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
我本是京城醉花苑顶有名气的一名花魁,花名叫怜思。思念的思,相思的思。卖艺也卖身,烟花之地的庸脂俗粉。
仗着一张还不错的好皮囊,倒也算在这偌大的京城混了个眼熟。自小没了父母,鸨母是在十里外的望春亭把我捡回醉花苑的。把我培养成了一等一的花魁,鸨母应该是算喜欢我的,而在这世上,也只有她会惦念着我。
那天我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他点了我,却什么也没做。只是问了几个莫名的问题,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很熟悉,但我却是未曾见过他的。
他说他叫江雨,夜阑卧听风吹雨的雨。我不善诗词歌赋,最多舞一两曲,还是鸨母拎着我学的,按她说的,我要不是有这皮囊,也许早就冻死饿死在那十里亭了。
但她还说,一张漂亮的皮囊也不是什么好事,也许会给我带来不幸和麻烦。
但对于世人来说,一介陷于红尘的烟柳女子,还有什么更麻烦的呢,我自然是不怕的。
自那以后,那个自称叫江雨的人频繁的出入我们醉花苑,每次点名要我,却每每不是要我与他喝茶谈心,便是下棋抚琴。
听鸨母说,他出了三个月的银子,买下我的时间。也就是说,这三个月我都不用去取悦迎合谁,可以短暂的休息一下。
尽管我并不能理解他的行为,但也许是哪家出来的贵公子也说不定。
毕竟江雨看起来谦谦如玉的样子,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终日喜着一身白衣,好看的倒叫我无法僭越。如此清尘脱俗之人,罪过罪过啊……
倒像那些个说书人里所说的什么神仙公子,天仙下凡,我也糊涂了,只是他也只告诉了我他的名字,再没有别的了。
“江公子,今日不会还要下棋饮茶吧?”我有些愁闷,这都一连多少天了,这人不会是想把我给憋疯吧?
以前虽然接客多,但也好歹有自己的时间,可以去街市上逛逛,淘淘新奇玩意儿。这个江雨一来,我的日子就苦闷的紧了,偏偏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我那贪财的鸨母。
真财大气粗的贵公子,等哪一天我攒够了钱,我也要如此快活。
江雨只用他那葱白的手指捻着茶杯,细细品尝。不懂,我第一次喝了这茶之后,就觉得太过苦涩,他却神色淡淡,点了点头。
我真恨不得跳起来,指着他的手缩回去,“我说,江公子。你既点了我,却又不肯与我共度良宵,偏生整什么风雅,我不是那些个懂得琴棋书画的大家闺秀,我只是个花魁!”
江雨唇角漾起淡淡的笑意,“我知道。”竟让我好一阵无言,他挥了挥衣袖,“思思可是想去看今夜的花灯节?”一语道破,也不给我留点薄面。
我坐在他对面,“是,你肯带我去?”他轻笑,眉眼流转,落在我的脸上,“你若想去,有何不可。”
他的双眼明明是同往常一般,极尽柔情,叫人一不小心陷入他的温柔里。我却没来由的慌乱,不敢对上他的眼睛,“这…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
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还在原处的江雨复又饮了一口茶水,笑意渐浓,“甜的。”
……
花灯节,万家张灯结彩,讨个好彩头,花灯节主要的还是放花灯。传说,在花灯节这天,如果两情相悦的男女一起放了花灯,那么许的愿望就会实现。
今晚的花灯节也一同往年般热闹,放焰火的,耍杂技的,各式各样的小摊也摆了出来。以往,我都是一个人过这花灯节的,今天不一样,多了个江公子。
他轻摇着折扇,不紧不慢的跟在我的身后,一袭白衣,与这热闹的烟尘格格不入,偏偏作了最佳的点缀,清冷如玉,不可及。
嘴角却漾开了消融寒冰的笑意,暖意融融,柔情万分。
我则忙于寻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也不管他有没有跟着我,这么大个人,总不能丢了吧。
“诶,江公子……”拿起一个面具,回头,却不见那抹白色身影,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只觉得没来由酸涩。
“走也不说一声……”怄气似的放下面具,突然觉得此刻的热闹只叫我心烦意乱。
“谁家的小娘子,生起气来也这般好看啊。”清润的声音如水般缓缓流过耳畔,直抵心间。不用回头也知道,又是江雨的把戏,但不知为何,莫名觉得开心了起来。
“江公子好生有趣,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看,这面具好不好看?”我又拿起那个白色的花边面具,笑意盎然。
江雨笑,“自然是好看的。”我也笑,拿起另一个白色雕花的面具,“给你,你一个,我一个,才般配嘛。”
他失笑,却伸手接过面具,戴了上去,我拉了拉他的衣角,讨好道,“那江公子,我们该去放花灯了吧?”
他只笑不说话,却抬步与我一同到了放花灯的河岸边。果不其然,许许多有情人一共在此放着花灯,“我去买花灯!”
