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神秘人回复的信息让唐作伟知道了自己心血付之东流的真正原因。他带着两个堂弟驱车赶到灵山张嵘深家。此番前来,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此时,张嵘深正在自家院子菜地里挖地,见唐作伟气势汹汹,心中猜到了七八分。
听到声音的萱萱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却被张嵘深拦住。张嵘深知道来者不善,便叫萱萱到楼上去,自己去会一会这群不速之客。
张嵘深还是和往常一样,热情地和唐作伟打招呼。邀请他们进客厅喝茶,客客气气地问唐作伟为何突然来灵山。唐作伟三人见张嵘深一点没有做贼心虚的样子,心里直嘀咕,那个信息只是说了灵山两个字,并没有指谁。会不会判断错误,冤枉了好人。
唐作伟不好意思开口,便给唐作兴使了一个眼色。唐作兴脑子笨性子直,一开口就粗声粗气的,说张嵘深没有良心,阳奉阴违,恶人先告状,背后使坏害人。
唐作兴越说越来劲儿,张嵘深却处变不惊,遇事不讶,端坐在那里,八风不动,笑脸相待。唐作伟愈发怀疑错怪了张嵘深,一把拉住正在大大咧咧骂人的唐作兴,瞪了他一下,说:“少说两句。”
骂得口干舌燥的唐作兴像极了一个农村泼妇,就连骂人都要收个尾声。唐作伟回头又看了看张嵘深,藏不住心中的猜疑,问:“是不是兄弟把我们上次的谈话报到镇里去了?”
“不错,是我将你向我贿选的录音发给镇纪高官程军的。”
唐作伟吃了一惊:“兄弟,你这就不够仗义了。我把你当亲兄弟看,你却背地里捅我一刀,这哪里说理去?”
“我不够仗义,你们唐家仗义了吗?”
张嵘深的一句话让人匪夷所思,因为在唐作伟的记忆中,两家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连交集都没有,何来的仗义不仗义一说。三人一下子就蒙圈了,傻愣愣地看着张嵘深。
见三人不解其意张嵘深起身送客,可唐作伟火气上来了,三人就是不走,要张嵘深给一个说法。
“张嵘深,你给我说清楚,不要以为你是公务人员,我就怕你。”
“好歹你是一个共产党干部,做事要光明磊落。”
“灵山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都是阴险狡诈之人。”
三人就像机关枪,恶言恶语像子弹一样,弹无虚发地射向张嵘深。张嵘深心中的怒火也上来了,拿起凳子上的茶杯,将茶水泼在地上,骂道:“三只疯狗!回去问问唐之乾,他当年做了什么!”
一句话点破了张嵘深为何将贿选的录音交给了镇纪委,缘由就在唐之乾。唐之乾到底对张家做了什么,也许只有当事者知道。张嵘深话已到此,不愿多说。
可唐作伟气不过,好好的美梦被张嵘深打破,心中的一股怨气难以发泄,岂能善罢甘休,于是冲了过去,一把抓起张嵘深,骂道:“有种的给我说清楚,我爸对你们家做了什么了,如果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面对唐作伟的恐吓,张嵘深眼神之中没有一丝畏惧感,或许今天要发生的一切都是张嵘深预料的,也都是要必然发生。张嵘深一把推开了唐作伟,指着自家的房子,慢慢地道开了十几年前的一桩宅基地审批案。
张嵘深现在住的房子是其父亲张泽行在一九九五年的时候建的。那时候宅基地审批由当时刚当上村主任的唐之乾负责。唐之乾借此机会吃拿卡要,凡是批出去一块地,都要让人家请几顿大鱼大肉,还要收烟酒红包,不然就在那里搁着卡着。
张嵘深那时候刚好八岁,正是刚懂事的时候,后来也听父亲说起事情前因后果。张泽行向唐之乾递交宅基地审批单的时候,唐之乾见张泽行家境不好,便百般为难,不给于上报审批,导致宅基地久久不能批下来。
