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君威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不伦不类,这个自来熟的张老板言谈中更是添油加醋得叫人哭笑不得,不由狠狠地瞪一眼同样面红耳赤、欲言又止的季清飞,嘴里还得上赶着回答:“当然可以,张叔是长辈,怎么叫我都行!”
也许连老天都有点替杨君威和季清飞的处境尴尬,店内的电话适时地响起来,那边不知名的“恩人”总算叫走张老板,给两个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一般的可怜虫解了围。
张老板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季清飞晚上没事经常过来溜达溜达,给杨君威壮个胆,再次一边拍着季清飞的肩膀,一边冲着杨君威笑着说:“今晚本该给威威接个风,不巧钢材门市那边出了点事儿,还得我亲自去处理。这样吧,小飞你代表我到聚香苑好好招待一下威威,那里老板是我哥们儿,和你爸也熟。叫他上招牌菜,吃完再去卡拉OK,喜欢什么只管玩,完了签我的名字就行了……呦,再不走要过点儿了,回见回见!”
季清飞上前献殷勤说:“张叔要去那块儿啊?要是路远不赶趟儿,不如我开车送你吧!”
张老板一边疾走几步到路边招手拦出租车,一边笑嘻嘻地说:“小孩子少管大人事儿!我也不用你送,你以后别有事没事开你爸单位的车,容易让人说闲话,对你爸影响不好,懂吗?替我照顾好威威,这才是你的任务,哈哈哈……”
张老板一走,杨君威马上把僵在脸上的微笑收得无影无踪。季清飞还伸着脖子,冲着绝尘而去的张叔挥手再见。杨君威睬都不睬他,自己气鼓鼓地提着包飞快走进里屋,准备仔细检阅一下,看看这个小小的临时住所有没有哪里不顺眼,需要她做进一步处理。
季清飞自知张叔的话让杨君威很不高兴,可是人家要说,他又有什么办法?当面打断长辈的话不是太没礼貌了吗?再说了,人家也没明说什么,他去努力辩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杨君威这么生气也太不讲理了,好像处处想要和他撇清关系,有必要这样拒他于千里之外吗?难道在她眼里自己是十恶不赦的坏蛋吗?自己和她相处时哪一点做得违背情理了吗?
也许这些埋怨在心里寄存已久,也许午后的溽热让他烦躁,也许忽然懊恼本以为接近的目标依然那么遥远,季清飞有点压抑不住满腔的火气——好吧,既然迟早都要说破,捡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他,季清飞,不是什么唯唯诺诺的窝囊废,他要让那个懵懂的、或是装傻的小丫头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他们俩之间到底有没有可能!
季清飞想停当了,暗暗捏捏拳头,雄赳赳气昂昂朝着杨君威藏身的小窝冲来,一路酝酿着第一句话该如何说才有气势,胜算才大,务必要把那个没良心的小丫头一下子镇住,叫她知道不是只有她才有生气的权利,叫她知道任何人的耐心都是有限度的!
刚才忙着打字的那个小姑娘准点儿下班出门,和季清飞正好打个照面,看他气呼呼地大踏步进来,差点撞上她,却既没减慢速度,也没道歉,心里犯嘀咕,嘴上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翻个白眼,嘟嘟囔囔地骑上自行车去远了。
季清飞一鼓作气地一把掀开竹子门帘,迎面却是一张出乎意料的笑脸,把他的怒气衬得好没道理:敢情杨君威根本就没生气,是他自寻烦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么说,她肯默认张叔说的话了?那就是说……季清飞自觉心脏又激动又快乐地欢跳起来,心情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只是脸上的表情跟不上这个转变速度,弄成哭笑不得的样子了。
杨君威简单巡视了一下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处处都显得非常干净整洁,显然刚刚经过了细心的整理,就连小床上也铺着崭新的竹凉席,那个翠绿的颜色叫人一看就觉得凉意袭人。床脚摆着的近乎透明的浅绿色水晶凉拖鞋同样是崭新的,包括脸盆、毛巾、刷牙杯、牙膏、梳子这些小物件都一律簇新,并且都摆放得井井有条。而这些东西她一向是大大咧咧到无视的程度,真正要用时都是现买现用。更重要的发现是,桌子上还摆着一个精致的相架,里面笑得灿烂如春花乍放的女孩儿……不是她本人又是谁?
杨君威看着这一切,不知怎么眼眶里湿湿的,心里隐隐甜蜜,脑袋却不肯配合地疼起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明知自己绝不会喜欢季清飞,为什么却身不由己地愿意接受他的帮助,还会不时为他所做的事情感动,为他的殷勤欣喜,为张梦琪的一句话莫名其妙地生气?难道这样就是喜欢了吗?可是为什么面对他时永远没有心跳加快的激动?
