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査他们班今年调过来一个黑龙江的数学老师,老师带了一阵子课,模拟考试。温如斯满分,苏小査九十八分。最后一排的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他们两个是同桌,老师便让苏小査和倒数第二调了位置,互换同桌一下午。
考了倒数第一的这个男生叫刘易。苏小査走到后排角落的座位跟前的时候,刘易趴在桌子上还在呼呼大睡。“这么困吗?”苏小査嘀咕了一句,尴尬地笑着扫视了前排嘻嘻哈哈打闹的男生们。
没有人理她。大家都默默地看着她收拾书本,直到上课的时候,刘易懒洋洋地伸起了懒腰,单手托腮,歪着头看苏小査:“我认得你。”
苏小査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大概是已经上课的原因,刘易想。这个时候苏小査蹭过来和他说:“我也认得你!”
他们上下学顺路,常常碰见彼此。顺理成章地,当天晚上放学,他们去白清意家小区楼下去玩。小区楼下有很多爷爷奶奶在锻炼身体:“小孩你们上几年级啦?”
“六年级。”白清意喊话回去。
“快上初中啦,玩的时间就少啦。”奶奶和几个慈祥的老伙伴边聊边笑,很是惬意。
一起玩的小朋友里有白清意,温如斯,苏小査,刘易,还有一个男孩我们都叫他八一,他和白清意住在一个小区,和白清意刘易他们都是一般大,比苏小査大一岁,他不像温如斯文静,比刘易还要皮上几倍。他拿着棍追着他们几个跑,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刘易跑着跑着不小心被路过的电动车撞倒了,电动车从刘易稚嫩的肩膀上压过去,胳膊和脸上都擦破了,露出刺眼的红。苏小査他们急忙跑过去扶刘易,刘易没有哭出声音只是啪嗒啪嗒地掉眼泪,他胳膊很疼,温如斯去碰他的胳膊的时候,他的眉头都拧在一起,眼睛也用力闭了起来。八一虽然皮,但也乖乖地上前。撞人的也是一个小孩,估计骑着还不稳当,爷爷奶奶们随后也到了跟前。其中的一个爷爷是一家医院的退休医生,他帮忙简单处理了一下,说胳膊是骨折了,然后送去了医院。
八一害怕刘易爸妈责备他,求白清意他们让他先回家,跟爸妈说。他们同意了,叮嘱八一别忘了去看刘易,八一点点头就飞快地跑回家了。
刘易被那几个大人送到医院以后,苏小查和白清意也过去了,温如斯爸妈已经打电话催他回家。她们等了好久,终于包扎好了,她们道谢了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反复叮嘱以后一定要注意安全。
她们两个坐在刘易旁边,说不应该带刘易过来玩的,问刘易要不要给爸妈打个电话。
刘易说没关系,不怪她们,是自己不小心。不给爸妈打电话了,打过去也是挨骂。
白清意心里想,挨骂也是为你好呢!他们是太关心你了,关心则乱呐。
她们后来去刘易家一次,那时候刘易的胳膊应该痊愈了。他们家在一个县城的村子里,和苏小査奶奶家一样,有个大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颗很高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树,树下不远处放了一个好大的盆,盆里是衣服和泡沫,大大的搓衣板架在上面,再离得近点,他们才看见树那边是刘易的爸妈拿着皮带,刘易被捆住双手悬挂在那棵很高的树上,被妈妈抽来抽去,在半空中旋转。爸爸在旁边抽着烟,不说话。
白清意和苏小査被这一幕吓到了,本能地往后退,结果退到了猪圈旁边。里面的大肥猪肮脏而粗鲁,朝她们冲过来。她们一声不吭地跑掉了。
刘易家邻居是她们学校低年级的小妹妹,她们两个慌乱中跑到小妹妹家里,想要弄明白刚才那一幕。
小妹妹让她们两个帮忙保密,不许对外说。她说刘易是医院里捡来的弃婴,当年刘易的养父母不能生育,去医院看了好多次也无果,碰到了刘易就捡了回来。
但是从小妹妹记事开始,经常听到刘易的哭声,几乎没有哪一天不挨打的,他们打人很凶,光是看着,小妹妹就眼泪直流。
从前刘易成绩一直是拔尖的,老师也夸他聪明。三年级的时候他写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妈妈。稚嫩的蓝色钢笔字体一笔一划都是对母爱的向往,把好几家邻居都看哭了,小妹妹说自己的妈妈看完以后抱着小刘易痛哭。那篇作文还是他们老师拿着家访的时候才得以看到,也是因为这篇作文,刘易的养母知道了以后硬生生把他锁在家里不许他上学。
刘易被锁在黑屋子里,养父母好几天回来一次,不管刘易是不是饿肚子了、怕黑了,抓起来就打。好像他不是孩子,是一个出气包。
那些天里,幸好邻居们天天给刘易送饭。“谢谢阿姨。”没有人知道刘易的礼貌是从哪里学来的,他懂事知理。
有一次刘易在洗衣服的时候逃了。那是刘易第一次离家出走,附近所有人都以为刘易终于不用挨打了,逃出阴影的时候,他被养父母抓回来了,养母哭哭啼啼骂骂咧咧,从一条路踹到另外一条路,小刘易穿的破破旧旧的,头发也蓬松脏乱,好多天没有洗的脸依然能看得出五官清晰分明。
后来又逃跑了一次,附近有邻居在偏僻的街道里遇见过他,那个年龄的他除了偷抢和乞讨,不知道怎么活下去。通常四五天才能吃一顿饭,他饿得精瘦,一个小不点儿变成了更小的小不点儿。
看见他的时候,有一个被偷了钱的先生原谅了他,甚至和他说这是不对的,然后塞给他一些钱。他攥着钱直流泪,什么话也不说,一个劲给先生鞠躬,先生给他点了一碗面,他说那是他吃过最香的一碗面。
他在街上找了个小生意,因为个子还是像个小学生,没有办法找太正规的工作,他捡破烂,有时也还是偷。
后来偷东西偷到了熟人身上,偷的时候才发现是同村的大叔。他想把手收回,却发现大叔没有动弹没有揭穿他,像是故意让他偷的。刘易去点了一份面准备吃的时候,养父母突然出现将她逮个正着,他挣扎起来,但是养父母将他扔上那个圈猪的车,带回了老家。他看着那碗面,觉得好可惜。
在方圆几里的邻居反反复复劝说下,他的养母终于同意让他继续读书。于是就顺理成章晚了一级,和白清意他们一个班了。
听闻至此,她们便鼓起勇气跑到刘易家劝说阿姨,结果被阿姨气势汹汹地轰了出来。
六年级没有读完,小学毕业考也没有参加,刘易就走退学了。还记得刘易最后一次离开学校的时候,他笑容灿烂地朝白清意和苏小査挥手,走上前像解脱又像遗憾地反复叮嘱她们两个好好学习。
书里爱说人生苦短,十一岁的刘易却觉得人生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