯的缺乏精神。但是……好歹,他的眼睛还是明亮的。当它们左右闪动时,玛阿塔很欣慰地读出了些迫切而好奇的味道。

“有问题要问对吗?”她决定替他打开这个头。

黄河吃了一惊,黑眼睛畏缩地看了看她:“对,那什么……”

三双眼睛带着问号,银月从口袋里抽出一支闪闪发亮的银色记忆笔来,轻轻点了下头:“说吧,要是能帮忙,我们一定。”

“——那个欧元是怎么回事儿?!”受到鼓励,黄河的问题立刻像颗炮弹一样冲口而出,突如其来的速度和力度震得偌大酒吧一阵肃静。吧台边上,古德教授若无其事的声音飘了过来:“曼尼,音乐声其实可以再大一点。”

见到自己造成的效果,黄河尴尬地重新把头窝了下去。

“嗳,没关系的!”妮可最先反应过来,她拍拍黄河的肩,热情地比划道:“欧元,那是我们的流通货币。你看,当物质交换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自然就会出现一种货币形式,就是说……”

“钱!我知道,”黄河急得头上直冒汗:“可为什么叫……靠它怎么不叫人民币呢?!”

妮可愣了一下:“钱币的演变?难道你想让我从原始社会讲起……”

在黄河痛哭流涕之前,玛阿塔终于听出了问题的关键:“你是说名字的由来?”她试探地说。“那是因为欧威尔船长。我们以他的名字命名我们的货币,表示敬意和怀念……这样解释行吗?”

“欧……威尔?船长?”片刻震惊,黄河的目光眼看着往吧台的方向滑了过去。

“库索斯啊,你在想什么?当然不是这个欧威尔!”发现苗头不对,妮可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吐血地解释道:“听着,这是个姓氏,神树院没规定别人不许姓它。但是你得知道,我们说的是《库索圣典》上记载的欧威尔船长,是他给世界带来了科学!这跟咱们后面倒酒的那个家伙,完全、一点儿联系也没有!”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跳起来狠狠翻了一阵裤兜,最后扯出一张浅橙色的纸币拍在黄河面前:“看看,是这个人,比某人可帅多了!”

那是一张面值十欧元的纸币,四角复杂的纹饰中央印着一个中年男人的头像——略长而微卷的头发,脸消瘦,有着沧桑的眼角和深沉的笑容。欧威尔船长,这是几千年来,人们对他敬爱而又亲切的称呼。

有那么一会儿,黄河好像听呆了,又好像失望得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剩下。玛阿塔疑惑地望过去,她不清楚他到在底期待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但是对于妮可极力撇清的两位欧威尔的关系,他显然没有什么兴趣。

盯着钱币看了一会儿,黄河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妮可的话:“科学?”

“对,这个也要解释么……”妮可无力地看着他。

黄河摇了摇头,一点点失落的骄傲:“科学我们那儿也有,也……挺发达的。”

“但是,听你提过,你生活的世界没有魔法?”银月把记忆笔的顶端触在额头上,用尽量不伤害他的语气问到。

黄河闷闷地“嗯”了一声。

妮可难以置信地张了张眼睛,只依靠科学带来的动力生活,在她而言自然是件没法儿想象的事情。

“一方面的失衡会迫使另一方面急速进步。看来这是咱们两个世界各自的规律,很难说哪个更优越一些。”银月很有余地地分析道,记忆笔上的水晶飞快亮起两颗。“黄河……”他抬起眼睛,“能告诉我们,那个世界是怎么样的吗?”

沉默了一会儿,“圆的。”黄河伸出手来,用两手的拇指和中指围成了一个圈。

“呃?”

“地球是圆的,五分之四是海,森林沙漠什么都有,那么一球儿……不是,这让我怎么说呢,我不清楚你们这儿是怎么回事儿,这儿……离太阳系有多远?”

