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姐姐，你怎么跟了出来？”刘天奇牵着马转身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张汶。已经下了马，走在刘天奇身旁的沈易初同样发现了张汶。
“见你跑的太快，又大叫师傅回来了，有些担心，就跟了出来。”张汶一脸云淡风轻。
等两人走近后，张汶伸出了手，“你好，沈医生，我在这里恭候你多时了。”沈易初轻轻握了握张汶的手，开口道：“让你久等了。我们进楼寨细说吧。”
看着走进大堂的刘天奇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加上刘天奇之前的大喊大叫，李一彤已经猜出此人便是刘天奇口中的师傅沈易初。她好奇地打量这个带着些许神秘色彩的男人。一袭简朴的深色古风素衣，凌乱的头发下有些清瘦的脸棱角分明。
李一彤有些失落，心里暗暗道：惊为天人，离着八百里了；眼前一亮，实在谈不上；放在人堆里，还得仔细找找。老张啊，老张，我怎么看怎么都感觉此人就一误打误撞的江湖骗子。
“这位是郝星警官。这位是我的助手，李一彤。”张汶礼貌地向沈易初介绍。郝星向沈易初点头致意，可张汶身旁的李一彤竟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小彤，小彤，你在想什么了。”张汶提高了声音
李一彤回过神来，笑了笑，语气有些不友好，“沈易初医生，有个问题，我一直都很困扰。你所谓的中医是否科学？”
“小彤，你要搞清楚我们在此的原因。”张汶没有想到李一彤会来这么一出。
沈易初没有生气，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关系，我愿意花点时间和这位小姑娘探讨一下医学医术的问题。毕竟，救人先要治心。天奇，去把芝麻丸拿给我几粒。别忘了，再打一碗天门冬酒。”沈易时轻轻地摆了摆手，招呼张汶几人坐下。
“中医本不属于科学，又何来科学一说。传说中医源于上古纪元的巫。巫字拆开来看，上面一横是天，下面一横是地，中间则是人。所以，将天、地、人的智慧能够通达的人，才能算得上巫。”沈易时喝下一口酒，看着众人继续说道，“近代纪元，我们都习惯于把已知当科学，把未知当迷信，用已知来证明未知的正确性。可整个世界，乃至整个宇宙，永远是未知的大于人类的已知。你的科学世界观不过是近代纪元教育灌输式的习惯性固定思维培养的产物，哪来的勇气，用短短几百年的近代科学来否定历史长河纪元几千年的经验学科了！”
一时间，李一彤有些语塞。张汶也是第一次这么详细的听见有关中洲中医的论述。她用手托着脸，细细品味着沈易初刚才的那一番话。
沈易初拿起一粒芝麻丸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然后端起瓷碗，喝下一口酒，和着芝麻丸吞进了肚子。
“既然中医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为何现在几乎绝迹了？”李一彤依然唾唾逼人。
哈哈哈哈，沈易初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停止时，张汶察觉出他脸上闪过的一丝落寂。
“竞逐荣势，企踵权豪，孜孜汲汲，惟名利是务，崇饰其末，忽弃其本，华其外，而悴其内，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沈易初的心再次安静下来，淡然地说道。
“事实胜于你的雄辩，还胡说一通我们难以理解的古文。”李一彤眼见扳回一城，还想再说些什么。
“小彤，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张汶语气有些严厉。
