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墨雨来道友。”
随着太史涯不慌不忙的声音传来，身旁众仆这才发现，原来一直受自己等人保护的涯四爷竟然从头到尾都未有惊慌，即便邪异当前仍不动声色、气沉如山。
这叫四周众仆顿时心生羞愧，更是唯恐因自己胆色太差，日后会遭太史涯看不起。
但太史涯此时却是没空去理身旁这些人的碎碎心思，只是在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过去曾看过的一本志异：
《靖海县论弯月江·有沉鱼氏》
‘大晋临海，一小城名靖海，有一大江，其名弯月，纵横东西，于临谒古城外入海，过靖海时，见一妖，自称沉鱼，沉鱼貌美，能口吐人言，腹生三鳞，各具神通，可辨善恶，知晓吉凶预兆，为瑞兽属，江边有民谣：善人过江无需船，恶人止步两岸前。’
不过太史涯见这墨雨来，却是与书中所说几乎没有相同的地方，而且它也自称是沉鱼氏墨鱼一族，所以应当只能算是沉鱼氏一支脉，并非沉鱼直系后裔。
“自我打开灵智以来已有数年了，对太史先生雅名亦有所耳闻，但我总觉他人之口难免有些偏颇，比如常有人说太史先生自大狂傲，不知礼数，今日一见却是不同，不但绝非如他们所说，反而是我见过最有礼的人呢。”
江上大鱼上唇碰下唇，没见口型有什么变化，就听似刚才那稚童声音阵阵传入人们耳中，看起来颇为神异。
“墨道友谬赞，在下也只会对那值得尊敬者懂礼数，至于其他人便也与那些流言有无不同了。”太史涯见这大鱼竟然如此聪明，还懂得人间一些冷暖之事，顿时颇感好奇，同时这也是他来到这世界后第一次见到除那位李姓仙人外的有神通者，更是觉得心中兴趣大动。
“太史先生竟然觉得我是值得尊敬者？为何？你又没见过我。”那大鱼的语气中有着所有人都能听出来的些许疑惑裹着惊喜之意。
“呵呵，人群中有言：‘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我虽没有见到过墨道友，但却在书上见到过沉鱼氏，知道沉鱼氏一族常年盘踞于这弯月江于靖海一带，并常救落水行人，惩治过路恶客，此等作为，实在令我感到敬佩，我想墨道友既然是沉鱼氏一族，想必也不会错了。”
听到太史涯这么说，那江中墨雨来顿时欣喜万分，不再有任何怀疑，立刻首尾相换，一个猛子扎进水中，然后痛痛快快的打了几个滚后才停了下来：
“太史先生当真是有大学问的，不愧是画剑山未来仙人。”
此言一出，刚刚有些放松的气氛顿时又变得凝固紧张起来，太史涯身旁众仆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话，却在四顾对视之后发现众人好像皆有错。
众人有错，那么即使真的错了也不算错了，况且自己的主子太史涯好像并没有否认。
“墨道友。”太史涯的眉头有些发皱，语气也开始逐渐加重。
“啊，对不住对不住，太史先生，我对不住你，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你听我解释，我只是许久没跟人说话，一时太兴奋，没有忍住——”
大鱼的声音越说越小，身体也逐渐落入水中，到了最后一个‘住’字的时候便只剩几个气泡浮在江面上，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去，只好露出眼睛来可怜兮兮的看着桥上的太史涯。
当然，此时夜深，估计也没有人见到它这般模样，虽然看起来灵秀异常，却仿佛是对着空气开了一炮。
“墨道友失言，我是管不到的，只是画剑山的仙人们若是知晓后会如何做，我便也不得而知了。”
太史涯没有因墨雨来点破自己被仙人要求严守的秘密而愤怒，但也不轻易放过其或有心或无意之失言，毕竟自己现在还不是仙人，没有仙人的捉妖手段，所以只能借画剑山之威来稍稍恐吓一番。
“太史先生——还请太史先生不要将此事告于画剑山，我愿为先生看护身后太史家百年，保佑太史家在这靖海县百年平安。”