“黄河,”银月抱歉地摇摇头:“是这样的,我们不讨论星球说,这个概念千年之前就已经消失了。”

“为什么?!”黄河惊恐地瞪起了眼睛[请相信,此刻在这个男孩子心中,焚书坑儒、火烧哥白尼、文字狱等惨烈场面正汹涌闪过]。

“哈纳克的意思。”角落里,影血随手将烟蒂按灭在桌案上,“什么事情都要利弊权衡吧。它认为有些事情研究得越详细就越深入误区,所以,禁止了。”

“然后就真的没人研究了?!”黄河难以置信地倾过身子。

“当然。”

觉得这个回答的语气未免太冷了些,妮可堆起笑容来加以补充:“科学与魔法的平衡嘛,你知道的,要是星球说钻研得太深入,那我们就不得不放弃星象占卜了——这个损失可未免太大了点儿。这是哈纳克的选择,所以……”

“为什么!这什么人?一个学术领域说禁止就禁止了?!”黄河烦躁地激动起来:“我有可能能坐着你们航空母舰回家啊!如果一千年前你们那研究不停下来的话……占卜?我服了你们了……”

一阵让人尴尬的沉默,玛阿塔与妮可面面相觑,银月则不动生色地又点亮了一枚记忆水晶。

“听着,”他旁边,影血靠回自己的坐椅里,银色的眼睛淡淡一闪。“没这个可能,首先你就不是坐着什么‘母鸡’来的。而且,哈纳克是我们的大地意识,想要回去,你就必须得听听它的意见。”

“什么?”这句话让黄河紧张起来。“大地什么?”

“——意识。”银月蹙了蹙眉头:“怎么,你不知道?你生活的地方难到没有这个吗,或者说,它是以别的形态存在着?”

黄河愣愣地摇摇头。

“那怎么可能?!”半口水咽下去,妮可震惊地噎了一下:“那你们怎么跟世界交流?”

“我们……不交流。”看到大家惊讶的表情,黄河决定再找补一句:“那什么,我们有地质学家……你们是不是这个意思?”

“库索斯啊……”妮可摇摇头,重新喝了一大口酒。

玛阿塔当然也是惊讶的,她小心翼翼地看着黄河:“如果你们遇到了问题面临选择,又或者,你们的行为无意中伤害了自己的世界呢?谁来提醒你们?”

“我们自己知道。”黄河强硬地说。

“你确定?”影血笑了笑,眼睛里面是直锐的不以为然。

黄河苍白的脸色一瞬间涨红了起来。

“哦,得了……”妮可嗔怪地看了影血一眼。“黄河只是不了解,这没有什么的,要是咱们也碰到这种事情……另一个世界的文化呀,你想想吧!”

片刻沉默,然后是“叮”的一声响,影血的手臂越过桌面碰了碰黄河手里紧捏的玻璃杯。

“继续吧,你们的世界。”

“……”黄河支吾了一下,他抬头看看身边的大家,叹口气,放弃什么似的,把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很美。以前我不觉得,每天每天看都看腻味了。但是想想,她……很美……银月。”他忽然吸了口气:“你是叫银月吧?这话忒俗,麻烦你写稿儿别写进去。”

银月安静地点了点头,把笔端从额头上移开。

“我不知道你们这儿,我们那儿是有四季的,每一季那景色都……对了,真正看风景不能在城市里看,得去郊外,要不然去更远的地儿旅游。好玩儿的地方太多了,高山,湖,海,还有草原沙漠。我去过草原,那种大,苍茫到没有自己了,震天震地。还有,我也看过海,我……”黄河停了下来。

“……我还有好多地方没看过。”

玛阿塔闭了闭眼睛。她不是同情。不仅仅是同情。这沙哑的声音响进她的心里去,一瞬间那些记忆汹涌而来。

是的,他的世界,如此美好。

“黄河,听我说,”银月胸前的校徽微微绽亮。“我们两个世界的距离是很近的,你明白吗?她们这么相像,差异也许只在形成与背景上。别难过,黄河,总会有办法的,听见了吗?”

顺定人心的心理治疗。黄河的表情渐渐柔和下来,他孩子似的点点头。

玛阿塔感激地望着银月。“谢谢。”不由自主的,她轻轻地说。

“好吧,”银月微笑一下,语调轻松:“现在来告诉我们,关于这些,校长先生有什么看法吗?”

妮可和影血同时把眼睛翻了上去。

提起水黦芫,黄河的紧张是显而易见的:“他、他脑袋上的包还没好利落,所以没搭理我,一直是你们那两个老师——”他抬手指了指古德和维达所坐的位置,“跟我在一起来着。也没说别的,他们……没问我这些事儿。”

角落里,水蓝色的影子一动,影血似乎挑了挑眉毛。

“那么?”银月鼓励地看着黄河。

“他们问我要不要换身儿衣服,想不想吐,暂时想要住哪儿……这些。我一问他们我怎么才能回去,他们就说,到时候就有解释了。我想他们是不是……像你们说的,要去问问大地意识?”

