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山脉之中有两座大山最是著名,二者相对而立,无一不是天下奇观盛景、未至而遗憾终生之地。
其一名曰青山,虽不高,但险峻非常,其远观为青,近观则为玄,其上除却山石则空无一物,就连苔藓都没有。
另一座山便是云顶,高耸入云,巍峨挺立,自然美不胜收,大名鼎鼎的云顶宗便落在此间。
云顶山半山腰处有一崖坪,其间修了几处房舍,看那袅袅的炊烟与房舍外的一片菜地,便知有人长居于此。
崖坪上很是秀美,奇石古树,风景如画。
一个年轻人早早起床,推开房门,从缸中洗米,再从园中摘菜,准备煮上一锅菜粥。
很麻利生火,添柴,将一切处置妥当,这才转过身,坐在房舍外的摇椅上拿着一本书卷随意的翻看。
等粥熟。
这时,一个矮胖子从另一间房舍里走出来,抬起眼皮看了年轻人一眼,又看了看灶上的那锅粥,很痛苦的摇了摇头。
此二人乃云顶宗玄幻一脉唯二的两个人,矮胖子就是首座黄幻真人,年轻人则是云迟。
云迟连忙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躬身一礼。
“师傅,您醒了。”
“嗯,那人怎么样了?”
“还在睡。”
“中间没醒过?”
“没……醒过吧。”
云迟不是很确信,因为昨夜睡的很沉,也没起过夜。
见师傅面露不悦,连忙说道:“我去把他唤醒。”
一路小跑便到了那人的住处。
但见榻上之人面色红润,呼吸均匀,睡态安然,一切都很正常,只是……他睡的也太久了吧。
从昨日开始就是一直在睡,这都已经睡了一日有余,为何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都说装睡之人才是叫不醒的人,这人明显不是装睡,今日定要将其唤醒。
于是云迟开始在对着那人大吼大叫、淋水拍脸、挠脚心……能想到的用了一个遍。
可让人抓瞎的是,他就是不醒。
然后,粥糊了……
睡在床榻上的人当然就是陈江生。
云阙将他从红秋山连夜带回,就来到了这处崖坪。
虽说红秋山距离云顶山只有二十里之遥,但云阙一刻未停的背着他赶路,还在与叶知秋对阵中用了“道血饲剑”,也实在是没有力气将他送到山顶。
当时旭日初升,师徒二人刚刚晨起吃饭。
云阙远远走来,脚步踉跄,身形摇晃,只是交代了一句“我太累了”,便扔下一个少年,随意找了个空房间睡了过去。
师徒二人嘴里含着菜粥,举着筷子,面面相觑。
不明原委之下,只得将陈江生也抬到另外一间房中安置下来。
晌午过后,云阙醒过来,黄幻这才知道此子是从红秋山血夜祭中救出来的。
开始黄幻真人还颇为不满,毕竟经历了血夜祭,说不定将来会成为祸患。
但,当他听闻此子竟然只用了片刻便学会了吐息之法,双眼顿时明亮起来,说什么也不让云阙将他带走。
因为,黄幻真人对陈江生起了收徒的念头。
虽说世间能通窍修行之人少之又少,但云顶宗其中一脉之传承只有两个人,也委实有些太少了。
云阙也只好悻悻然独自回山顶复命。
……
倒不是黄幻真人自己有多无能,只不过他所执掌的幻脉确实是极为冷门。
不仅需要强大的修为支撑,最关键的是要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想象力这东西当然难不倒诸多惊才绝艳之辈,但这天马行空却着实有些摸不到边际。
唯一的云迟,也是连哄带骗从灵脉那边抢过来的。
若不是黄幻真人自身的实力强横,怕是这一脉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说实在话,若论个人实力,整个云顶宗,除了掌门黄玄真人外,还真没有人比的上他。
就算是剑脉首座,也仅仅只能在比斗中与他战个旗鼓相当,真要拼起命来,无数阴招损招齐上,怕是连掌门都要有所忌惮。
……
又一天过去了。
陈江生依然还在睡觉。
黄幻看着熟睡中的少年,愈发感到好奇与期待。
与云迟的担心不同,他所知道的当然更多。
古书云:凡圣者,皆出自异者,凡异者,皆生有异象。
这“象”之一字范围很广,比如相貌、比如心性、比如吃饭,当然也包括睡觉。
他只是看了看,并没有过多担心,当然也没有向云迟解释什么。
第三天早上。
“师傅,他是不是醒不过来了?”
