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汶转过身看着带着口罩的刘天奇。眼前这个眸子里透着清澈光亮的小孩,从张汶等人进村开始,每每语出惊人,展现出与同龄其他小孩不一样的独特气质。
张汶语气温和地说道:“天奇,那就请你说说具体情况。”
刘天奇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在房间里再次响起,“展叔叔是来平武村落当晚开始发病的,开始的症状和普通流感很像,主要为发热畏寒、头痛咳嗽。可是,到了后半夜,他的病情出现了不明原因的恶化,开始腹泻、口鼻轻微出血、背部还出现了局部皮疹。”
听到这里,张汶和李一彤对视了一眼,展亮果然还是没有逃脱这种β花状特异病毒的魔爪。
“展叔叔每次来村落里都会借宿在刘力家中。刘力见此情况,就立即将展叔叔送到了师傅那里。”
刘天奇口中再次说到了自己的师傅。李一彤忍不住打断了刘天问的话,“小娃娃,你口中的师傅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就是沈医生啊。他已经在平武村落呆了一年多了。”展亮抢先说道。
刘天奇这次并没有生气李一彤打断他的话,点点头,有些戏虐地说道:“展叔叔,你送到师傅那里时,可已经是持续高烧昏迷,奄奄一息了。”
“天奇,你的师傅,也就是沈医生是怎么医治展亮的,用了什么药物。请你具体说清楚,这对我们很重要。”张汶炙热的目光再次看向刘天奇。
“沈医生是中医,当然给我用的是中药啊。”展亮再次抢过了话头。
“中医?中药?”张汶甚是吃惊。李一彤脸上更是闪过一丝不屑,开口道:“西医、西药都不能解决的事情,几副枯草汤药就能搞定了。”
刘天奇似乎已经对这种关于中医的言论有了免疫力,他继续平静地说道:“你们不是没有特效药才找到平武村落的吗?师傅常说,中医一脉,几近磨难,但断然不会决绝。他认定你们会来,还吩咐我详细地给你们描述治疗展叔叔的过程与用药,希望对你们有所帮助。”
李一彤还想说些什么,张汶瞪了她一眼,同时再次看向刘天奇,“天奇,不是我们瞧不起在中洲已经没落的中医。而是现代科学技术的不断发展,现在中洲的整个医疗系统,中医的存在度实在是太低了。你一彤姐姐出生在都市大坏境里,从小接受的是现代化的科学教育,所以对中医有些排斥跟误解,请你见谅。另外,我们目前确实没有找到有效的药物来医治已经发病的患者。所以,西医也不是我们唯一的选项。”
刘天奇点点头,“那我就继续说了。展叔叔送来后,师傅立刻查看,有些吃惊,甚至有些迷惑。起初他竟然认为展叔叔感染了马尔堡病毒,但随即又给否定了。”
张汶心里又暗暗一惊,能跟自己一样说出马尔堡病症的中医,他对于医学的涉猎面可不仅仅局限于自己的所学范围。此时的张汶心里竟然有些迫切地想见到这位众人口中的沈医生。
刘天奇继续说道:“师傅又撬开展叔叔的嘴,重点查看了他的舌像,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热入血分,似瘟似疫,非瘟非疫,生死一线。我也没有十分把握,死马当活马医吧。最后,师傅给出了药方,犀角地黄汤合白虎汤。犀角地黄汤中的犀角用村落里水牛的牛角替代。”
张汶几人听完刘天奇的话皆是一头雾水,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刘天奇。
郝星更是忍不住发出了声音:“乖乖,水牛角也能治病了。”
刘天奇没有理会张汶等人疑惑的目光,“展叔叔此病介于轻症和重症之间,师傅特别交代用药需汤勺伺喂且频服。展叔叔用药四个小时以后,高烧首先逐渐退去,六个小时后口鼻也不再流血。用他自己的话说,憋在胸中的那口气,突然就散去了。”
“就这样治好了展亮的病?”李一彤不可思议地看着刘天奇。
刘天奇笑了笑,说道:“展叔叔不是好好地在你们面前嘛。对了,师傅交代说此病有一定的传染性,立马让接触过展叔叔的五人进行了隔离。同时让全村落的人近期也不要外出,集体服用甘草干姜汤合荆防败毒散进行预防。”
张汶深思了许久,缓缓开口道:“天奇,我能见见你的师傅吗?”