黄河清了清嗓子,期待地看着大家,玛阿塔则一下子紧张得胸口发疼。

“他们有没有跟你说,你的记忆有……我是说,残缺的地方?”深吸口气,她掐着自己的手心把这句话问出来。当然,她早该有这个准备了,面对阿卡尼亚的教授,这么明显的意识空洞根本就别指望被忽略过去!

“对。”黄河想了想,然后一点头:“红头发的老师说我是受了太大刺激,可能有间歇性的失忆,不过他说,这样也好,我反而更容易接受一点儿。”

“是……这样?”一瞬间庆幸与罪恶感的交错,玛阿塔茫然看着黄河,刚要尝试开口,手却被身旁的妮可一把按住:“他是对的!”妮可坚定地朝玛阿塔眨了眨眼睛:“听着,他是对的,不要怀疑维达的意见,虽然平时看起来不怎么样,但那家伙可是校医主任啊。”

“我知道,但是……”

“向神树院申请批示,水黦芫会这么干的,毕竟这件事情可不算小。”另一边,影血不动生色地接过黄河的话头。银月在他身边会意地笑了笑,补充到:“到时候哈纳克会作出决定,告诉大家你的去留,还有怎么做才能回去。放心,我们的大地意识是仁慈而睿智的,它一定能帮你回家。”

黄河感激地点了点头。“那什么……我有个问题啊,你们说它是意识,它怎么说话?怎么告诉别人它想的什么?还有神树院,我听你们说过几回了,那是你们政府?”

“对,政府。”银月笑了笑,润泽的眼睛里面一片宽容。“在我们首都的神树广场,说不定过几天你就能亲眼去看看了呢。”

“那样的话,你第一眼会先看见一颗巨大的树!”妮可在一片兴奋地说道:“天啊,不亲自去瞧瞧你怎么样也不可能想象得出来!那才是美极了,你知道,它是我们一整个世界生机的展现!”

黄河聚精会神地盯着她。

“说到神树院,好吧,如果你愿意管它叫政府,长老团里有十二位长老,那可能就是你要见的人。他们的办公机构在广场下面,对,我是说地底下。”妮可伸手比划了一下。“天啊,我开始羡慕你了,那个电梯谁也没坐过,除了神树院的长老和工作人员!黄河,到时候你得告诉我们地下是什么样子!”

“下去之后,你就可以看到哈纳克了。”银月微笑地说。

“看到?!”黄河吃了一惊:“可你们说那是意识……”

“是的,但是它需要一个表现媒介不是么?”银月说着把自己的右手握成了拳头,比给黄河看:“它是这个形状的。当然,比这可大多了。就在神树的正下方,我想想,大概四十米左右?它被包裹在神树的根系里面,从神树院议会厅的房顶上延伸下来,每个月长老们会围着它开一次会。所以,你知道为什么神树院的办公室会在地底下了?”

黄河的表情就像一脚踏进了一个满天掉糖果的童话世界里。半天,他张张嘴,用手指着自己:“那,那我要去见它?它能听懂我的话么?”

“用不着,跟哈纳克交流,有心就可以了。”阴影里,影血忽然勾起了嘴角。他把目光从吧台的方向收回来,朝玛阿塔一偏头:“看不出来,那只小鸟还挺能干。”

“啊?”玛阿塔愣了一下,一秒钟之后,她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库索斯啊,不要!”她惊恐地跳了起来,与此同时,维达教授颤抖的尖叫声瞬间刺穿了酒吧内所有客人的耳膜——

“噢噢噢,住嘴!你这凶残的猛禽,快放开我的小翅膀~~~~~~~~~”

是谁在哭?

谁在叫我的名字?

不,那不是叫我。可他们是谁?他们在看着我……为什么这么伤心?他们找不到我了吗?