此言一出，众仆从更是确定了自己刚才的所听所闻，心中却是对突然起来的‘未来仙人’之事感到不安和惶恐，毕竟世间对仙之事听闻者众多，亲见者极少，而仙人被广人见到只在典籍中出现过寥寥几次。
换句话说，大晋和大曹，画剑山与跃龙门，都还算是比较克制的，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几乎不会出手自坏规矩。
‘不可显法于人前’，此时却突然有一人，还是自己侍奉并熟悉的太史涯被妖怪说成是未来仙人，这又怎能让众仆不慌？生怕过去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太史涯而不自知。
太史涯扭头扫视一圈，见众仆脸上神色后一颗心便放到了肚子里，世人终究是叶公好龙之辈占了大多数，虽然向往长生大道却也十分畏惧仙人，如此一来便暂时不怕他们会到处乱传了。
“墨道友说笑了，待我上山成就仙人位后，自然会亲自庇护太史亲族，又怎敢劳墨道友大驾？”
虽说太史涯此时连一炁都没有炼出来，但却也知晓一些事情，比如罪孽业障、因果道消，所以别看这墨雨来嘴上说的好听，心里指不定在打什么主意，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原则，太史涯看似胆大不拘，实则心细如发，随时防备着不知会从何处来袭的暗箭。
“不不不，太史先生还未上山，所以对一些事情有所不知——”墨雨来急忙说道。
“哦？什么事情？”太史涯背负双手，俯视桥下说道。
“这——这里恐怕不方便说。”墨雨来显得有些为难，又晃了晃身子，桥上的人顿时明白了它的意思。
“四爷，那妖鱼或许不怀好意，想要施法调虎离山，还请四爷莫要令我等远离。”老洪鼓起勇气说道，但脚下的步子却是丝毫没有上前。
只不过这事儿太史涯心里头明白，恐怕那墨雨来并无此意，而是仙人之事不的确便于凡人前明说，何况它已经犯过一次错了，自然不想再连着犯第二次。
但太史涯仍旧不肯冒险，即便这大鱼要说的是什么重要之事，他也不愿意以自己的生命当做获利的本钱，所以依旧冷冷的拒绝了它：
“墨道友既然不方便说，那便不要说了，若是墨道友无事，在下这便就要离去了。”
“别别，太史先生莫急，我的确有事要求太史先生，还望先生答应。”大鱼见太史涯竟然真的要走，顿时有些待不住了。
而听到墨雨来这么说的太史涯心里却是一喜，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这场谈话中彻底占据了上风，即使这一点在初谈时完全没有料到，但结果无疑是极好的了。
“你且说来听听。”太史涯拿住了气势，别管对方要跟自己说什么，接下来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了。
“太史先生，您可知常在这定江桥上钓鱼的钓叟？”墨雨来定了定神问道。
“钓叟？你说的可是知了坊的老杜？”
知了坊老杜，就是之前去朝山阁前太史涯在定江桥上垂钓的老翁，那时他还与其说了几句话。
“正是他！”墨雨来的语气带着一丝怨恨。
“哦？听墨道友的意思，仿佛是与这老杜有什么私仇？”
太史涯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好奇，这知了坊老杜平日里与人和善，逢事便让，从不结仇他人，君不见其存在感低到了连名字都不为人知，只知其一外号的地步么，虽然有些爱沾小便宜，但如何能够惹上这江中鱼妖？
“并非私仇，而是族恨！那老杜钓叟，几十年来如一日在这桥上钓鱼，除非遇上刮风下雨、天降雷霆时，便从未有过空缺，可恨我江中鱼族，这些年来不知被它祸害了多少！就连我母亲也——”墨雨来在水中恨恨说道，叫桥上人听得暗暗心惊。
“你母亲也惨遭祸手？这不可能罢，以墨道友灵性，令母难道会是一普通鱼族？”这话不是太史涯知道，而是他胡乱猜测的，不过也并非全无根据。
