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二那年,苏小査国庆节回家。家里依旧是冷清到她不想推门那扇门,苏小歌去上补习班了,戚玥考上了南京一所211大学,姥姥也很欣慰,他放假回来除了看望姥爷姥姥,很少回家问候爸妈,姥姥说这样不对,但是即使他问候了几句,反而让人觉得膈应,那种带着隔阂的不亲切感使苏小査觉得尴尬。
苏小査想:这是理所应当的,但是莫名心疼他们,心疼戚玥,也心疼爸妈。
实际上,这份心疼更应该给自己留着。
刚推开门,就听见卧室里传来熟练的争吵声,每一次听起来都是歇斯底里,像下一次再也没机会吵了……
“天天喝酒!你就死外边别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啰嗦!别说话了……别说了!再说一句!再说话你给我滚!”
……
后面声音突然减小了,她把东西放在房间,头钻进被窝里,缓了两秒钟,起身猛地拉开窗帘,阳光闯进灰暗的房间,小小的房间突然明亮起来,她扯正衣领,对着镜子拨了拨头发,把耳畔的发丝通通捋在耳背后面,走出去稍稍提高了嗓音喊了一声:“爸,妈,我回来了。”
爸妈卧室里低沉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他们推开门,陆续走出来,看着苏小査若无其事地说:“来,饿了吧。”
叶圣意本是个爱笑的女子,却常常在家里冷脸相对。她小时候听阿姨说爸爸第一眼见妈妈就夸她笑起来好看的。
人从来不变的就是善变。
越是发誓永远不变的东西偏偏就注定改变。
苏小査在客厅里吃着东西,突然爸妈在厨房里动了手,她急忙跑过去——厨房里是有刀的,她真真怕极了。
爸妈怒火相对,一人一边站着,像势不两立的两个小孩子,她拿着半块被啃得不规则的面包片,站在他们中间。她庆幸自己长高了,力气大了,如果他们打起来了,自己还是有点用的。
爸妈突然又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了起来,苏小査谁也拉不动。她重复说着:“都别说了,出去说。”
说着,就又要动手了。苏临浩胳膊用力朝叶圣意这边挥过来,苏小査去挡的时候,一把打在苏小査脸上,苏小査被甩出去了,抵在壁橱上,她腰椎抵在柜子的门把手上,疼的半天起不来。
叶圣意要去扶她,她自己爬起来了。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疼,听觉有些也忽大忽小飘忽不定,她低着头,头发从肩膀上披散落向面前,遮住脸上的红印子:“回屋吧,别在这吵了。”
爸妈停顿了几秒钟,一个去了卧室,一个在客厅坐着。
苏小査回到房间,关上门。坐在窗台上看着旁边角落里的小提琴落满了灰尘,掸了掸尘,那灰尘飞起来弥漫在空气中,雾得苏小査眼睛都看不清了,视线所见都是模糊一片……
她发微信到群里喊温如斯和白清意:“晚上出去吃饭吧。”
然后,沈亦杨和历泽臣也来了。
“对了,吴琬盈搬到我们小区了。好巧!”苏小査微信里跟温如斯说。
“别喊她了吧……”
“怂包。”
苏小査背着小提琴出去,路过客厅看着坐在客厅发呆的苏临浩:“爸,我出去了。”
苏临浩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关上门,又重新活了过来,世界重新涂成了彩色。
他们晚上去一家小菜馆吃了板面、点了羊蝎子、麻辣小龙虾……苏小査和白清意去买了她们俩从小就爱吃的紫燕百味鸡家的夫妻肺片。
吃饱以后,太阳已经不见踪迹了。“嗝~”历泽臣打了一个贼响亮的饱嗝,想过来亲一口白清意,白清意死死地推着他的头。
吃完饭他们去湿地公园散步,温如斯问苏小査:“打算在哪演奏啊小提琴家?”
“前面草坪吧!那边人少!”白清意说着,拉着苏小査往前跑。
几人席地而坐,苏小査演奏那首Salut d'Amour, Op. 12,这是她学的最后一首曲子,喜欢极了。
曲终,大家热情地齐声鼓掌夸赞,苏小査习惯性地模仿专业演奏家那样低着头鞠躬示意。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谢幕方式”,只属于苏小提琴家。
不知道温如斯什么时候从背后取出来一支玫瑰花:“献给苏大演奏家!”