我怎么了……我不认识这里,我在哪儿?我回不去了……不,回不去……

有滚烫的泪水从眼角淌落下来,两鬓的头发湿成一片。玛阿塔睁开眼睛,于是她告别了那个噩梦,在自己的床上痛彻心肺地醒过来。

听到抽噎声,正在吃饭的温蒂和露温妮诧异地瞥过来一眼。“嗨,怎么啦?”温蒂塞了一嘴蛋黄酱沙拉问到。

“不,没什么……”玛阿塔擦了擦眼睛。

这个梦太诡异了,混沌而错乱,毫无章法,却居然让她难过到几乎窒息。梦里她似乎变成了别人,而且……太荒唐了,她似乎面对着别人的爸爸妈妈。他们对她痛哭流涕,一声一声哀哀的呼唤,于是她也受不了了,鼻涕眼泪一块儿掉下来……哦,真是丢人。

从床上起来,头疼得不行,像是有股龙卷风钻了进去在里面横冲直撞。她敲着脑袋勉强朝桌前的两个姑娘笑笑:“呀,早饭这么丰富?”

“早饭!”露温妮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给她一个大白眼看:“午饭了,我的小姐!你们还真行啊,在酒吧里喝成那个样子,而且居然,居然——哦,这真太过分了!”

“老实交待吧,玛阿塔。”响应露温妮的愤慨,温蒂放下叉子严肃地看过来:“你和妮可到底是怎么认识影血和银月的?昨天他们送你们回来的时候,半个宿舍楼的女孩儿眼睛都是红的!哦……谁说包括我们来着?没有,但是,哼,快说!”

昨天?酒吧?哦是啊……玛阿塔想起来了。昨天他们四个人在螃蟹酒吧聊天,小红帽惹了几个乱子,然后大家的确喝了不少。恩,对了,记得还有古德和维达两位教授。不过他们为什么也会在那里?

忘记了。

玛阿塔苦恼地摇了摇头,感叹宿醉的伤害性。“妮可呢?”她喃喃地问。

“喏。”温蒂努了一下嘴角。玛阿塔对面的床位里,妮可的呼吸正像只小猪一样嗖嗖地自帷幔后头传出来。

“最过分了,昨天她简直靠进了影血的怀里!这真是……”露温妮愤愤不平地插着盘里的煎蛋。

“啪啦”一声,一本书从玛阿塔注视的床边上掉了下来。它摊开着扣在地上,封面上的大字一下子跳进眼来——《格林兄弟醒世录》。

玛阿塔眨眨眼睛,一时间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

“妮可什么时候也看起这么深奥的书来啦?”她诧异地问。

“还说呢,”温蒂撇了撇嘴:“昨天你们一回来,醉醺醺地就叫嚷有人非说格林兄弟写的是一本童话,你们要证明给他看不是这么回事儿……对了,似乎还关系到小红帽。好了,现在告诉我们,到底是谁提这么可笑的说法?”

——童话?小红帽?谁???

玛阿塔脑子里一瞬间掠过去一些模模糊糊的残像,昨天的酒吧里,有人万分激动地按住自己的肩膀,说,格林童话?!你们这里还有格林童话?!

可那个人到底是谁?

一声难过的呻吟打散了玛阿塔的思维,妮可醒过来了。

听得出,她也正为昨晚的豪迈而付出代价。妮可的床吱吱嘎嘎地响了一阵,然后“呼”的一声,帷幔拉开,一个顶着一头乱糟糟红毛的脑袋探了出来——“库索斯啊,不!什么时候了?我错过了‘念力分解与构成’!完了……下个月的考试我别指望过去……”

“嗨,早。”玛阿塔坐在床上笑眯眯地朝她招招手。不愧是好朋友,在这么狼狈的早晨……好吧,中午,还能做个伴儿。

“早……”妮可一头埋进枕头里,痛苦地哼哼。

“好啦,下午我们专业也有这门课,虽然我已经修过了,不过,不介意带你去。”玛阿塔终于把自己从床上拖了起来,头重脚轻地挪步去洗漱。

“好啊!”妮可立刻也来了精神。“库索斯祝福你!哦天,我的头……是不是有人趁我睡着的时候打了我一棒子?”

“要是你俩再敢悄悄出去跟帅哥约会而不告诉我们,”露温妮气势汹汹地威胁到:“我会考虑这么干的!”

妮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洋洋得意地哈哈大笑。

洗漱间。

两个姑娘对着镜子,表情茫然地口吐白沫。

“妮可……”

含着牙刷,玛阿塔叽里咕噜地说出一句话。“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忘了点什么?”

“忘了?”