“要不要赌一下?”
“两只鸡腿。”
“外加洗三天锅碗。”
黄幻对于这个赌约甚至喜悦,因为前日的那锅糊粥本应该轮到自己去洗,但由于那少年的关系,师徒二人都给忘记了。
到了深夜。
陈江生终于醒了过来。
又睡了三天三夜。
不知是什么原因,每次他昏迷后,都要睡上三天三夜。
当他把眼睛睁开,自然知道自己没有死,而且自己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基于上面的两个原因,所以他笑了。
之后的每一天,都将是全新的一天。
开心之余,当然不觉得什么,一旦开心过后,他便察觉出了异样。
他很饿,非常饿。
如果面前摆着一头烤全羊,他甚至有信心一个人全部吃光。
他越想越饿,此时已经顾不得想着那些美好的未来,而只会想一件事:如何才能填饱肚子。
于是,他推开门,看到了一锅被煮糊还放了两天的菜粥。
就算知道菜粥里被下了剧毒,他也会选择吃。
他知道,如果不吃,真的就会饿死。如果吃了,还可能不被毒死。
因为他曾经经历过。
七岁时,在旧庙中,他没有吃那个被污水泡的有些发胀的馒头,觉得那个馒头很脏,一个时辰后他就饿死了。
八岁时,在坟场中,他没有吃那两个发霉的,还有蛆虫的馒头,觉得那两个馒头很恶心,还是一个时辰后,他又饿死了。
菜粥的味道有些酸涩,并不好吃,但陈江生却还是一口一口的吃着。
他只知道,要活下去。
然后,他又笑了。
因为菜粥至少比那两个带着蛆虫的馒头容易下咽一些。
……
黄幻真人与云迟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还是为师赢了。”
“是啊,师傅你赢了。”
云迟虽然输了,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沮丧,反而开心起来。
“但,为师总觉得下一刻就会输。”
“为啥呀?”
“你没发现他在吃大前天的粥?都已经馊了。”
陈江生听着那两个人的议论,终于放下了那锅粥。
抬头看见了黄幻,他又开心的笑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曾经肯定见过,但现在,却已经不认识这个人了。
“这是什么地方?”
“此处为云顶山玄幻阁。”。
陈江生恰到好处的“啊”了一声。
虽然不认识人,但玄幻阁还是知道,这声“啊”,当然是有意为之。
“啊什么啊。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
“陈江生。”
陈江生回答很用心,缓缓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黄幻见他恭敬守礼,又想到关于吃饭也属于异象范围,于是更加好奇与期待。
他很想立刻就将陈江生收做弟子,但宗门始终是有规矩,任何首座收徒,都要经过门内测试。
也就是玄关之礼。
而且,该入哪一门,按规矩是首先看看适合哪一脉,然后是本人的意愿,最后才是诸位首座的意愿。
对于新人来说,根本无法得知自己适合去哪一脉,大多数时候都是道听途说。
当然,如果修行一段时间后,觉得不适合自己,倒也有一次改换门庭的机会。
也正因如此,玄幻一脉才收不到弟子。因为收不到弟子,就连道听途说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此处他平静说道:“既然你能到此间,也算是你我之间的缘分,暂且让你做我的记名弟子吧。”
此时他心中想着:若此子过玄关时,真的惊艳四座,岂不是要被疯抢,到时候如何与那几脉相争。不如先占一个记名弟子的身份,将来真要争抢,也算是一凭。
陈江生知道云顶宗的规矩,也不说破,就当没有听见“记名弟子”四个字,于是恭敬拜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黄幻闻听此言,更加喜欢,不过还是解释道:“没有真正成为你师傅前,你还是叫我先生。等你过了那玄关之礼,再叫不迟。”
他当然不会说玄关之礼后,还有择师那一环节,而是直接内定了。
陈江生又是拜道:“先生,请受徒儿一拜。”
黄幻不知道陈江生是故意将“师傅”二字去掉,“徒儿”二字却留下,只当他是心性使然,于是哈哈大笑,这次却没有再纠正,随口说道:
“我们玄幻一脉,讲究的是将天地元气幻化成世间万物,最是高妙神奇,比其余诸脉舞枪弄棒,养花养鸟之流强上百倍,若你真能入我玄幻一脉,将来必成大器。”
随口便美滋滋的回房去了。
云迟自然也迷迷糊糊的回了房间。
陈江生回到房间,当然不会继续再睡觉。
他开始回想一些事。
逐渐的,眉头开始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虽然还是很满意现在的改变,但仍然不适应,因为他发现很多事都变得模糊起来。
只知道有,但却不知道有什么。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比如,他还是知道所有这一千年的历史,但却已经忘记了每段历史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比如,他还是知道云顶宗、明宗、佛宗,但却已经忘记了他们都有什么功法、秘籍。
再比如,他知道有云顶宗有个可以窥天的掌门;知道明珠弯有个美若天仙的妇人;知道日月岛上有个贪吃的老怪物。却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样貌,还有他们的风光伟绩。
他把九成九的人,全忘了。
唯独没有忘记的,便只有这一世中所遇见的人,比如云阙、比如杨景天、比如叶知秋、比如赵楚……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
很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忘记自己要做什么。
但是,他忘记了该怎么做!
