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纲要》为我国未来十年的教育发展确定了方针，指明了方向。与此同时，与我国具有战略伙伴关系的俄罗斯，其教育发展过程和问题值得我们借鉴和思考。苏联解体已有二十年，俄罗斯学者对本国教育发展进行了深刻反思，一些观点对我们有启发，提出的问题值得我们深入探讨。本文通过对俄罗斯科学院1998年、2009年两个教育发展分析报告［1］及俄罗斯《人民教育》杂志有关俄罗斯教育发展策略和途径最新资料的综述和分析，试图向读者揭示苏联解体二十年来俄罗斯教育发展的脉络和走向，解读俄罗斯历史文化传统对教育领域的深刻影响。
一、苏联解体至20世纪末俄罗斯教育发展概观
1991年苏联解体，随之而来的是其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都发生了相应的变化，俄罗斯教育为了顺应时代的发展也开始了改革。由于受经济体制、政治体制改革的影响，俄罗斯教育改革步履维艰。在改革初期，面临最突出的问题就是教育经费严重不足。与此同时，教育由封闭性变成了开放性，随之而来的是教育的民主化和自由化同时出现。
1997年俄罗斯举行了“教育改革”圆桌会议，参加会议的有俄罗斯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部、莫斯科教育司的负责人，还有俄罗斯教育科学院和部分高校的学者、教育类杂志记者等。与会者就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教育发展策略、教育的民主化问题、教育改革问题、民族精神传统问题及教育的未来展开了深入的讨论。与会者认为，教育系统中的问题反映了整个社会的整体状态，解体后的教育模式存在多元化现象，教育模式的选择还需要更充分的科学论证。А.П.瓦利茨卡娅［2］（5—11）归纳了20世纪90年代俄罗斯教育发展的四个趋势：（1）教育系统保存了原苏联统一的国家系统的结构特点，学校遵循统一的教学大纲，课程设置是统一的。（2）教育系统的市场化，即教育服务的目的是满足学习者的需求，主要取决于学习者的社会关系和经济状况。这样的教育适合工业化社会，而当前国际教育正在发生较大的变化：世界正在走向后工业社会、全球化的教育空间，教育发展更加趋同，信息技术基础得到完善，更为重要的是教育的人文化趋势明显，教育思维和教育实践的类型发生着变化。（3）新型俄罗斯学校产生文化化倾向的发展趋势。这种文化性根植于当前后工业社会中意识和实践的人文化实现过程，它可以使人和社会和谐发展，使人在文化和自然中生存，摆脱生态危机，克服由于人类技术发展而导致的道德精神发展的滞后。教育的文化模式特点在于：教育不是定位于国家或市场，而是定位于文化。在掌握文化的精神和物质财富的同时，个人变成了能够有意识创建生活环境，创建与自然、人们、社会合理关系的个性。（4）文化创新模式。该模式来源于对定位于培养学生个性的学校整体教育空间建构原则的探索。学习世界文化经验不是依赖于课程设计的逻辑，而是体现为教育的人文倾向、体现在文化自我意识的形成过程中、体现在同学生智力潜能和生理心理特点的直接相关上。它的最基本原则是“世界图景”（картинамира）和人的整体性。所有课程设置和知识的学习都是为了创建这种整体性，目的在于发展个性的文化创新需求和能力。这个模式避免了学校具体教育空间建设中的文化聚合体的矛盾，保证未来职业专业化所必需的人文基础，确保在各种社会实践中具有道德精神。俄罗斯教育的民主化变革有许多是人们早已期待的，但是，仍存在一些令人担忧的问题。М.И.谢菲尔［3］（19）指出，在教育发展民主化问题上，重要的是正确理解教育自我发展思想的益处，但是，与此同时，应避免自我发展所带来的弊端，重新审视自我发展中教育管理的作用和地位，避免极端的观点，教育发展中既不能出现严格的绝对服从的教育管理，也不能完全排除管理，因为这两种情况都不是教育发展所需要的民主化。