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在疗养院陈寅森没有感觉到冷,因为他并没有出去体会过属于这个季节的温度。
倒是有人天天出入他的房间,打着员工的名义,跑进来说话。陈寅森现在已经做到了基本无视程知未的存在。
顾昂现在也正值假期,于是有大把的时间整天窝在疗养院。
“学校里的迷妹可都在整天打听你的去向。”顾昂盖着毯子懒懒地躺在沙发上,边刷手机边说话。
“说我瘸了就不会有人再打听了。”陈寅森的语气简直像外面的天气一样冷,顾昂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咱现在恢复的挺不错的,你能不能积极点儿,不要老把瘸字挂在嘴边好不好?”顾昂提高了嗓音瞪着他声讨。但对面的陈寅森并没有作答,顾昂的声讨就好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没有奏效。
“有人在吗?我进来了?”门外有敲门声,并且还有女孩子问话的声音。
“进来吧。”顾昂以为是疗养院的员工,又觉得措辞不像,倒也没多想,就顺口作了回答。反观陈寅森,还是气定神闲的看着书,不曾有过反应。
“《黑洞与时间弯曲》?你喜欢物理啊?”程知未弯腰俯在陈寅森身后,探头看向陈寅森手中的书。
“哪儿有,这家伙就喜欢......”本来打算揶揄陈寅森的顾昂瞪大眼睛盯着眼前这迥异的一幕,他第一次看到有女生和陈寅森的距离小于半米。
刚才一直盯着手机看的顾昂并没有抬眼看向进来的人,就以为是他认为的工作人员,可是再看这位姑娘的打扮跟语气,这也不像是员工啊,所以?嗯?陈寅森?顾昂脑海里一万个问号飞过。
“喜欢什么?”程知未看着顾昂发问。
“稀奇古怪又冷门难懂的书,咯咯哈哈。”顾昂还处在一脸懵的状态,回答完问题尴尬地笑了笑,本来想缓和气氛的,结果更尴尬了。
“你是他朋友吗还是?”程知未向隔着陈寅森在对面沙发此时此刻惊得坐起来的顾昂继续问话。
“你很闲吗?”陈寅森转头冷冷地看向身后的程知未,回应他的是鬼脸。
“对对对,我俩是发小,关系铁的不行的那种。那你呢?你是?”顾昂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他的疑惑。
“我是这里的员工,也是他朋友。”程知未肘在沙发靠背上,用手支着脑袋回答问题,说到他朋友的时候指了指陈寅森。
“那大家都是朋友,都是朋友,坐下说话呗,我给你拿杯水。”顾昂丝毫不顾陈寅森瞪过来的眼神,热情地招呼程知未在陈寅森旁边的沙发上落座,还贴心地倒上了饮料。然后坐在对面一幅星星眼的模样,完全没有感受到陈寅森此刻的眼神已经能将他盯个粉碎。
“不过这位朋友怎么称呼啊?”
“程知未,叫我知未就好了。”
“哦~,我是顾昂,幸会幸会,加个好友,方便联系。”顾昂已经将二维码递了过去。
“我想起来我跟这位朋友还没加联系方式呢。”程知未转头盯着还一本正经看书但脸色难看的要死的陈寅森。
“我没手机……”
“简单嘛,现在就加。”陈寅森话还没说完,顾昂就跑去拿了陈寅森的手机过来,直接在陈寅森面前晃了晃。
面部解锁完成。
两人在陈寅森面前完成了未经同意的加好友过程。
“顾昂,你今天走的时候收拾完自己的东西,以后别来了。”字里行间能听出陈寅森压抑的不满。
“别生气嘛,有个联系方式更加方便嘛,这年头不加个好友还怎么联系嘛,你说对吧知未?”顾昂将话递给了程知未。
“你说得对,只是这位朋友不怎么理解。”程知未顺利接话。
“但是知未姑娘,我看你也不怎么太像疗养院的员工啊?”
“我是疗养院里的自由职业人,也算员工啊。”
“还有这种岗位?”
“因为院长是我哥啊。我就住在这儿。”
“原来如此啊,咱这四舍五入就相当于企业家嘛,你看上去还很小啊,现在不读书吗?”
“现在没有读书了。搞事业。”顾昂被程知未逗笑。
陈寅森全程黑着脸不再说话,倒是另外的两人相谈甚欢,说话间还不忘揶揄仍然在看书的某人。
不知不觉就待到了太阳落山,程知未看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
“不聊了,我要去吃晚饭了。给你今天的状态点个赞!”程知未竖起大拇指在陈寅森面前晃晃,然后起身准备回去。
“下次再聊哦,拜拜。”
“拜拜,拜拜。”顾昂向门口的程知未招手。
房门一关,顾昂就按耐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
“我的天哪!陈寅森!你在疗养院还有这么活泼可爱的朋友!哎真的不错真的不错,我能看出来知未对你有那么点儿意思。”顾昂跳到陈寅森身边,一顿感慨。
“我发现你今天话不是一般的多,还有,我说的话你不要忘记,现在,把我扶回轮椅上。”陈寅森合上手里的书本,板着脸盯着顾昂。
“哦。”所谓不要忘记的话就是让他收拾好东西不要再来了,顾昂心想怎么可能嘛,不过还是要见好就收的,不然真的有可能被赶走。
虽然表面上已经停止八卦,但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丝毫不减。
在陈寅森这里吃完晚饭,顾昂准备继续窝在沙发上打游戏,但是他听到了来自陈寅森的威严驱赶。
“顾昂,说的话忘了?”