刘天奇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师傅上山采药了,回来的时间我也不确定。”
张汶点点头,继续说道:“那好,你带我们去你师傅的住所,我们在那里等他可以吗?”
“老张,你确定要去。既然展亮已经找到了,请他回去协助研究药物或者进行血清实验不是更好?”李一彤有些着急。
“小彤,你应该知道短时间这些工作对于隔离区那些还处在水深火热的病人是毫无意义的。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救人,展亮已经治好了,难道我们还要放弃这个唯一的希望。所以,我愿意花时间去等待沈医生。”张汶坚定地说道。
刘天奇破天荒地叫了一声汶姐姐,然后继续说道:“我带你们去师傅那里。”
张汶有些恍惚,目前来看,平武村落的此行似乎找到了救人的方法。但这个方法,在现今这个时代却显得格格不入。
中洲中医,这个遥远而又陌生的产物已经慢慢消逝在人们的视野中了,只是零星地遗落在某些地方。如果重启这扇大门,自己面对的阻力又会有多大了。
“汶姐姐,你改变主意了?”刘天奇见张汶没有离开的意思。
张汶回过神来,笑着对刘天奇说:“走吧,请天奇前面带路。”
刘天奇再次回过头来,“汶姐姐,我建议你们的防护服可以脱下来,有个口罩就可以了。当然你们要穿,我也不反对。”
张汶笑了笑,点点头,“你找个房间,我们换下这身衣服。”
“老张,你疯了吗?”李一彤不可理解地看着张汶。
“小彤,你和郝警官可以选择不脱。平武村落给我一种安静的感觉。我愿意脱掉这身格格不入的衣服。”张汶平静地说道。
“二楼的房间,你们可以直接进去,我在楼下等你们。”刘天奇说完就走了出去。
张汶跟了出去,径直上了二楼,李一彤和郝星见状,只好也跟了上去。
刘天奇带着三人来到了更靠近九猿山的一座楼寨,伸手指了指,“就是这里了,师傅的诊所。”
“易初。”张汶看着楼寨院前一块颇具古风的牌匾上写着的字,不禁跟着念了出来。同时心里暗暗吃惊,牌匾上的易初二字看似随意布势,但提按分明,牵丝劲挺,不是一般人能落笔的。
此时的刘天奇已经对张汶有了些好感,转过头看着张汶,笑着说道:“汶姐姐,师傅姓沈,名易初。他常常说医易同源,至简至初。这块牌匾是一个他曾经医治好的病人专程给他送过来的,说是请一位姓李的爷爷写的。师傅很喜欢,破天荒地竟然收下了。”
“姓李的爷爷写的?”张汶身体一震。
张汶的父亲酷爱书法,张汶从小在其耳濡目染下,对字也颇有见解。在她的印象中,能写出这样的字,同时又姓李的爷爷只有一位。
“走吧,老张,别愣在这里了,就两字值得研究这么久嘛。我们进去喝口水休息一下吧。”李一彤催促地说道。
张汶点点头,心底深处却始终对易初二字没有放下。她跟着刘天奇进了楼寨的庭院。
一股芝麻的清香扑面而来,李一彤有些好奇地停了下来,看着庭院里用竹篓晾晒的一颗颗黑的发亮的圆丸。
郝星开口问道:“这是芝麻丸吗?”
刘天奇回过头,语气里有些傲娇,“警察叔叔,这可不是一般的芝麻丸,算上今天,应该有六蒸六晒了。”
“六蒸六晒?这里面有讲究吗?”郝星有些不解。
“准确地说应该是九蒸九晒。关于九蒸九晒的芝麻丸,抱朴子曾曰,服至百日,能除顽疾,一年皮肤光泽,两年头发返黑,三年齿落更生,四年水火不能害,五年行及奔马,久服长生。师傅认为,自己亲自动手做一遍,才能领悟到古人的用心良苦。所以每次都是他自己亲手制作。”刘天奇又是一口气说完了一大段晦涩难懂的话。
李一彤还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着说道:“那天奇小朋友吃了可有长生?”