关于这件事,脑海中唯一留下的记忆,便是: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
但是,这明显是一段很不负责任的记忆。
因为原本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想得清清楚楚,安排得妥妥当当,当然只要活下去就能做到。
他知道自己曾经的那些想法、那些安排,是经历了无数年的积累,又是何等庞大的计算与推演。
这。
哪里是只要活下去就能做到的事!
他的识海之中,茫然一片,又如何去补瓶。
再说,补瓶又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翻腾不安:
这是真的想让我重新活一次?不管不顾?可是……
这个世界只剩下十八年,又如何能活得尽兴?
既然要忘记一些事,干嘛不干脆统统忘记!
你让我怎么活?
陈小二,我日你大爷!
……
他身在局中,当然不知道,未来的变化,也会影响到历史,或许历史中某一段就是未来的未来。
所以,他又怎能记得那些未发生过的人和事,或者说,已经改变了的人和事。
这个变数,所影响的事情,并不是从红秋山上开始,也不是从十二年前他死于岛主之手开始,而是在书生第一次看见天降异星时开始的。
换句话说,从他认为那个变数是个变数之时,那个变数才成为了变数。
……
那时。
天穹之上再之上。
一架黝黑色的飞行器从天启号飞船上脱离,受到引力的作用,逐渐朝着地面加速冲去。
穿过大气层时,与空气剧烈摩擦,使飞行器表面涂层融化,形成了一团团漆黑如墨的烟,就像是一颗陨石般划破天际。
在距离地表还有1公里的时候,一张巨大的降落伞呼啦一声撑开,飞行器坠落的速度开始逐渐变缓,最终稳稳落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之中。
天降异星!
飞行器被当做是天降异星,曾被无数人看到,不同人的心中有着不同的感受,有的人好奇兴奋、有的人却惴惴不安。
而这艘飞行器,在半个时辰后,终于破开冰层,沉入了无尽海底……
只在冻海之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书生看见了这一幕。
那时,岛主并不在书生旁边,而是在那个坑洞旁边。
岛主好奇的向洞口下面看了一会儿,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伸手一挥,一个半透明的气泡被握到手中,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模糊。
原本浑浊的眼睛陡然变得清澈明亮,微一动念,一股强大的元气波动自岛主手中爆发出来,浓郁到粘稠的天地元气弥漫在四周。
他眯起眼睛,抬起双手,随意的交替拍了几下,斜斜的盯着洞口中几尾翻着雪白肚皮的蝴蝶鱼,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会死很多啊。”
却不知说的是鱼,还是别的什么。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高邈的苍穹之上,嘴唇微动,因为声音太小所以听不清楚。
片刻之后,就在晴朗的天空中竟然惊现一声闷雷。
“轰隆!”
雷声传遍了世间的每一处角落,无数人都听到了,都是抬着头,望着天,不明所以。
而这声雷,响在某座山上,响在某座庙中,响在某座碑前,响在某些人的耳中,却凝聚成了一句话:“修行界归修行界,人世间归人世间!”
从此,原本已经灭亡的大秦帝国,不知是何等机缘,竟然奇迹般的延续了下去。
原本已经死了的那些人,也活了下来,其中就包括那个变数。
而那个变数,才得以在这片国土上改变着未来或者重新书写历史。
……
远在不知道多少亿光年的地方,有一所小楼,一个身穿棉背心的老人打了一个喷嚏。
“唉,是谁又在念叨我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