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远方的黑壁石崖之上，迎客松以千百年的姿态沉睡着。那天穹皓月彰显着君王的淫威，玉光所及别无繁星闪烁。
星光之下，处处草莽，偶能看见阡陌纵横。孤独的顽石一侧，暖光闪烁，隐约能看见白影矗立，阡陌之间也能感到些许醉意。
稀疏的啃咬声中，暖光也将这黑夜彻底放逐，若隐若现的白影也被永恒的寂静吞没。
剑沉子嘴唇微张，身体倚靠在白塔之下，手里拿着一根竹签，还用手指来回擦拭着，随后又将手指放进嘴里用力吮吸，最后用褴褛之衣拭去嘴角油渍。
他从剑山庄至此不知走了多少路途，沿途被强盗打劫，好在拼命求饶下保住了小命。而今身无分文，只能以贡蜡裹腹。
寂寞孤独无助恐惧，所有负面情绪无时无刻萦绕在他的心头，催动他的眼皮与泪腺不停抗争着。
那无尽的回忆也一点点侵蚀着他最后的那道脆弱的精神城墙，这城墙也即将土崩瓦解。
“醉里千百度，此去无仙踪……好酒，好酒。”
歌声从远处田垄传来，裹挟着风吹水稻的声音。急促的脚步中能清楚感受到那向远处溅去的泥水，步履声中不时还传来两个酒嗝儿声。
“剑客哪里来！又去往何处啊。”
那醉酒翁看到呆坐在塔前的剑沉子，胡乱挥舞手中的葫芦，做出一副练剑的模样。
未言。
醉酒翁蹲下身来。
举起葫芦又痛饮一大口，一股酒气径直扑向剑沉子。
剑沉子低下头，面色难看，不想与之对视。
衣衫不整，落魄不堪。
他知道现在自己与街边要饭的叫花子相似，甚至还不如，又哪有与人论话的资格，就算是与一个醉酒老头也没有。
“是不是剑庄落第了？”
酒鬼嘴里含笑，一口烈酒再次下腹。
剑沉子心中一震。
“你怎么知道？”
酒鬼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胡乱挥舞，沉浸在自己动作中，一拳打在白塔墙上。
龇牙咧嘴，强忍剧痛，在一旁偏偏倒倒，好半天才从疼痛中回过神来。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世间万物归我酒鬼管，我酒鬼也归世间万物。”
剑沉子看着眼前脏兮兮的糟老头子，满脸厌恶，他在前世不知遇见了多少这种自诩的“牛人”，而哪个不在他面前败下阵来。
沉思片刻。
“既然你这样说，你可知道我的事情？”
酒鬼又向口中灌了一口酒。
大笑道。
“你不是这世界的人，当然不知道这世界的规矩，这世界唯强者独尊。”
剑沉子面带疑虑，莫非此人真知我过去？还是其他意思？
嗝儿～
又是一声酒嗝儿传来。
这酒鬼酒气连天，肯定也是风话连篇，又怎么知道我的过去？
他无奈摇摇头，终究还是妥协了。扯了扯酒鬼的衣角，把脸偏向一边，不与酒鬼对视。
“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又怎么回去？”
酒鬼又抿了一口酒，在酒精的刺激下，张大了嘴巴，从怀里掏出一块猴形白玉。
“此去一百里，有一贤家，林家一人，与我有半生之交。至于怎么回去嘛……”
他摇了摇头，将白玉递给他。
剑沉子惊喜万分。
这白玉光泽细腻，不像凡品，不管他说的真还是假，也值不少钱。
酒鬼扶墙坐下，掸了掸身后的尘土，看着剑沉子对这玉爱不释手，嘴角微微上扬。纵身躺下，葫芦放脖颈处支撑着头颅不着地。
转头看向半坐的剑沉子。
“可否借宿一晚？”
剑沉子淡淡道。
“请便。”
酒鬼躺在地上，反复吟唱。
“归途就在前方，前方就是你要去的地方……”
夜慢慢深了，四下火光也熄灭，剑沉子开始憎恨自己起来。
怎么就拉不下脸？不然今天晚上应该躺在舒服的床上的。
而现在披星戴月。
不久。
酒鬼也传来鼾声。
……
半夜。
蛙声四起，田间不时传来冷风拂过的声音，剑沉子在地上打了个寒噤。
稀稀疏疏的脚步声。
噗通，青蛙落水的声音。
……
清晨。日光微露。
熙熙攘攘的议论声吵醒了躺在白塔脚下酣眠的剑沉子。
一旁的酒鬼已经不见，只留下一个空空如也的酒葫芦。
不远处一堆人正紧紧围在一起，人声嘈杂。
剑沉子一愣，就这样不辞而别？
嘴里嘟囔道。
“这老头，真神秘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剑沉子钻进人群。
酒鬼躺在中间，已经没了生命气息。
他愣在酒鬼身旁，目瞪口呆。
也就一夜时间一个生命就消失殆尽？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都不知道老者的名字。
人群中有人踢了他一脚。
“小鬼这是不是你爷爷？拉去埋了吧。这大热天，要臭了。”
剑沉子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拳头紧紧握着。
有人轻声在一旁与人交流。
“你看这小叫花子，还有点不服气。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个世界的人都是蛇蝎心肠么？他们都是一群豺狼虎豹！视人命为草芥！
剑沉子心中不断呐喊，抨击这世界的丑恶不堪。
那又有什么用呢？
啪！
一个壮汉丢下一颗铜板。
“来，赏你一颗铜板，拉去埋了，我们还要下田干活。”
剑沉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睛中布满血丝，拳头紧紧握着，目光慎人。
他狠透了这群吃人的怪物！恨透了周围的一切！
壮汉向后退了一步，拉了另一个人挡在身前。
剑沉子突然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猛然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向四处抛去。
“哦哟。”
围观的众人也被这个小叫花子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知趣地走开了。
他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脸上露出淡淡的苦笑。
“你说的对这世界强者独尊。你说的对你酒鬼也归世间万物，可惜你死也没人给你收尸……”
...
白塔北侧的山坡上杂草丛生，无人居住，那是飞禽走兽的天堂，一个八尺长坑狠狠在树丛之中。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吃力地扛着老头向上无力地攀爬着。
...
剑沉子躺在堆好的土堆上。
他把葫芦别在腰间试了试，满意地点点头。
“你这酒葫芦不错，我要了。你也好好睡觉，那群人虽然不怎么友好，你也别成天出来吓人家。”
他掏出那颗白色猴形白玉，吹了吹。
“好东西哦！既然你也走了，那我就帮你去见见那个故人吧。”
缓缓起身掸了掸屁股上的灰尘，看向那无尽的远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