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出了院子,两人亦悄然离去。
一进门,楚月曼珠便提上一壶烈酒,跃上屋顶,城内之景尽收眼底。
灯红酒绿,人潮攒动。明明比谷内热闹欢腾,楚月曼珠却是感到如冰冻三尺般沁骨之寒。
就着酒壶猛灌了一口,和谷内的青梅酒比起来稍微烈了些,却亦无法让她感到一丝暖意。
将嘴角的酒渍擦去,楚月曼珠自喃般问道:“月哥哥,你确认娘亲的遗愿便是要我杀了那人吗?”
她抬头努力的确认着月魄的神色。
他不是没看清她的不忍与怜惜,可是,若要她此生安然,那人必须死。
他们两人注定只有一个能活着。他在,活着的便必须是她。他不在,活着的也只能是她。
“是。”他回答的掷地有声,毫不拖泥带水。
但这并非她想要的答案,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他无容置疑的回答让悬在头顶的石头忽的垂落了下来,碾压着她的胸腔,无比的闷燥。
“会不会是月哥哥你搞错了?”
月魄看着那小鹿般可怜的小眼神,以往,只有她闯了大祸需要他善后时才会这般。可是现在,初次见面,她便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牵起她的手,“曼珠儿,江湖就是一壶烈酒,只有承载的起它的辛辣涩烈,才能时刻保持清醒。处之不惊,失之不悲,置身事外,方能安平。”将袖中的锦囊放在她的手心:“这便是你娘亲留下的锦囊。”
接过锦囊,却似有千斤般沉重,她的手不由得轻颤着。
心疼的将她拥入怀中:“她知道我向来从着你,她不在了我定不能阻止你出谷。所以,临终前交待的你若要出谷便要完成的一件事就装在锦囊里。如今,锦囊给你,是杀还是回谷,我都随你。”
将手握紧,如果可以,她想将它捏碎,灰烬全无。
“月哥哥,你知道吗?我曾经想过,娘亲既然要我杀了他,他定是十恶不赦的恶徒,依靠皇家权势无恶不作、恶贯满盈,他的恶行简直罄竹难书。我若杀了他,定会万人空巷,普天同庆。可即便是这样,我也下不了手,我坦白,我从没想过要杀他。所以,对不起,月哥哥。我骗了你。”
月魄只是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温柔的替她将悄然溢出的泪水抹去,她向来坚韧,这么多年来,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她哭,第一次便是她娘亲离世之时。却越是这样他越是心疼她的泪水。
他知道,出谷以来她看似无异,却总是在他不注意时偷偷打听当今太子的消息。只是,皇家之事,普通百姓又岂敢随意妄加评论。她得到的消息当然少之又少。但却多是称赞他聪慧过人,正直无邪,心系黎民的美誉,不可否认,他若能登位,必是一代明君。
“可是,今日见了他,他不仅非恶徒,还是一位心系天下,善待他人的谦谦君子。娘亲一辈子都待在谷里,她定是不知内情,如若知道,她定不会要我杀了他的对不对?”看着她满眼的希冀,月魄无言以对,只是轻轻的拥着她,给予她温暖与力量。
“曼珠儿,杀人向来与那人的品行无关。杀人,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活着。”
“让自己活着?”
她不甚很明白,却又懵懵懂懂。他们难得就不能一起活着么,他的身子如此孱弱,能不能活过两年恐怕都得看造化。
这样一个人何须他人动手,他其实一直都活在炼狱。
这样一个人,于她又何来的威胁!
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曼珠儿,这便是江湖。”已被厮杀与诡计填满,哪里容得下你的慈悲仁爱。
“就当未曾打开过这个锦囊,我们明天便起程回蝴蝶谷可好?月哥哥陪着你,夕雪也陪着你。你若觉得无聊,月哥哥便陪你掏鸟窝,探蛇洞,搅得谷内鸡犬不宁,畜兽不安亦无妨。”
“扑哧……”楚月曼珠抬头盯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时,他并未戴面具,她能看见那一抹抹的红晕。
简直不敢想象,此番高冷绝常的月哥哥若是陪她掏鸟窝会是怎般景象,还鸡犬不宁,畜兽不安。
她的眼神太过炽热,月魄只能轻轻的将她的脑袋按进怀里。“笑了,如此倒也值得。”
“月哥哥,我看见你脸红了,掏个鸟窝,同畜兽游玩有这么难堪吗?”