妮可侧过头来想了想:“大概是早饭。”

[水珠废话:关于《格林兄弟醒世录》,对不起,俺实在忍不住要恶稿这部童话集><,长大重读,里面有些故事实在是太狰狞太血腥太bh了!真不敢相信小孩子时的俺会轻描淡写地读过来,库索斯在上,毕竟儿时心地不设防啊……]

***

一定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念力分解与构成的课上,玛阿塔皱着眉头对自己说。身边,妮可正在发奋图强地拼命记着笔记。

关于这个问题,一个中午自己至少问了她十遍,而妮可每次的反应都是:“没觉得啊”,“怎么会呢”,“完全没感觉”……这简直要让玛阿塔认为自己是个重度猜疑症患者了。

但事实上,稍微探讨一下就会发觉,问题不是没有的。

“妮可,咱们昨天为什么会和那两个男孩子去酒吧的?”

“哦,大概是因为前天刚刚认识吧。彼此熟悉一下?也许。”

“呃……妮可,你还记不记得前天大家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在打架,咱们撞上了,劝架。如果不是我喝多了把脑子给泡坏的话,大概就是这样。”

“嗯,那,他们当时是和谁在打假啊?”

“……忘记了。”

好吧,她也忘记了。

而且,另外一件不对劲的事情就是——她发现班上很多同学都在期待电视节目。中午走进教室的时候,半个班的学生凑在等离子电视墙跟前,面色困惑地交头接耳——

“我记得我在等新闻。”

“对,我也是……不过,我说,你还记得为什么等吗?超级杯的总决赛好像是在下个星期吧?”

“不知道,好像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发生了?忘了,等等看……”

难道能说这是正常的?

那么,现在,当她翻开日记本的时候,这个疑问就被更加确定地敲打进她的脑海。

和大多数依赖电子技术和记忆笔的同龄人不一样,玛阿塔更偏爱用手写的文字来记录自己的生活与随感。所以她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小日记本。那上面被写了魔法保护,没有口令,别人谁也别想把它打开。并且,这姑娘有个难能可贵的习惯——她的日记从十岁到现在,一句话也好长篇的大故事或者散文小说也好,从来没有间断过。从来。

但是四月一日和二日这两天,它们是空白的。

没有理由。玛阿塔确实不记得自己是用了哪段时间来记日记,但是,没有理由。多少年来的规律与习惯,打破,总得有些原因对吗?好吧,退一步,昨天她喝醉了,这是始料未及的,那么,前天呢?前天可是阿卡尼亚开学的日子,她在年假里花了五十天去期盼的日子,来临了,而她竟然会没有把这些记录下来?

一定发生了什么。并且,不好的预感,玛阿塔觉得,这也许会和她今晨做所的那个梦有关系……

想到梦,心底的刺痛一下子具体出来,那股悲伤情绪喧宾夺主地占领了她的脑海。

到底……那是谁啊?

“……玛阿塔,玛阿塔小姐。”

“嘿!”

椅子一震,玛阿塔的思维被硬生生地拉回教室,耳朵边上是妮可压低的声音:“真要命,还没醒吗?古德教授叫你呢!”

玛阿塔抬起眼睛,讲台上斯欧?古德正沉静地“望”着她。看不出这位教授有什么表情,他下颌微沉,双唇碰拢,珠灰色的绸缎在眼睛的位置上闪着一沿柔和的光亮。

“……”玛阿塔张张嘴,无措地看着他。走神,还走得这么激烈……在古德教授的课堂上,这么干可真不明智。

片刻,古德教授安静地笑了笑。他开口时,声音很轻,轻如诱惑,玛阿塔甚至不确定除了自己以外是否还有人能够听到它。

——“别多想,顺其自然吧,玛阿塔。”

***

一节课之后,玛阿塔决定离开课堂去走廊里吹吹风。

头痛,心中异样,还有那些让人烦恼的遗忘感,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赤手捧沙站在大风里的人,越想辨认和挽留,就越觉得掌中空空荡荡。

明明就是有什么的呀,为什么握不住呢……

在看到塞卡雷斯迎面走过来的时候,玛阿塔欣慰地发现有问题的人不只是她自己。

一米五零的塞卡雷斯穿着严肃的正装校服,走起路来挺胸扬头,姿势笔挺,惹得一头金色小卷毛优雅地跳来跳去。他手里提着一台薄薄的笔记本,还有两卷电子书,看来是刚从“魔法史论研究”的课堂里出来。