“老张，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也不能上当受骗啊。我就是想揭穿眼前这个人的把戏。”李一彤依然不依不饶。
“把戏？你有本事去医治好展叔叔的病啊。刚才你也说了，事实胜于雄辩。展叔叔的病被我师傅医治好了，就是最好的证明。德薄才疏、目光短浅的坏姐姐。”刘天奇愤愤不平地说道。
“天奇，怎么说话这么没有礼貌啊。学术之争自古都有，何必拘于口舌。”沈易初语气同样变得严厉。他转过头看着李一彤，有些抱歉地说道：“天奇还小，出口不逊，还请见谅。其实诊断展亮后，我也一直在思考。这是一种恶性的温病，有一定的传染性，从轻症转入重症的时间十分短暂。重症的典型症状为舌像紫绛，口、鼻衄不止，局部皮疹。西医一般称病毒细菌感染，毒素入血，且极易与马尔堡病毒病症混淆。”
听到这里，李一彤还是有些吃惊。之前虽然刘天奇对沈易初的治疗过程有过详细的描述，甚至张汶还发现了书架上陈列的众多关于西医的书籍，对此，李一彤还是持怀疑态度的。加之从小的培养教育，她对沈易初和他的中医医术是充满敌意的。
可当此时真真切切地听到沈易初关于病情的详尽分析时，李一彤心里却慢慢起了些许变化。毕竟这个纪元，谦恭、务实、有担当的好医生越发珍贵。
一旁的张汶也惊讶于沈易初的谦逊与对医学的精通。其实她心里虽然没有李一彤那样直接表达出对落末中医的蔑视，但多多少少还是对其有所抵触的。可是，隔离区那80多个病人的病情始终牵动着张汶的心，她必须找出救人的办法，哪怕这个方法有悖于如今这个纪元的规则。
“目前来看，毒素入血后会引起持续高烧，病人身体的津液严重损伤导致脱水，因此血液浓缩粘稠，舌质暗红。同时，热毒炽盛于血分，迫血妄行，致使血不循经，溢出脉外而发生口、鼻衄血；离经之血留阻体内又可出现急发皮疹。”沈易初尽量用张汶几人能听懂的话语一一解释了症状发生对应的原因。
“虽然你话语中有些词语还是十分晦涩，但患者各种临床症状出现原因我心里有个大概的认知了。”这番话竟是李一彤轻声说道。张汶有些吃惊地看着李一彤的突然变化，转念一想，心里也就释然了，这也许就是促使他们来到这里的一种本能吧。医者仁心，向死而生。
“沈医生，我知道你对西医也颇有研究，对于这种病毒你有什么具体的见解？”张汶说话的声音有些温柔。
沈易初愣了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以西医的角度，我更倾向于已知的花状病毒，不过......”
“不过什么？”李一彤抢着问道。面对能说出花状病毒的沈易初，此刻她的心里似乎已经不那么抵触这个面容清瘦的中医了。
刘天奇，郝星的目光也齐刷刷地看向了沈易初。张汶的心也似乎提到了嗓子眼。
“我尽量用西医的角度作出说明，你们可能更加理解。我们都知道，病毒的进化是完全随机的，没有目标。演化的过程是病毒在无意识的向各个方向变异，最后物竞天择，有那么一种或者几种脱疑而出，比较稳定的在其他生物中潜伏和传播。但这次病毒选择的宿主，也就是患者出现了这么复杂的临床症状表现，给我的感觉似乎病毒从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宿主会出现这些症状，而不是无意识的各种变异进行自然选择的结果。简单来说，此次的病毒更像是具有某种有意识的人工修饰。”沈易初语气平和地说完了自己的观点。
张汶，李一彤同时身体一震，沈易初的认知已经超出了她们理解的范围。李一彤还是改不了自己的个性，她咽下一口唾沫，有些着急地继续问道：“有意识的人工修饰。沈医生，就凭借肉眼的诊断，你就能推测出这样的结论？”沈医生这个词语一出口，她又瞬间觉得有些尴尬。
张汶也向沈易初投来了炙热的目光。刘天奇也是第一次听到师傅这么详尽的关于西医的论述，一双小眼睛瞪得鼓鼓的，同样射出炙热的光芒。
沈易初端起瓷碗，喝下最后一口酒，笑着说道：“你们都这样看着我，我倒是有点浑身不自在了。”
