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琴从娘家到家,天还没有黑,丈夫此刻还在处理病号。东喜抬苞谷扭着腰了,疼的厉害,一个大老爷们儿,蹶着屁股,手扶着后背,一点不敢往上直,也不敢大声喊,可又忍不住,只管“咦。。。。咦。。。咦。。。”的,一层一层的虚汗,不停的从他头上,脖子里往下流。
庞医生见状说:“止疼药不行,治标不治本,你这情况,刚扭住,要止疼见效快,就得打封闭,东喜连连点头说:听庞医生的,你说咋整就咋整,这十里八村的,谁还能信不过你了,就是疼的太厉害,能止住疼,可以走路就行。”
说罢庞医生拿着两根手指粗的空针管,上面的针头好像是给猪打针的那种稍大的针头,循着东喜哇哇直叫的患处就是一针,缓缓的往里推了一些些空气,然后扶他侧卧在病号床上休息,不到10分钟,东喜就手扶着后腰站起来,直了直,尝试着先来回走走,慢慢儿也不觉疼了,兴奋的说:”太神奇了,庞医生怎么一个空针就治好了我的疼痛,我都不敢相信,刚才都要疼死我了,现在一点儿不疼了,这,简直就是救了我的命!“,再三感谢庞医生后,轻松着脚步往家走去。
柳琴进到内屋,看到妞妞睡着在沙发角里面,身子蜷缩着,估计有点凉,身上也没有盖任何东西;儿子旭旭还在看从隔壁表哥那拿的小人书,连环画;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饼干,估计孩子是饿了,他爸也没空儿管孩子,自己去柜子里翻些吃的,垫吧垫吧。这会儿,庞医生也从取药房直接开门走进来了,见状就说:”我说这好大一会儿怎么这么安静呢,都有事儿干啊。“然后就讪讪的笑着,看向柳琴,生怕被老婆数落他不管孩子。
柳琴也顾不上跟他置这个气,连忙把妞妞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嗔怪儿子说:旭旭,你怎么不给妹妹盖个小被子啊,这样睡着容易着凉的。”
“她刚才还在跟我抢小人书呢,估计才睡着一会儿,我也没有注意”旭旭委屈道。
“爸爸陪旭旭看小人书吧?”庞医生连忙拉拢儿子成为统一战线,儿子当然是求之不得呢,高兴的跳到爸爸背上,让爸爸读,他听,俩人就在那一阵儿,一阵儿的:哈哈哈。。。。。”柳琴白了他爷俩儿一眼,赶紧去厨房忙活了。
不多时,庞医生识趣的来厨房帮忙,没话找话的试探道:“回家咋样了?家里还好吗?咱姥姥来了是吧?回来接她老人家来咱家住住,咱们这虽然偏僻,但是是沙土地,西瓜都沙愣愣儿的甜,花生也是比别的地方香,姥姥爱吃新鲜的,咱这什么都是现摘的,保证她老人家喜欢,下坡还有河,实在闷了,还能跟拉河的那里坐船来回转转呢。”
“再说吧,我今天也没有来得及和姥姥讲这些,净想着打点你进城的事情了,咱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把咱俩的黄历翻了一遍,我还以为她不肯帮忙了呢,谁知听说你要进修,早早的和舅舅跟二姨都打好招呼了,粮票,油票,饭票我都给你拿回来了,到时候,你就住二姨家,吃喝都在那,离医院还近,学习不分心,这些都是咱妈安排的,我现在自己当了妈妈,才更理解咱妈的心,以后你不要跟她置气了,当初她再怎么反对,那也是心里为我好,现在看着咱俩好,孩子好,老家儿们都放心了,今天还在那说呢,以后咱们记得勤走动着点,老人的心,不就是看到咱过的好,他们就什么都好吗?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的,都是一家人。
”我没有,我倒是一直想去多走动,不是怕咱妈看不上我嘛,惹她生气老人家。再说当初我把你拐跑,连个像样的婚礼也没有办,还受这些个委屈,她不怪怨我就行了,我哪儿敢和她置气啊!那回来接咱姥姥来家的时候,把咱妈一起接着,“庞医生笑着说,多少还是显得有点理亏的尴尬。
“行了,什么拐不拐的,以后可不要当着孩子的面瞎突噜,快去叫旭旭和妞妞吃饭吧,回来这几天还要把周围那些病人回访一下,看看怎么安排安排,跟大家伙儿打个招呼,你实习的时候咱家接待不了那些外科的病号,让大家也有个准备,王院长那边给你回复准信了吗?具体哪一天开始实习啊?