而自己对马立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仅仅想到这个人,无论身在何处,想要立刻见到他的冲动都会在脑子里叫嚣;仅仅念起这个名字,无论多么低沉,心脏都会顿起无法遏制的悸动;仅仅忆起那张笑脸,那微笑就会顷刻转移到自己的脸上!啊,虽然她不能明白爱情究竟是什么,可是她敢打赌:如果说自己对马立的感情不是爱,那么她这辈子将永远不会爱!
季清飞所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张笑脸,并且理解得差之千里。唯一的好处是两人就算各怀心思,表面上都已经收起了恼怒,话,也就好说了。
杨君威想得甜蜜,一时连刚才的不愉快都忘记,看到季清飞进来,又想到他为自己所作的种种,真心实意地说:“真的很感谢你,让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那个……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只管说,别客气……”
不等她支吾完,季清飞已经打断她的话头说:“这些都是小事,你不要往心里去!”
杨君威无意识地用手抠着桌上的一个凹槽,不好意思抬头,像没听到他的话似地继续说道:“不过……像我这么没用,好像也没什么本事帮你……”
季清飞一边暗暗心疼她剪得短短的指甲,听她这样说,一边在心里偷偷笑上两声,顺着杆儿爬上来说:“谁说的?你看今晚张叔派给我的任务,就必须你帮忙才能完成,还非你不可!要不……你就先帮我这个忙?”
杨君威一听“张叔”两字又想起刚才的气,虽然没理由冲着面前的季清飞发火,还是要非暴力不合作地小小表示一下自己的抗议,一扭头赌气道:“别的都行,就这件事不行,要吃你去,反正我不去!我五音不全,更不会什么卡拉OK,那都是你们这些吃饱撑着没事干的闲人的干活!我乡巴佬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去了也是丢人现眼!”
季清飞不会猜女孩儿的心思,更没有哄女孩子开心的经验,一看她突然翻脸,自己先着了慌,赶紧走近几步蹲下身道:“不是这样的,我也不会唱卡拉OK的,我也很讨厌那一套的,其实我根本从来没去过那些地方,不信你可以问问……”想了半天也找不到可以信手拈来的证人,只好继续使用苍白无力的语言为自己辩护道:“我真的不会唱歌的,我也五音不全的,你要不信……我现在就唱首歌给你听听,看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还没等他张嘴一展歌喉,杨君威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一边用手背去捂嘴一边很自然地去拍他的肩膀说:“好了好了,我信还不行吗?这里也不是唱歌的地方,再等几个钟头你到西山沟里去喊两嗓子,看能不能招来几只狼吧!嘻嘻……”
季清飞自知平生所学不多,只对车子性能略知一二,百思不得稍解杨君威的千回百转的心思,只好陪着傻笑几声。虽然杨君威只拍了近在咫尺的肩膀一下就惊觉地缩回手,挡不住季清飞的心被她一举拍飞,一时间对她的所有提议言听计从,晚饭就一起到隔壁吃了碗凉皮了事,尽管他几乎从来没在路边摊点上吃过东西。
“晨曦”打印社隔壁是一对姚姓夫妻开的小吃店,还有个看起来很懂事的女儿,杨君威每次去吃饭都看到她在手脚麻利地帮父母收钱、摆桌子、替顾客递纸巾。那个女老板不知怎么听说杨君威是个学英语的大学生,态度一下子热情得叫人难受。不管她能不能吃得了那么多,反正给的分量都要超出正常的两倍,结账时还死活不肯收她的饭钱,推推搡搡得像是要打架。男主人一边在锅灶前忙活,一边粗声大嗓门地帮腔“都是邻居,这点东西不值个钱,下次给好了,下次给!”
要比体力,杨君威哪里是人家的对手?再说她毕竟还是不太通人情世故的小孩子,不会这些搞不明白是真心还是客气的拉拉扯扯,既然人家说了下次给,她也就信以为真了。
谁知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下次给”就有下下次给,一来二去杨君威有些恼火了:难道她穷困潦倒到了吃不起饭的程度了吗?他们彼此又不认识,凭什么逼着她接受施舍?当她是什么了?叫花子啊!
虽然这样憋气,杨君威摸不准人家的意思,所谓“举手不打笑脸人”,也不可能真的说多难听的话。这天趁着吃饭人少,她尽可能低声地冲着女老板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你要老这样,那就请你把前几天的饭钱给我一起结账,我以后不来你家吃好了!”