李一彤噗呲一声跟着笑了出来，之前那一刻，她以为眼前的沈易初会立马给出一个再次让她和张汶震惊的言论。她心里暗暗说道，原来这个男人也是会开玩笑的。张汶目光柔和地看向沈易初：“我还是期待沈医生的回答。”
沈易初再次陷入了思考，这一次，等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我说的你们可能难以理解。准确地说我的推断来自中医的三诊，也就是脉诊、舌诊和望诊。同时，再结合西医的前沿病毒学。最后应该就是作为临床医者的一种自有的直觉吧。可是那种感觉具体怎么描述，我也没有想到。”
听到沈易初这么说完，张汶和李一彤等人难掩失望之色。很快，张汶继续说道：“沈医生，我猜想，你通过对展亮的诊断，判断出这是一种由病毒引起的目前西医无法治疗的疫病。同时，也料定作为我们会追踪、排查到平武村落。但是目前我还是有个疑问，需要得到你的回答，也算是给我自己接下来的行动一种信心吧。”
沈易初点点头，依旧淡淡地说道：“我猜张博士接下来的行动应该是力排众议，使用中医这一绝脉救人吧。”
听完沈易初的话，李一彤咬了咬嘴唇，看着张汶，竟没有说话。
张汶目光和沈易初接触时，心里竟多了一些异样的感觉，她点点头，“无论西医还是中医的存在，都是救人治病。所以，这次我想试一试。”
“你需要得到答案的问题了？”沈易初问道。
“中医对于瘟疫，有多少经验？”张汶看着沈易初。
“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哉。”沈易初的声音慢慢传开，“这是上古纪元219年，魏帝在给友人的书信中痛苦回忆一场刚刚过去的大瘟疫。”
“师傅，你说的徐、陈、应、刘是否就是建安七子中的徐干、陈琳、应玚，刘桢。”刘天奇有些好奇。
沈易初点点头，“在这场瘟疫中，魏帝的好友徐干、陈琳、应玚，刘桢全部染病身亡。徐、陈、应、刘等人尚属贵族阶层，下层百姓的境况则更加凄惨。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面对疾疫，张机祖师勤求古训、博采众方，这才有了以辨证论治为法则的医学巨著《伤寒杂病论》。在中洲历史上，这样的大型瘟疫至少先后发生350余次。”
李一彤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易初。人心浮躁的年代，谁又会记得这些早已经淹没在历史长河中的过往了。
“从那时起，中洲中医就开始有了朴素的隔离概念。东汉的庵庐，清代的避痘所，都是将病患隔离，统一收治的地方。上古纪元的中医同时会使用芳香化浊类的药物进行避瘟。东晋葛洪《肘后方》给出了可以燃烧、佩戴、涂抹的避瘟药剂；孙思邈《千金要方》也列举了辟疫42方；金元四大家中李东垣的普济消毒饮针对的就是大头瘟；明代吴又可则撰写的《瘟疫论》一书，提出戾气学说，科学预见了细菌，病毒等微生物的存在。”尘封的历史被沈易初轻轻拂去积灰，娓娓道来。
一旁的张汶没有说话，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此次我救治展亮所用的方剂之一白虎汤就来自张机祖师的《伤寒杂病论》。这个方剂，近代石城爆发乙脑时，已故蒲老曾用其大见奇效，乙脑治愈率高达90%以上。我的师尊记忆中，在第一次全球范围内爆发的疫情，中洲中医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沈易初笑了笑，中医的过往在医者眼中，不过是立于天地，治病救人罢了。
“师傅，我的脑容量放不下这么多的信息。”刘天奇有些委屈地说道，“还有，我竟然有师尊爷爷。”
李一彤忍不住了笑出了声，“天奇小朋友，我的脑容量其实跟你差不多。不过，我应该比你好点，关于你师傅说的那些云山雾绕的历史，我至少听得一知半解。”
“这些，我从未耳闻。但你说的，我选择相信。”张汶心中有了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