江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我就一溜烟跑远了。不一会,便抱着两盏花灯走向他。
“瞧,我可没忘了你。”
江雨也不恼,与我一起坐在石阶上,我转头看他,“江公子,你有什么愿望啊?”
他敛了折扇,目光透着一丝悲凉,“有……”却又不说下去,我便把一盏花灯递给他,“虽然呢,你我不是什么有情人,但你可以试试放花灯,说不定就实现了。”
我笑着说,“江公子,你相信我吧。”
江雨认真的把花灯置于水面上,闭眼许愿,约莫片刻,睁眼。我收回视线,也把花灯放在水上,双手合十,许了个愿。
“你许了什么愿?”他问道。
我眨眨眼,“你猜?”兀自笑了起来,“我不说你怎会知道?”
他浅笑,“你不说,我也知道。”只觉又一阵慌乱,“胡说,你怎么会知道?”莫名气恼,他却只笑。
“很多时候,不需要你说,你一个眼神,我都知道,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如何?”
我气闷,“骗子,谁要信你啊。”说完,一个人就往前走,江雨打开折扇,摇了摇头,笑意明显。
……
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一语成谶。江雨,当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自那日分别,他留下轻飘飘一句,“近日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可能不会来看你。”便潇洒离开,算算时日,也十五天了,不多也不少。
距离他所买断的三个月,也就两个月了。
这十五天,我过得意外清闲,看见其他接客的姑娘,竟然会产生恍如隔世的感觉。
那样的日子似乎距离我很远,但我自然是名绝天下的醉花苑一等花魁,还是会有源源不断闻名而来的客人,指名点我。
老鸨一概谢绝,称已经有公子包下了我三个月的时间。
这样的日子我乐得自在,每日喝喝小酒,逛逛街市,平静的不像样,越平静,越古怪。
变故总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接踵而至。
这天,我跟往常一样,在醉花苑的房间里喝酒,突然听见一阵骚乱,有兵器的声音,还有很多脚步声。
我还没来得及出去看看,人已经闯了进来。许久不见,他还没说话,我便认出了他,正是江雨。手中的折扇换成了一柄长剑,寒光直逼向我,目光凛冽刺骨。
此时的他,目光多了几分狠戾。此时的我,心如止水,出乎意料的平静。
斜倚着,一手又拿起酒壶,畅饮一口。苦涩入喉,如刀割,无端拉扯心底抽痛。
我看着他,眼前升起一片水雾,他还是一身白衣。“你来了。”我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说了。
十五天的时间,足够我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京城江家的少主,不叫江雨,叫江澜。他连告诉我的名字都是假的。
这期间有一个姓李的妇女来找我,拿着我小时候的物件,说是我幼时的乳母。并且告诉了我,我的身世。
原来,我是林家的遗孤,叫林怜,我的父母被奸臣所害,株连九族,我被乳母连夜送了出来。后来与她走失,我的远房表叔,林致,几乎拼死把江持扳倒,江家元气大伤。十年后,江澜重整好了江家,便来寻仇。
那么我这个仇家之女,再合适不过。他的行为,也得到了恰如其分的解释。
“怎么?我还没找你,你就来了。”我又喝了一口酒,语气淡淡。不屑投出一个眼神。
江澜愣了愣,“你都知道了。”我继续喝酒,“事已至此,你又以为你能瞒我多久。”
他紧了紧手中的长剑,“我的父亲害死了你们林家一族,你的表叔害死了我的父亲。我却不能看着仇人之女在这世上苟活。”
“为什么呢?”我微抬眼,“仇人之女沦落到这种地步,江澜你应该高兴,一个烟花之地的花魁,什么时候值得江少主如此费心了。”我轻笑,走到他的面前。
“还是说,你爱上我了?所以,迫不及待把我杀掉。”
江澜阖眸,“林怜,今天你必死无疑。”“是吗?”我一步步逼近那柄长剑,逼得他连连后退,“你当真不怕死?”
我笑开,“江澜,你不是想知道那日花灯节我许的什么愿望吗,我现在告诉你。”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句,“永远不要爱上你。”长剑刺破我的衣衫,没入胸口。
鲜血从我唇角滑过,我还是笑,“我赢了。”我满意的看着江澜的表情,用力把长剑抽了出来,倒下的时候,我的眼前仿佛回忆完了我这并不值得留恋的一生,我快要死了吧……
“啪嗒”
好像有水滴滴在我的身上,我的脸上,有人颤抖的扶起我的身体,执着的一遍一遍擦拭我唇边的血迹,是江澜吧。
他的愿望没有成真吧,“思思……”他低声唤我,我却没了气力,发不出一个声音。只是勉力撑起一个笑,想伸手去触摸他的脸,下一秒,却重重的垂落下去。
这次,我是真的死了吧。
江澜,其实我输了,你也没赢。
「夜阑卧听风吹雨,唯见相思连连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