这时候那个女孩儿正好不在,姚姓夫妻听她这样一说,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很尴尬地互相交换一下眼神,最后还是女老板走上前,一边使劲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期期艾艾地说:“其实……那个啥……你也知道的,我家小萍开学就上高三了……她英语不好,你看我们这个条件也请不起家教……可是我们不是那种封建的父母,她哥哥脑瓜子笨,小学毕业就死不肯上学,我们就随他在家里种庄稼,就盼着闺女有出息呢!我们进城做这点小生意也全是为她上大学攒钱……”
杨君威不等她说完,脑子里已经浮现起父亲带着她向亲戚借钱的镜头,心里突然难过得不行,可怜天下父母心,就冲这一点,同是做儿女的她自然不会推辞。她此时头脑发热得忘记了自己半瓶子醋的英语水平,爽快应承道:“你不用再说,我知道了,叫她每天吃完晚饭来吧,反正我也没啥事儿,她正好和我做个伴儿!”
夫妻两人千恩万谢得要淌眼泪,杨君威只好答应以后不再提饭钱的事情才算了结这笔糊涂账。那个女孩儿还特意叫父母买了一套新餐具,每天直接把饭送到杨君威面前,殷勤得让她不得不绞尽脑汁好好准备功课,以免在补课时给人家来个一问三不知,一方面对不起人家的盛情,第二嘛……还丢了马立的人。话说这次被逼无奈的家教真是一举两得,既为她挣来了一日三餐,又让她温故知新了许多原本稀里糊涂的语法知识。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皆大欢喜,至少季清飞非常不愉快:他无奈地失去了无数次接近杨君威的机会。一开始的几天傍晚,他还腆着脸坚持坐在旁边装模作样地翻报纸,摇头晃脑的电风扇不停地发出单调得让人发狂的“嗡嗡”声,他的耳朵依然能准确地捕捉到其中一个女孩儿的讲话声和笑声。
报纸翻到无可再翻时,他就故意大大地叹上几口气,妄图引起一丁点儿注意。谁知事与愿违,杨君威正和小萍谈得热火朝天,本来努力无视他这个大活人的存在,他一叹气反倒招来一顿白眼和斥责:“嫌无聊就出去玩你的,跟个木头桩子似地呆这里干嘛?我们说的你也不感兴趣,不能找个凉快地儿蹲着?在这里瞎挤,这么点地方被你弄得更热了!”
季清飞被噎得想翻白眼,仔细考虑一下又不敢,毕竟人家说得有道理。闷闷地坐了半天,好像也没引起谁的同情。那些对他来说犹如天书的英语单词继续不停地飞进耳中,实在把他轰炸得头晕脑胀,只好听话地去“找个凉快地儿蹲着”。临走还不死心地说一句几天如一日的嘱咐“别弄得太晚,早点休息”,也不知人家听没听见,就被两个女孩两只手一起挥别了。
季清飞一路郁闷地回到自己家这个凉快地儿,他父母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热播的电视剧《苍天在上》。像惯常一样打个招呼,说声“我累了,先去睡了”,自觉得沉浸在剧情中的父母给出的反应和刚才那俩女孩儿如出一辙,更加气闷:看来自己真是个被人遗忘的家伙,没人需要,也没人关心,活得没有价值,不知道以后漫长的岁月怎么度过才有意义……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乍现:杨君威的生日说话就到了,大军、浩子几个都没回来,他不就可以全权负责为她庆生了吗?对,就是这样,一定要制定个周密的计划,给她个惊喜,叫她过一个难忘的生日……关键是记住一个难忘的人!蛋糕肯定要订一个,就他们两个人过,八寸的足够了;选哪个饭店呢……威威好像比较喜欢大排档,还喜欢烧烤,那就去“小肥羊烧烤城”好了;还有什么事?对,生日礼物,这个是最重要的,可是选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既表达自己的心意……又能不惹她反感呢?戒指、项链之类的绝不能送,除非他想被痛骂一顿,再说他手里也没那么多钱,每月工资留点零花钱后都上缴给老妈了,额外用钱还要说明白去向,真要命!别的还有什么?好像听人说有送手套的,听起来的确很温暖浪漫,还意味深长,可是大热天的送那个不太合适吧!算了,这个先放过,明天咨询一下懂行的同事再做决定!还有,最好去看个午场电影,这个月《真实的谎言》最火爆,据说票不好买……叫老爸帮帮忙,应该没问题,希望她没看过!要是她不反对的话,先上游乐场玩两个小时,那里最新推出的疯狂老鼠倒是可以尝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