“嗯,难堪。非礼勿视,既知我难堪就不要再看了。”
“好,我不看。我向来听月哥哥的话。”
“走吧。在屋顶喝烈酒终是不妥的,一不小心摔了下去无碍,但是砸了下面的花花草草总是不好的。”
“呵呵。”
“笑甚?可别想着每次我都会接着你。”
“月哥哥。”她忽的一脸正色的喊道。
“嗯?”
“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可好,让我看看这世间百态人间万象。这次回去恐怕便不会再有机会了。”
“曼珠儿……”
“一个月就好,我保证,月哥哥。”她看出了他的担忧,继续道:“一个月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同你回谷,从此,再不出谷。”再不出谷四个字,仿佛千斤般沉重,她压抑着所有情绪,最终还是说出了口。
月魄知道,即便话已说到此等,他也应该拒绝她,哪怕她恨他,讨厌他。可是他终究还是不忍,一个月,她的一辈子他都护着,不差这一个月。
只是,这一次的不忍成为月魄这辈子最为后悔的一件事,如果再来一次,即便是把她敲晕了,他也会将她带回去。
“好!那就一路向北,从赤烈城外的北漠回谷,顺道还可以看看北漠戈壁的广袤无垠,来往商人常挂在嘴边的黄沙漫天与驼铃叮当。”他故作轻松的说道,似乎真的只是为了看看沿途风景。
“谢谢你,月哥哥。”轻轻的靠在他的怀里,撒娇般将脸埋进他的胸膛。这里一如既往的安宁、温暖,依然有着兰花的淡然香气。
他知她所思、所想。他允她所欲、所望。
将最后一件包袱装好,一直唯唯诺诺欲言又止的薛志远终还是忍不住说道“爷如今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如此车马劳顿?要不再休养几天?”
“咳……咳……咳。”摆了摆手,“无碍。”
“爷为何如此急迫,就算蒙汗真的要进攻,也像爷说的般只会在冬季,可如今才三月?”
“近几年蒙汗周边数国尽被降,都说靖王年纪轻轻便善于用兵、智慧过人,其实这些都不是他能在最短的时间将蒙汗周边一统的原因。”
“那是为何?”
“因为那人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他就是一匹饿狼,嗜战如命却又有的是耐心。被他盯上的猎物,哪怕不远千里、跋山涉水、酷暑严寒,他都会一追到底,司机而发,一发必制胜。”深深的叹出一口气,炎翎也说不上为什么自己会对那人如此了解,也道不明自己内心隐隐的激情澎湃与棋逢对手的兴奋感。
然后则是风起时不由我,奈何天生命薄的空悲戚。如若不是天生病体,他是否也会如那人般让迦兰就此崛起,耀眼而夺目?
“若想渡过衍河直逼郦城。呵……”讥讽的笑笑,继续道,“他的野心又岂止到郦城便班师回朝?他想破城而入。可是迦兰终不同于蒙汗周边各国,衍河是迦兰的屏障却是蒙汗进攻迦兰的阻碍。若不能在衍河冰化前破城他又不想空手而归,那么战线被阻断,他想进无夹击退无忧虑则必须另开辟一条路。”
说完就着车凳进了马车,可能是怕路途遥远颠簸,薛志远垫了很厚的毯子,暖炉也刚好。
寻了个舒适的姿势闭目修养,“走吧。看看能不能在赤烈城偶遇英勇神武的靖王!”
每当看着炎翎侃侃而谈时,薛志远总有种此人为鲲为鹏的感发,他的世界本该海阔天空鹏程万里,闻风便能让人肃然起敬。然现实终究是多舛的,他的身体撑不起他高瞻远瞩的宏韬伟略。若非如此,他又何尝不是一匹野狼?
努力压下乱如麻的心绪,“遵命。”
跃上马车,马鞭轻扬。马蹄嘟嘟的声音在夜色中犹显悄怆幽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