后来张泽行实在没有办法,便请唐之乾到家里吃饭。在猪肉价才不到一块钱的年代,张泽行还凑齐了五百块钱给唐之乾,唐之乾这才同意将张泽行的宅基地申请递上去。
这件事在张嵘深的心里是一个结。张嵘深永远不会忘记父亲张泽行为了给唐之乾红包而向邻居苦苦哀求借钱的画面,更无法忘记父亲含着泪在桌子底下把一大把用红布包起来的钱塞给唐之乾的场景。自那以后好几年,一家人既要盖房子,又要还钱,让原本拮据的家更加捉襟见肘。张嵘深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从那时起,便发奋读书,毕业后凭着自己的本事考进了单位,一家人的日子才慢慢地好起来。
“当年要不是你爸,我们家也不至于那么穷,这叫父债子还。”
三人被张嵘深说得哑口无语,唐作伟这才意识到,世界上最难做到的两件事情,一件是放弃,一件是原谅,恰巧这两件事碰到一起了。
见三人携愤而去,张嵘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藏在心里十几年的怨恨终于得以平息,他痛恨唐之乾,痛恨这种隐藏在农村里的腐败,他要让所有腐败的恶行在阳光的暴晒下走向死亡。事实上,人都有私欲,没有一个人经得起分析和评判,每个人都有不光彩的一面,可是如果你的私欲影响到了别人,那就别怪人家怨恨你。
村里开始了村委换届宣传,黄慈玉正给每个自然队队长分发宣传标语,专门雇了村里的书法大师方清泉挥墨写标语。方清泉,人们喜欢称他方老师,他不是蓬口村人,但在蓬口村生活了二十几年。他是一个知青,下放到蓬口村,因为练得一手唐笔字,逢年过节就给村里人写对联。改革开放以后,便到城里去谋生,当过工人,给学校代过课,后来自己出来办培训班,在城里小有名气。
临近中午,陈丰成便邀请方清泉等几个人到小塘源的一个小饭店里吃饭。这家饭店是小塘源的一个叫黄建军的老板开的。方清泉喝了一点酒,便谈起了自己在蓬口村当知青的经历。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小伙子,从小在城里长大的他,父母是工人,生活条件不比别人差。第一次来到蓬口村的时候,就闹出了笑话。农村的茅坑到处都是,他却因为找不到卫生间,把大便憋在裤裆里,全村老少都笑话他。
虽然过不惯乡下穷日子,可方清泉回不了城,只能在乡下干起农活,接受锻炼,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他慢慢地适应了乡下的生活,喜欢上了乡下人的真诚,也喜欢上了勤劳的农村姑娘,在蓬口村成了家。
“后来改革开放以后,蓬口村人慢慢的过上了好日子,家家建起了砖瓦房,有了缝纫机,有了电视机,到后来有的村民还买起了小轿车。这都是党的政策好,我们都要庆幸活在这个盛世和平的年代啊。”
“是啊,我们这代人对于农村的改变是有切身体会的。小时候妈妈做点米糕都要藏起来,怕我们兄弟几个偷吃,到了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几片。现在不同了,放在家里都没人要。”
“书记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可是这么多年了,有一样东西不但没有多起来,反而快没有了。”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方清泉所说的这样东西到底是什么,便向方清泉投来疑惑的目光。
“新农村建设是好事,但前提是大家齐心协力,这才叫共同富裕。人心不可散啊!”