“嗨。”靠在柱子旁,玛阿塔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招呼。

“哦,下午好。”塞卡雷斯惊觉地点了点头,雪白的娃娃脸上居然没有挂上面具式的笑容。“真奇怪,”他皱着眉头咕哝到,“为什么昨天我要研究‘空间学’呢……而且居然睡在了图书管里。大半夜的时候才醒过来,真是倒霉极了。”

“什么!?”玛阿塔大吃一惊,身边过往的学生纷纷向他们看了两眼。

关于什么“空间学”,得了,谁会在意那个?塞卡雷斯总是乐于钻研一些莫名其妙的领域,略有小成就搬出来在不经意间卖弄卖弄,在玛阿塔来说,这种调调根本不足为奇。但让人震惊的是——图书馆,半夜!?库索斯,这个矮子难道是想跟女鬼去谈恋爱吗?!

“可是闭馆的时候,难道没有人清场?”

“我亮出了会长证,说要调查一些重要资料,这我倒记得……”扬起两只触目惊心的大黑眼圈,塞卡雷斯思索道。“等我醒过来,对,五十多卷资料都堆在眼前,可我完全不记得我是为什么需要它们了……笔记本里的纪录也都是空间、空间,乱七八糟,深入得简直能出本专业书了!这真是……”

“塞卡雷斯,你、你确定那些书真的是你拿的吗?”玛阿塔战战兢兢地看着面前的学生会长,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塞卡雷斯愣了一下,然后不耐烦地一扬头:“别说傻话了,我跟你说过,幽灵,那是骗人的。昨天一晚上我都没有碰到——以后,相信吧,也没人会碰到的。”

“你……敢确定?那么你是怎么睡着的?你说你不记得!”玛阿塔狐疑地盯着他:“塞卡雷斯,还有思维里的迷糊,你敢说这不是被幽灵诱惑了?也许菲尔弗……”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

——思维里的迷糊?遗忘?

好吧。她咬咬嘴唇。如果塞卡雷斯是被菲尔弗给迷惑了,那么她——又是被谁呢。

“玛阿塔?”面前的小个子挑起一道眉毛来看着她。

“不,没什么……今天的确是奇怪的一天。”她无力地摇了摇头,然后目光落在了塞卡雷斯的笔记本上。“下节课不打算上了吗?”

“论文指导,半个下午了,就没有一个人提出点有水准的问题。”塞卡雷斯轻蔑地弯弯眼角,“与其耽误时间,我不如认真去看看昨晚上整理出来的资料。说真的,空间还是挺有趣的学问,虽然它……喂,玛阿塔,你在听我说吗?”

没有。

显而易见,玛阿塔已经愣住了。塞卡雷斯面前,她微微张开嘴,瞪大眼睛,一个姿势凝固得泥塑木雕。

于是学生会长不得不诧异地回过头去——玛阿塔目光盯住的地方,走廊的尽头,那里有个人刚刚走过。

黑头发,中等身材,有点儿瘦。看不出这是学生还是老师,他捧着高高的一摞东西,一个转身闪过拐角,不见了。

那是谁啊?

在塞卡雷斯问出这句话以前,他满头的小卷毛忽然整齐地朝一个方向倒去,眼前金色的长头发一晃,玛阿塔整个人像道风一样从他身边掠了过去。

“嘿!”

塞卡雷斯震惊地瞪起眼睛——受不了了,今天,到底有多少怪事儿才能算完?!

***

需要强调的一点是,玛阿塔不是不假思索的行动派,从来也不是。像这回这样毫无理由的冲动,如果让妮可知道了,她会证明,这是她认识玛阿塔以来的第一次。

“咣当”一声,医务室的大门被打开了,玛阿塔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那里面,一个黑头发男人惊讶地回过头来。

——他。

玛阿塔定在那里,觉得脑子里面噼啪乱响。

那是个很年轻的人,深色眼睛,戴眼镜,皮肤在阳光底下看来是一种浅浅的蜜色。……算不上好看,厚道点说,这个人五官平淡得简直提不出什么特点。但是莫名其妙的,就是这张脸,让玛阿塔一路从教室门口冲到了这里。

我认得他。她对自己说。但是,他是谁……?

那人蹲在地上看着玛阿塔,气场里一瞬间的震惊和矛盾。但是很快,它们平息了下去,他飞快地转回身,继续把大摞大摞的药剂标本搬进储藏柜。

“请等等,你是……”

太过冲动和专注,这让她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细节。比如说——原来此刻这间医务室里面,还有另外两个人。

——“有什么问题,副会长小姐。”

直到这冷冰冰的腔调直戳进她的耳朵里,玛阿塔才豁然一惊地发现:侧对面那张雪白的医用床上,正坐着一个绿油油的身影。

五雷轰顶。那个人怎么会在这儿!?