关于教育改革中的经费投入问题，В.В.达维多夫［1］指出，由于持久的尖锐的社会经济危机，教育行业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受重视，工业、科学、文化领域均有受教育的人不被接受，教育的经济状况很严峻，如拖欠教师工资、学生食堂饮食质量差、办学条件艰苦等，财政拨给教育的经费没有完全用于师生。В.П.鲍里先科夫［1］（21）认为，任何国家成功的教育改革都离不开经费的追加投入，应探讨教育经费投入的渠道等。而В.Д.沙特利科夫［1］（22—23）指出了俄罗斯教育改革应关注的几个关键问题，如：教育的目的在于培养学生创新能力；应保证教育公平；教育是培养良好个性的条件。他还认为，俄罗斯教育改革追求建立民主社会，教育内容领域的政治决定改革的有效性；教育目的、管理结构和保障形式决定改革的实质；最大的变革应是教和学的过程；教育内容、教学风格、评价方式决定社会各项改革是否成功，是否成功培养新人。
以上是苏联解体后前十年教育发展的特点、模式及存在的问题。自1997年教育大讨论至今已十余年，俄罗斯的政治、经济生活有了较大的改变，教育发展也相应地出现了新的发展趋势，一些问题得到了解决，与之而来的又出现了新的问题，还有一些是始终存在的问题。众所周知，教育问题具有双重性，一是它永远是现实的问题，二是它很难被解决。人类历史上总会对教育投入很多精力，但事实上，我们对教育领域的研究仍然不足。
二、对21世纪初俄罗斯教育发展反思
21世纪，俄罗斯学者在审视教育发展现状的时候，已不仅仅满足于从教育经费投入、教育发展模式、特点等角度去探讨问题，而是以俄罗斯文化历史为背景，从文化、哲学、民族心理的多维角度解构教育的本质、现象、问题。А.Л.库拉金（2009）在科学院发布的《俄罗斯教育发展趋势与问题》分析报告及《人民教育》（2010）的系列文章向读者展现了俄罗斯学者对教育改革的批判性反思，对我国未来教育改革和发展具有一定启示。
（一）植根于俄罗斯文化神话的教育
有学者认为，俄罗斯教育的特点之一在于教育传统与崇高的“神话”（легенда）或者文化学的“神话”（миф）密不可分（俄语“神话”一词有两个，легенда和миф，前者指对某个历史事件的诗学传颂，后者主要指古代民间传说），原因在于人类关于自身文明的表征总是以教育的形式小心地保存着。那么，“神话”是如何影响民众对教育的解读及解决教育的问题呢？又是怎样导致教育缺少与科学的联系？以下从五个方面描述文化神话对俄罗斯教育传统的影响。
1、文明的文化服从
人类文明的传承离不开教育，俄罗斯文化传统中教育（образование）（俄语“教育”一词的词根是образ，意义为形象、方式、映射）一词具有向人传授“形象、方式”（образ）的伴随意义，因此，教育研究就是对人和人类社会“形象、方式”的研究。教育不仅是传递具体知识的过程，也是成为有知识的人的一场仪式。人类的文明史本身和对其认知的历史是截然不同的，教育系统是一个特殊领域，因为它对人类文明文化表征的认识和传承是不可撼动的。教育是合理性与“神话性”的特殊融合，使其成为避开思考教育发展内在过程的禁区，也因此导致教育领域问题总是难以触及并真正解决。
2、科学认知与教育认知的区别