“什么话?”顾昂明知故问,懂装不懂。
“你说呢?”陈寅森持续低气压发问。
“哦~,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儿事要回家一趟,我就先走了,你好好待着啊,我明天再来。”顾昂转身拔了充电器就往门口奔去。
“画具。”
“明天再来拿~。”门外传来顾昂的回答。
顾昂出了门之后陈寅森的脸色立马多云转晴,心想让你擅自用我手机加别人微信,我不得整整你?
唐叔收拾完餐具回到房间,发现自家少爷的脸色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听顾少爷讲,少爷今天加了女孩子的微信。
陈寅森的双腿差不多已经好了大半,但还是走不了几步路,还得久坐在轮椅上。心理方向上的治疗,岑以然给张敏淑的答案是,依旧不见好转。陈寅森是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对于外界有一种很强的心理防御,所以很难有明显的好转,只能配合双腿的恢复,慢慢推进治疗,张敏淑也表示理解,她也知道,从她嫁给陈远东成为寅森后妈,见到他的第一天,她就看出了陈寅森对他们的疏离,是的,包括对陈远东,他也是疏离的。大概是觉得没人懂他,所以他从来不会把自己心里想的告诉别人,至少对她和陈远东是这样的。
张敏淑爱陈远东,所以她也一并承担了陈远东对于陈寅森的愧疚。
又是一个刚吃完早餐的清晨。
“你干嘛老来我房间?”陈寅森的语气明显不耐烦。
“别人的房间我也去啊,只不过来找你聊天的次数多一点儿,很多人都喜欢和我聊天的好不好?”程知未熟练地搬过沙发坐在窗前。
“那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来我房间了,我并不是很喜欢跟你聊天。”语气继续冷冰冰。
“可是我喜欢跟你聊天。”她不以为意,这种语气都是常态。
陈寅森不免疑惑,每次都只是她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他说的话可能都超不过五句,她干嘛喜欢这样的聊天?
“你觉得很好玩吗?”他的语气里已经有了一些不耐烦,说实话他不想让自己这样子的状态持续地展现在另外一个不相熟的人面前,更奇怪的是,尤其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挣扎地这么狼狈的样子。
“不好玩。”
陈寅森看着她真诚的眼神,没有再反驳,而是别过头看向窗外。
“怎么会好玩呢?每个人想象的死法多种多样,包括你也是啊,那些画面都血腥、都绝望、都孤独,怎么会觉得好玩呢。”
身旁很久没有传来说话声,陈寅森转头望过去,却发现盯着窗外夕阳的程知未,脸蛋上已经挂了满脸的泪水,陈寅森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你可以考虑搬出去住。”他的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许多。
“其实哪儿都一样,每一个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崩溃,这里的人只是习惯了崩溃是一种常态。我也都住习惯了。”
“那你到底干嘛要跑去跟人家聊天呢?”陈寅森想了想,自找罪受四个字止在了嘴边,没有再说。
“我乐意。”程知未擦了擦眼泪,语气里还能听出点儿倔强的意味。
陈寅森看着程知未脸上的泪痕,想笑,但是忍住了。
“还不是为了开导你。”程知未瞪了陈寅森一眼,愤愤离开。
看着程知未出门的陈寅森,独自扶额,表示自己真的不需要她来开导,每天跟她聊天,感觉更费脑子了。
最近程知未也没有心思出去拍片,再加上自己的状态不怎么稳定,岑以然也不让她出远门,所以基本就待在疗养院了。虽说自己和知未住在对方隔壁,但岑以然除了吃晚饭的时间段能看到程知未,其他时间几乎见不到她人。午饭很多时候她都在别人房间里蹭吃蹭喝,但是晚饭倒是一定会回去找岑以然一起吃。跑老跑去的程知未让岑以然很苦恼,这种环境有利有弊,对她的恢复其实不是很好,他也想过住在疗养院外面,把工作和住所分开,但是他的想法被知未否定了。后来她恢复的好,也就由她去了,因为她是开心的。
程知未在疗养院门口闲逛的时候碰到一个女孩子,是来找岑以然的,知未正好引路带她去岑以然的办公室。
经过走廊的时候,那个女孩子看到工作人员简介海报,步伐缓缓地在岑以然的海报前停住。
“这个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是我们疗养院的院长,心理学领域还算很厉害的一个人呢。”知未指着岑以然的照片介绍给她。