”院长说下周日到,先收拾,转头周一报道就行。“
“王院长不仅医术高,人也德高望重,到那一定好好跟着老专家学习,才不辜负人家对咱的信任,你说这周围多少乡村医生想跟着这样的专家学习,只有你有这份儿幸运,可不敢让人家对咱失望,不过凭我对你的了解,你也不会的。”柳琴不放心的再嘱咐一遍。
”那是当然“
俩人说着,把孩子叫起来吃饭,妞妞没有睡醒,脾气臭臭的,也不想吃东西,就赖在爸爸怀里,假装还想睡,其实根本睡不着了。旭旭还在意犹未尽的讲他的小人书,都是打仗的,什么挖地道,手枪,手雷什么的,嘟囔着要爷爷给他用木头刻一把冲锋枪,自己要当什么解放军首领,庞医生笑着应和着说:”回来你自己问爷爷要,可比我给你要,强一百倍啊,呵呵呵。。。。“
”要就要,看我明天就跟爷爷说“旭旭不服气的说。
”我也要!!!“装睡了半天的妞妞突然大声道。
”哎呦,这睡觉的突然说话,吓我一跳“庞震打趣女儿道,然后把腿往里收了收,把她从怀里抱直起来。
”你要什么要,一个黄毛儿丫头要枪做什么,我们玩儿打仗又不会带上你。。。。“哥哥嫌弃的说道。
妞妞不知道怎么反击,就说:“反正我也要,看爷爷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哼!”
“好吧,好吧,你要,你要,每次都是这样,别人要什么,你就要什么,就是个跟屁虫。。。。。”旭旭不满的嘟囔着。
不想这下捅了马蜂窝了,只听”啊。。。。啊。。。你才是跟屁虫,你才是跟屁虫。。。。“这边妞妞哭着喊起来,不愿意当跟屁虫。不过也是,小孩儿谁愿意被说是个“跟屁虫”啊。
”行了,行了,别闹了,吃饱了,洗脸洗脚,睡觉去。还有,旭旭,我跟你说,妹妹还小,你出门的时候要带着她玩,不然你跑的快,妹妹赶不上你,要是跑丢了,你看我回来不收拾你!“
庞医生假意严肃的吓唬着儿子。
”哎,行啦,行啦,我知道了,以后出去玩儿带着她“旭旭无奈的忍受着这个根本不会男孩子游戏的妹妹,心里想:可真够粘人的,跑跑不快,捉迷藏都老是垫底儿,还是个爱哭精。。。。。
柳琴夫妻对视一笑,倒也觉得儿子可爱,同时夫妻俩多少也意识到,是对女儿多了些爱护,但谁让她还小呢,加上庞医生这儿,要是马上去城里进修的话,家里里里外外都只剩柳琴了,男孩子还是要教他些乖,自己不在家的时候,不说替妈妈分担,至少不给家里惹祸,护着点儿妹妹也是好的。
二人也是如常,快快的收拾停当,早点儿就寝休息,一番温存过后,柳琴跑了一天,很快的进入梦乡,而马上就要离家出去学习的庞震却久久不能入睡,想想这些年,柳琴跟着自己也的确是没少吃苦,自己家条件不好,姊妹们又多,能供自己到高中毕业,已实属不易,他自己也知道,他走的每一步,都是要靠努力争取,勤奋好学,那是别人这么说,但是平心而论,他不勤奋好学,也根本看不到出路,所以他努力把每一步路都走的夯夯实实,这恐怕也是柳琴不顾家庭的强烈反对,最终选择和他在一起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这次选择出去进修,庞震的心里还藏着另外一个私心,现在改革开放了,经济好转,加上计划生育在全国的推行,每家每户都在响应国家计划生育号召:“只生一个好”,大家都更重视孩子的质量,反而催生了妇产科的迅速发展,当初自己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激的柳琴成了现在的正儿八经的妇科大夫,眼看着收入和人气都要赶超自己了,平日里连说话都底气十足,而且动不动就拿自己挣了多少钱说事儿,话里话外的奚落自己;她忙的时候,一个晚上能接生三到五个产妇,一天的收入,少说他也得挣上一阵子;虽说赚钱不是行医的根本目的,但是柳琴在家日益嚣张的气焰,还是有些刺痛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所以,这次进城学习,庞震是有些抱着打自卫反击战的目的的,想着回来,要从各方面全方位的反超柳琴,让你天天在家得瑟,有时候当着朋友的面,也不给我留面子,等我回来,叫你知道谁才是咱这一家之主!想到这,他双手抱头放在枕头上面,自己开心的笑出了声,然后才满意的睡去。