他们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道:“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这一幕和三年级那年多少有些类似。班里有同学注意到苏小査看见温如斯的时候会偷偷羞涩地笑,便一传十十传百地说:“苏小査和温如斯好配啊!是一对吧!”
苏小査当时听闻,居然还有些兴奋,她在心里也这么认为。
温如斯听到这个谣言后,小直男癌上身,谁传谣他就要去揍谁。那个冷酷的凶巴巴的温如斯,没有人敢惹他。
现在的温如斯,在路灯下已经褪去了几分清冷,眉眼间多了几分温柔,任由着他们起哄。直到苏小査让他们打住,他才示意大家不要起哄了。
苏小査拈着玫瑰花,又拉了几首曲子,有些陌生的手法曲子也断断续续的,她把小提琴装好。沈亦杨提议:“要不要去喝点东西。”
大家纷纷答应,起身。沈亦杨把苏小査的小提琴接过去:“我帮你背着吧。”
温如斯一把抢过来:“我背着吧。”
沈亦杨没想到温如斯用了这么大力气,收回了手,无奈地笑了:“辛苦了。”
他们来到一家酒吧,酒吧里都是年轻人,看不见长辈的时候他们都感觉很安心,哪怕在这里待到打烊,黑着眼圈喝着酒也好过在被窝里早早入睡,却掐着自己的手掌心发着抖。
他们几个打着牌趁着鬼吼般的音乐喊叫着,白清意突然起身去接电话。她躲在厕所隔间里小心翼翼地跟爸妈说马上就回去了。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她们从酒吧里出来。地面潮湿,是因为刚下了场雨。
沾了酒的年轻小孩会突然变得腻歪而热情,突然觉得本来格格不入的世界好像随便哪里都能妥善安放自己,世界喧嚣他的,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胡言乱语地说着走心的谎言……
“苏小査我喜欢你!我要做你男朋友!”温如斯的一句话像一堆啤酒瓶齐刷刷地砸向地面,大家都清醒了一刻,随后又都欢笑奔腾地说着各自的蠢话。
“你是不是喜欢我~”温如斯突然堵在苏小査前面,脸上的红晕像天上的晚霞,迷离着眼睛看着苏小査,脑袋左右缓慢地扭来扭去:“嗯?是不是呀?”
“不是。”喝了酒的苏小査特别安静,一路上听着他们嘻嘻哈哈,只说了这一句话。每次苏小査盯着温如斯看两秒钟他就不说话了,这一次却失灵了。可能是天太黑,苏小査想。
温如斯突然醒酒了一样,转头勾着沈亦杨的脖子趴在沈亦杨耳边说:“嘿嘿,她骗人。”
沈亦杨也笑呵呵回应着:“dei!她骗人……”
白清意和历泽臣走在最后面腻歪。
苏小査只是低着头思考什么,想着想着发现呼吸好没有意思,想着想着她都要窒息了……
终于在推开那一扇至冰至冷的家门的时候,她终于切实地体会了窒息。
房间里和她走的时候是一样的物品排放,只有沙发上的那个冷脸的男人不在原位了。白清意发来消息说:“我爸妈没睡等着我回来呢,天啊这么晚了好害怕挨骂!”
苏小査悄默默地洗漱,躺在床上,窗外被城市灯光映照的雾蓝色的天像自己的头发,对面楼的天台上那盏破旧的昏黄的像灭了一样的灯像自己的眼睛。
她心里的海呼啸起来,排山倒海地压下来,堵在胸口,趁着酒劲哭了出来,还是没有声音。
我不是死了吧?苏小査想。
我怎么没有声音了。我会不会永远失去声音了?
这样的话,该怎么叫温如斯知道我说不是,其实是我撒谎了。
苏小査想着,一面呜地哭出声一面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一个差点连呼吸都忘记怎么做的神经病。
刚才在楼下温如斯有些伤心。嗯,下次不骗他了。苏小査想着想着,突然想起来林禹:“爱情太特么烫手了。”说完,哭的像个智障儿童,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