“那个,校长先生。”

玛阿塔的思维“嘎嘣”一声恢复了理智,于是她发现,自己一手扶在门框上一手推着门,正非常没有礼貌地探进半个身子来向室内窥探。

天啊。她茫然地想,我在干什么?

水黦芫冷着一张脸,眼里的神色让玛阿塔觉得自己就是一张写满废话的广告纸,现在贴在这里,即多余又招人讨厌。而在他对面的软椅子上,维达教授正一脸戒备地瞪过来,他的手护住胸前——医用长袍底下,那里鼓鼓囊囊地扭曲出一条小蛇的轮廓。

“我、我没有把小红帽带来。”玛阿塔尴尬地安慰道。

“真是个好消息。”水黦芫讽刺地看着她。他那张脸简直像是被一锤子敲打进人类脖子里的石膏雕塑,因为过分的青白冷硬,似乎连点起码的生命感也消失了。

——今天的校长格外可怕。玛阿塔凭借自己优秀的感知能力如是分析到。

“那么,”她听见他的声音像一根冰削的锥子,“噗”的一记刺过来:“请解释一下你不经同意就闯进来的原因。”

“……”张口结舌。说真的,如果有人知道原因,她情愿花一百欧元去把它给买过来!对于自己行为的反常,玛阿塔绝望得给不出任何一个解释。——好吧,这里是医务室。她只好对自己进行催眠:也许我可以跟维达教授说,我头疼,那样顶多是领一大瓶子药汁回去……反正,这也不是说谎对不对?

然而在这个决心下定以前——稀里哗啦的一阵响,储藏柜脚下,那个黑头发的人笨手笨脚地碰翻了一摞草药标本,各种各样的根茎、虫卵、粘液和尸炔一起滚了出来。

“对不起!”他跳起来,手足无措地道歉。

两个声音,两个身影,一瞬间的重叠。玛阿塔茫然看着他,脑子里似乎有翻江倒海的记忆要顶撞出来。那个梦,那些让她难过的,今天早上混沌而离奇的一切,它们回来了。

“你是?”

怀着震惊,她再一次把这个问题脱口而出。但是……明显的,她不该这么做,因为空气的密度一下子紧绷得让人头皮发麻。

“好吧。”半天,一个嗖嗖冒着凉气的声音响到。“那么来认识一下。”

玛阿塔无比惊恐地看见,对面,水黦芫站了起来。拖着长袍,他眯起眼睛一身阴冷地靠近到两个人身旁:“新来的校医助手,黄先生。学生会副主席,玛阿塔。然后,”他把青白的面孔转过来:“还有什么问题。”

“我的头……”在接连三个冷颤之后,玛阿塔用尽全力挤出一丝笑容,“不疼了。谢谢校长。”

然后缩脖子、转身——逃!虽然僵硬,好歹一气呵成。身后是沉重的“咣当”声。玛阿塔不知道,再多一秒的话,她的神经还能不能承受得了这样的刺激。

待会儿的课不可能上下去了。跟妮可打了声招呼,她晕头转向地逃回了宿舍。

病了,一定是。她得好好睡一觉,然后,让所有莫名其妙的事情都去见库索斯吧!她再也不想想起这些来了。

但是……事与愿违的,刚刚踏进宿舍门口,温蒂就向她汇报了一个消息:“亲爱的,手机响了一下午了。”

“好的,谢谢。”

通常来说这很难得。因为有了学院那圈伟大围墙的存在,校园里的任何信息都是传不到外界去的,包括电子信号,声波,和所有的魔法力量。所以如果有外界的电话打进来,那么对方就别指望听得到回应。对于阿卡尼亚市的市民来说,这条著名的、极度不方便的障碍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没人会在月假以外的时间给这所学校里的孩子们打电话,肯定。那么,如果是同学或者老师……有什么事情非得在上课的时候找她呢?

拿起电话,陌生的号码底下,玛阿塔打开了留言。

“玛阿塔小姐,我是银月。如果有空,我们在烟斗咖啡馆谈谈好吗?有件事情,我需要你的帮助。请在动身时回复短信,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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