刘天奇也不示弱,“我天命还早着了,现在吃这个芝麻丸,每天去厕所的时间比较固定。倒是姐姐你,头发有些稀少啊,如果需要,我可以免费送你一点。”
张汶听到刘天奇的话,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是她来南阳后,第一次笑的这么开心。
众人随着刘天问进了楼寨的大堂。李一彤瞬间被大堂左手边一口挂着吊灯的鱼缸吸引住了。
这个大约一点二米的鱼缸在垂掉的白色灯光照耀下,生机盎然。鱼缸中后部分是利用松皮石精心搭建的群山,怪石嶙峋,危耸入云。松皮石上穿插固定着类似树枝的沉木作为群山的森林,每个树枝上都铺满了翠绿的珊瑚莫斯,这些莫斯的生长状态极为舒展,犹如柳树般慢慢地从树枝上垂了下来,或长或短,或厚或薄。最令人惊喜地,翠绿的莫斯上竟然挂着一个个垂涎欲滴的细微气泡,偶尔在水流的作用下,如白色的珍珠,快速地掉落在水面上。
鱼缸的前景部分则爬满了绿的发光的矮珍珠小对叶。一群红鼻剪刀在这世外桃源悠闲地群游,好不畅快。
“老张,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别致的鱼缸。不过这个造景我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啊。”李一彤在鱼缸前不住地赞叹。
张汶、郝星也凑了上去,仔细观赏着鱼缸。刘天奇的声音响了起来,“师傅的鱼缸每次都会抢风头。”
“天奇小娃娃,这个鱼缸里搭建的群山该不会是九猿山吧?”郝星问道。
“你说的对,这造景正是我们白羽藏族的神山阿贝索热,也就是你们说的九猿山。”说到这里,刘天奇的脸上充满了自豪。
“你们快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给你们倒水。”刘天奇说完,转身进了身后的里屋。
张汶慢慢从鱼缸前离开,仔细打量着大堂的四周。
大堂进门的右手边放着几张长凳,应该是给来看病的患者休息用的。不远处一张宽木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旁边堆放着几本厚厚的书籍,还有一个白色的软枕。桌子的后面则是一个大大的储藏药材的药柜。
张汶踱步到桌子右手旁的书架旁。她心里早已经对刘天问口中的这位师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门口的牌匾,院里六蒸六晒的芝麻丸,屋里的阿贝索热鱼缸,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这位沈医生到底是何人。
书柜里密密麻麻的摆放着一堆书籍,这些书用标签做了细致的归类。中医古籍、中医医案、多版本伤寒……
等张汶看到书架下面时,还是吃了一惊,西医流行病学、内科学、外科学、生物化学与生物分子学,解剖学。
她缓缓抽出一本书名为《Fields Virology》的书,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竟然密密麻麻地作满了笔记。
“老张,你在干嘛。”李一彤在张汶身后说道。
张汶吓了一跳,转过头,呆呆地看着李一彤,手里拿着刚才那本《Fields Virology》,许久才开口道:“小彤,看来我们确实大大低估了这位沈医生。”
此时是傍晚六点,随便吃了点东西的张汶正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突然,她的耳边隐隐约约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铃铛声,伴随着刘天奇的一声大叫,张汶彻底惊醒了。
“天奇娃娃,你叫什么啊。我正做梦了。”郝星揉了揉还有些朦胧的双眼。
“师傅回来了,你们都快起来啊。”刘天奇兴奋地说道,然后快步跑了出去。
张汶立马站了起来,快速跟着刘天奇出了楼寨。
远远地,一个身骑白马的男人出现在张汶的眼中。白马颈上挂着一个铃铛,一旁驼着个大大的布质口袋。马背上的男人一袭素衣,面容清瘦。
这个画面竟让张汶有些恍惚,耳边传来了刘天奇清脆的声音,“师傅,你可算回来了。你说的真准,今天真的来了三个找展叔叔的怪人。现在他们都在楼寨里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