周言细细端详了那海报很久,看到简介里介绍留学信息那一栏,她低头笑了笑,但是眼睛里却有泪光。
知未对她的反应很是疑惑,难道这还另有隐情,刚准备问问她什么情况,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就说自己要走了。
“谢谢你,今天还给我带路,不过我等下还有点事,就先不去找他了,实在是麻烦你了,拜拜。”周言点头致谢,走出两步回头又看了一眼海报,便离开了。
“拜拜。”知未左看一眼海报,右看一眼远去的姑娘,这个女孩子看到老岑海报的反应很是奇怪,她迷茫了,这又是个什么操作。
周言走出疗养院,开车离开。
其实妈妈口中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她真的开心的不知所措,岑以然,这个名字对于周言来说,并不感到陌生,甚至她经常想念起这个名字。
岑以然曾在爱丁堡大学留学将近一年,周言也是。严格意义上来说,周言只见过他一面,因为同是身在异乡的中国人,在她陷入窘境的时候,他曾向她伸出过援手,她也一下子就认出了和自己同民族的亚裔面孔,便试探性地用汉语向他打了招呼,没想到都是中国人,两个人都感到很欣喜。在异国他乡遇到本国人,真的是很令人开心的一件事情。在那次机缘下,她得知了他的姓名以及专业。
他叫岑以然,读心理学专业博士学位,简单的介绍,仅此而已。
然而缘分就中断在了这里,周言想过要向他表示感谢,便去了心理学博士的班级去找过他,几经辗转才找到他的导师,才知道他已经提前结束学业回国了,在这边用过的号码已经关机了,导师也只留了他的邮箱作为联系方式。周言便记下了他的邮箱。
“谢谢”两个字作为一封邮件发出去,时至今日,都没有得到回复。
对啊,就那样微不足道的一次邂逅和没有得到回复的邮件,她还能再怎么找呢。
但是妈妈上次开玩笑说要介绍给她的男生,名字正是岑以然,而且是心理疗养院的院长,会不会是他呢?她觉得不可思议,还觉得开心又委屈,如果是他的话,为什么要把这份缘分安排的这么地迟呢?为什么不能让他们早点遇到?这几天她天天都在想,要不要鼓起勇气自己来看看究竟是不是他。
今天她终于来了,命运不偏不倚,真的是他。
可还是没准备好去当面再告诉他,她是周言,曾经和他在英国有过一面之缘的周言。
陈寅森支着画板在窗前作画,今天外面的天气看上去很不错。唐叔提议要不要去外面的院子里逛一逛,意料之中,自然是得到了陈寅森的回绝。
唐叔也是拿自家少爷没办法,便不再唠叨。
坐在画板前的陈寅森却也没心情画画,又想到等一会儿程知未会不会还来他房间里叨扰,就想着要不出去算了。
“唐叔,拿件毯子出门吧。”
唐叔立马反应过来,给陈寅森盖好了毯子,推他出了房门。
今天是个大晴天,外面的温度因为有阳光所以也不会很低。过了长廊到了院落的小径,碰到了岑以然,又碰到了老白,陈寅森一脸的不耐烦,这就是他拒绝出门的原因,因为总能见到人。
唐叔一路唠唠叨叨地说着话,陈寅森有一搭没一搭地简单回应着他。行至将近停车场区域的时候,陈寅森看见门口站着熟悉的身影,是顾昂。
顾昂对面站着的,是林北,隔得有点儿远,陈寅森也听不清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只能远远地看到,谈话氛围似乎不是很愉快。
“我们回去吧。”唐叔心领神会,推着陈寅森回了房间。
顾昂没想过林北会找到疗养院来,其实最近他都跟她没有联系,可能又是用的偷偷跟着这一招,停车的时候鬼鬼祟祟的,被他发现了。
“你现在跟着我来这里又是为了干嘛?”
“我就想看一眼他恢复的怎么样。”林北轻声细语地解释。
“上次在瑞士你自己说过的话你忘了吗?”
“没有,我就是,就是想知道陈寅森好了没,我也是没有恶意的,你相信我,真的。”
“你对阿森,只是感到愧疚吗?”顾昂盯着林北躲闪的眼神发问。
“我觉得很对不起他。”
林北穷追不舍地说着自己只是想要见陈寅森一面的时候,顾昂看得出来,那是关心,而不是所谓的愧疚。愧疚和关心是不一样的,愧疚是总会有一天想要脱离和置身事外,但是今天林北的到来,说明了她真的只是迫切地想要关心自己口中感到愧疚的人。
经常和外面的圈子打交道的顾昂,看懂这些眼神,并不难。
但是他选择不戳破。
两人僵持下,顾昂选择今天先让林北回去,改天再过来。
陈寅森回到房间,画板上的颜料已经干了,树上的叶子枯绿参半。他拿起画笔,继续画着还没有画完的画。
他第一天来的时候,窗外的树叶子基本都还没掉,还有着大片的绿色,晚上有风的时候还能听到树冠摇晃的声音。但是那天岑以然拉开窗帘的时候,他看到叶子已经掉了将近一半,绿色越来越少了,到了今天,叶子差不多都掉光了,入眼皆枯。
画完画,陈寅森在下面写了一句话。
“窗外只有三棵树,我看它们从盛到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