夫妇二人,在接下来的一周里面,把该看的病人都处理好,实在赶不及的,就嘱咐他们受累到镇上的医院,有些已经在治疗的,也把疗程和正在服用的药物全部写好交给患者,连接下来的流程建议,也写给患者,给以后的大夫治疗作为参考。全部安排停当了,俩人才舒了口气,然后把要进城的东西,换洗衣服,带给大家的土特产,分门别类的装在一个暗红色格子的大皮箱里。
转眼到了周日,夫妻俩人早早的就起来了,准备送庞医生去市里学习,从庄子里要去市里,需要先骑自行车到镇上,然后从镇上搭路过的班车可以直达市里。
箱子太大太重了,坐在自行车后座抱着的话,太沉了,柳琴就等庞震上了自行车,骑稳了后,自己小跑着,先把箱子放在车后座上,然后自己再快速的斜坐上,这个过程中,对坐车和汽车的人都是一个考验,骑车的人脚力要够,平衡力要好,坐车的人要身手敏捷,能坐上车子,还得扶稳箱子,想想,咱们劳动人民还真是,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一路上,俩人没有太多的话,虽然在家也是你来我往的,谁也不让谁,此刻,竟然有点儿要分离的不舍,但是谁也不愿意先打破这个沉默,从村里到镇上有20里地,一路上迎着清晨微凉的风,和渐渐升起的朝阳,两边的村庄里飘着,袅袅腾起的炊烟,随着自行车的前行,缓慢的向后挪动,敌不过不放心,庞震先开口:“隔壁咱姐家人多,有什么忙不过来的,让他们搭把手,姐夫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修个东西,干个农活在他那是不在话下,而且咱姐和姐夫都跟我提过说让他们家老大,来跟你学妇科,现在倒是个时机,我这一走,平时你更忙不过来了,如果琳琳来,起码平时消毒,打包,做酒精棉球,这些小事能帮你扛上了,而且咱还有俩孩子,不行就放咱姐家吃饭,晚上再领回来睡觉就好了,这样你还能不分心”。
“嗯,我知道了,咱姐也跟我说了,琳琳看着是个聪明孩子,在学校学习又好,她要是喜欢,我愿意带她,多伶俐的一个孩子,再说也是亲戚,张口了,我这个舅妈还有不答应的吗?回去我就跟她说让她过来,孩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平时吃饭我还是可以应付过来的,加上,就算我没有空,那些生孩子的陪产的家属也会帮忙,不能把你孩子饿着,你就安安心心的,好好学习,不懂多问,咱虽然也天天接待病人,但是急诊,和疑难杂症,咱这还是接触太少了,这次去估计是要大开眼界了。”
说着,俩人就来到了镇上的车站,卸下那个大皮箱子,放在马路边上,柳琴说:“我给你箱子里,新买的上衣里面多放了500块钱,出门不比在家,用钱的地方多,二姨喜欢吃水晶肘子和水果,回来碰见了,多给她买点儿,”还没有说完,车就来了,司机一看这么大箱子,说给装车顶棚子上吧,折腾好后,庞震找个地方坐下,打开车窗说:“快回去吧,路上慢点骑,实习一休息我就回家。。。”汽车就摇摇晃晃的开动了,在车后尾巴处突突了一把黑烟。
“哎,知道了。‘柳琴喉咙有点儿硬硬的发紧,眼圈也有点儿发热,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汽车走远了,抹了一把眼睛,收拾一下情绪,把自行车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