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墨雨来对自己身世如此了解，能清楚的说出自己的来历，又懂得这么多人间礼数，故太史涯认为其出身也当不凡才是。
“正是！”墨雨来的话让太史涯十分惊讶，但又很快解答了疑惑：
“我母亲只是一普通鱼族，而且并未炼化横骨，甚至连灵智都没有开启，只是我父乃墨鱼族一化形真妖，故我才有此造化，得以早早开启灵智。”
墨雨来故意亮出自己父亲化形真妖的身份，但太史涯听后并未产生太大触动，只是觉得其没出乎自己意料，其它便没什么了，继续问道：
“所以墨道友的意思是，想要找老杜报仇？”
“正是！还望太史先生成全！”墨雨来复将半个身子浮出水面，两眼直勾勾与太史涯对视。
“哦？听墨道友的意思，是要我替墨道友杀死此人？”太史涯问道。
“非也，非也，不敢劳先生大驾，只希望先生准许，并在日后画剑山仙人追查下来时，替我说和一声便好。”墨雨来晃动身子，在水中激起阵阵涟漪。
听闻此言太史涯对画剑山的认知又上了一个新的高度，仅凭一个名字就能让一条开了灵智炼化了横骨的妖怪畏惧成如此模样，尤其是这头妖怪背后亦有靠山。
“墨道友说笑了，你既然知道我还未入门，便不算是画剑山正式弟子，要让我替你去做这个担保，恐怕有些强人所难了啊。”太史涯大致明白了墨雨来的意思，但要先借此先旁敲侧击一些事情，然后再做决定。
“太史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既然你已经得画剑山仙人亲自传法，便已是注定的仙山弟子了，虽然如今可能尚人微言轻些，但若只是对一凡人的话绝对足用了。”
墨雨来一副很了解画剑山规矩的样子，却见太史涯仍不做声，于是只好继续说道：
“我与先生不同，不是生在这十几年间，仅是自我开灵智距今已有近百年了，自然也与画剑山打过一些交道，知晓其一些外事规矩，又因我从未害人，故得以留存至今，只是那钓叟行事委实太过狠毒，且终日不得满足，我也是忍无可忍才向先生求助的。”
“如此说来，墨道友的确言之有理。”太史涯道。
“正是，正是，先生答应了？”墨雨来道。
“恐怕要叫墨道友失望了，且不说我不知道友所言真假，单是帮助妖族坑害人族一事，便就不是太史某人的作风。”
太史涯说完就走，并且心中思绪涌动，一瞬间彷如开了窍，无师自通想明白许多事情：
‘以我平日所见所闻来看，画剑山是那种规矩极为严格且作风比较强硬的仙门，单看妖魔之事大多只在书中流传便可见一斑，若是我今日答应要助这鱼妖害人，未来被仙人得知后万一对我生出不满心思，岂非要耽误我的长生大事？’
“先生莫走！先生莫走！我愿以平日里在江中所寻一株灵草作为交换，还请先生助我报仇！”墨雨来见太史涯竟然真的要走，心急之下激起妖力，将浪花打起好高，又高声呼喊道。
太史涯听闻此言心中一动，灵草乃万植之灵长，如同人在万物中的地位一般，妖族所追求的化形正是以人族为蓝本，而灵草也同样是那些植被想要努力长成的标杆。
若是自己能得一灵草相助的话，那么炼出一炁来的时间至少能省下年数苦功夫，大大缩短自己入门前的时间，不客气的说，对此物太史涯早就心羡，只是苦于自己福缘不足，委实难得一见。
‘莫非今夜是我的福运到了么’，想到这里太史涯顿时觉的有些激动难抑，直在心中默念即便清净之后心情才平复下来。
“先生恐怕不知，这灵草平日里只在仙门与一些隐世修仙家族中才有，世俗中一旦出现就会被天机盘寻到并由仙人亲自下凡摘走，我这一株能留到今天也是因为此灵草未成时便就待在我身边，时常受到我身上的气息同染，能遮蔽天机盘的追索，这才侥幸得以留存。”
墨雨来心急之下将此事和盘托出，果真叫太史涯与其身旁一众家仆停下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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