原来方清泉所说的东西是蓬口村的人心。自从蓬口村沐浴改革开放的春风,勤劳朴素的蓬口村村民经过两代人将近四十年的努力奋斗,家家日子逐渐富足了起来。
可在物质建设的这几十年里,村民们只顾着赚钱,精神层次的东西不重视了,前几届村委也没有在意这方面的缺失,主要还是不以为然,这是农村的普遍现象,直到鸡鸣狗盗、赌博成风,乱象渐生、人心不古,这才让有识之士开始大声呼吁。
加强精神文明建设,让全村人团结起来成为了这届村委的重要任务,从中央到地方,都在强调这方面的建设。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村里不正之风日益滋生,像是慢性的病毒,让这个原本富裕的村庄在下坡的路上越走越远。
换届无戏的唐作伟心有不甘,却不知如何扳回危局。急于自家菇棚重建问题的唐作海便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让他学小塘源的黄老根,当太上皇,找一个自己信得过人去当村主任,这样就能放长线钓大鱼。
可是谁愿意听唐作伟的话呢?自从唐彩旺的事情出了以后,大家都对唐作伟的人品有了质疑。
“村里的唐丰成可以。他是一个驾校的校长,他那驾校租在开发区,租金高,一直都想租在村里,这样租金低。”
“问题是他想不想当村主任,有没有人会选他,而且当上了会不会听我们的话帮我们的忙?”
“这就要先问问他了。”
负隅顽抗又苦于没有其他办法的唐作伟联系了唐丰成,知道他在驾校,便和唐作兴、唐作海赶去了驾校。到了驾校,在保安室等了好几十分钟才等到唐丰成。正好黄昏之时,唐丰成见村主任两三个人等候多时,心中过意不去,便请他们在附近的小饭馆吃饭。一桌四人点了几个下酒菜,喝起了冰啤酒。
“兄弟,我羡慕你啊,一心办驾校,清静啊。”
“唐主任,你这话说的,现在生意不好做啊。以前开驾校,都是学员求着教练教本事。现在驾校越来越多了,市场变了,我们变成服务者了,得看学员脸色,他要给个差评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以前我学车的时候,还听说有女学员为了能过关,陪教练睡觉的呢。”
唐作伟一番打趣,引来大家哄堂大笑。
“不知道今天唐主任找老弟所为何事?”
唐作伟见唐丰成直奔主题,便不再遮前掩后,道出了来由。唐丰成一听要他当村主任,一下子惊慌了起来。
“我就想有块地开一个驾校,当村主任,可没有这个念头。唐主任,你这是在取笑我啊。”
“兄弟,我哪是取笑你啊,我这是在取笑我自己啊。今时不如往日,他陈丰成赢了,兄弟我输了。但是,我不甘心,我们蓬口人怎么可以输?你要给我争气。”
“可是,我连村里人都认不齐,谁会选我啊?”
唐丰成一再推辞,唐作伟一再劝说,相持了好一会儿。但终究抵不过三个人的软磨硬泡,唐丰成没有拒绝,其实也不想拒绝,因为村主任这个职位对谁来说都是比较有诱惑的,现成的有人帮忙,不当白不当。于是,四人商量了一番,计划慢慢开始了。先由唐作伟利用自家两代村主任的优势公选唐丰成为村主任候选人,报到镇里去,然后让唐作海和黄老根谈条件,让他支持唐丰成。最后剩下的就是灵山了,解决灵山的问题,就必然要解决张嵘深。
“我有个主意,不知道可不可以。”
“哎呀,都到什么时候了,还卖什么关子。”
“张嵘深其实已经结婚了,他的老婆不是现在这个,村里有人说他抛妻弃子,出轨现在的女朋友,就是我们前次去他家看到的那个。”
“我说嘛,一个年轻人无缘无故会待在村里,天天躲在家里净看些破书,原来是养小老婆了,还装文化人,简直是人渣。”
“你的意思是我们去告他,那会不会像上次一样被他报复?”
“我们不出手,我们去告诉他的妻子。世间两大仇恨不过是杀父之仇,夺夫之恨。他妻子要是知道他出轨,岂能放过他?”
“好一个借刀杀人,说你是诸葛亮真是不为过啊。”
四人一番商量后,便各自行动,准备着月底的竞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