教育是最敏感、最引人关注的领域之一，它的一个重要话题就是认知。“认知”具有多个双重性。首先，它是教育和科学的统一。在科学语境中，对于学者来说，“认知”就是认识论的问题，即关于知识的来源或者正确性的问题，科学的认知就是创造原来没有的知识。而在教育语境中，“认知”是指对知识的掌握，这种学习、掌握不属于研究。教育语境中的教学方法属于科学认知的问题。科学中的认知是对真理的认知，而教育中的认知是交际问题，是对权威的肯定，因此，从科学到教育的转变过程中的思维过程属于社会现象，人类思维问题和人际交往问题具有本质上的不同。与此同时，科学领域也没有教育领域这么多的困惑，因为学者的劳动很大程度上都是个性的思维过程，很少取决于现行的社会模式。而教育系统中学习者的主体性常常得不到保护，学生往往依赖于别人的思想、别人的意志，这也决定了对教育发展的研究总要涉及很多“人的因素”。因而，我们说教育的问题实质上总是很难解决，对教育问题的理论研究具有现实意义。
3、教育“神话”产生了伦理道德的困境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这是一个哲学问题，通常认为每一代都是为了下一代活着和工作着，也正是这样的继承性使文明被传承下来。А.Л.库拉金［4］认为，近些年来，人们开始关注生态问题，发现似乎一切都向相反方向发展。在生态问题提出之前，人类似乎是自然的挖掘者。文明的危机本质在于人类在某一文化历史时期所进行的不正确的实践活动，而高科技成就有时与人类的进步又是不符的。与此同时，社会文化研究的主题也发生了变化，文化学领域已经不再研究高工艺或是人类文化成就，而是关注大众文化的病态现象；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研究荒诞的人类动机、探讨相应的广告运作、并努力地为竞选活动服务。凡此种种，我们可以看到，文化综合体已经不再是骄傲的对象，而是批判分析的客体。因此，现阶段我们不仅要描写文化，而且到了尝试探索文化原始意义的时候了，也就是解码作为隐喻符号系统的传统逻辑。人们对文化传统习俗习以为常，不想反思，而教育这个领域之所以是独一无二的，正是在于可以保存最原始的文明思想，它也是唯一可以把关于理性、智力的神话和当今的现实结合起来的场所。已形成的教育传统如同百年前一样描述并传播最无可争议的科学文化成就，在教育过程中探讨文明的荒诞被视为是绝对不合时宜的。与之相关的是一些教育情境的非真实性使学生没有兴趣学习，而且对教师的要求也不高。教师至高无上的权威可以使其在学生面前充当真理的化身，在教学中对问题的批判式思维不被认可。这样，人类文明的最基本的人文神话和传说最终产生了一系列不可战胜的伦理道德的困境。
4、学习者习惯了倾听
由于文化“神话”中教育是为了满足文明人对知识的自然需求，所以，若想探讨教育中学习主体的自然需求总是不顺利。在教学中，学生总是专注听讲，不要求讲解和论证。类似的场景好像是重复了无数次的历史主旨、礼节性行为而不容置疑，如：耶稣对信徒的演讲，教师上课等，这些人物的力量在于他们自身比言说的内容更重要。在道德品质以及其他品质方面同“教育思想”无法比较的教师充当着人类的教诲者，在这个意义上文明的发展史不是知识发展的过程，而是教师永不停歇的对文明的揭示过程，这样的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说明人类没有老师就不能够独立思考。换言之，“知识就是力量”告诉我们的不仅是关于知识的力量，还有关于作用于社会的所有力量都由知识的承载者呈现出来。А.Л.库拉金［4］指出这样的教育使学生只学会了注意听讲，却少了独立思考。
5、自由和智慧的神话
А.Л.库拉金［4］总结了当代历史时期的特点是关于人类自由的神话取代了人类智慧的神话。与人类智慧形成和发展的神话一起，人类历史记录了导致现代文明不可避免地接受自由和民主等现代原则的戏剧性的冲突事件，如苏格拉底、布鲁诺为了真理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历史曾经有过那样的时代，人类的信仰意义如此重大，以至于可以为了自己的世界观付出生命的代价。关于人类进步的最初表征就是自由和真理的高度统一，即对真理追求的权利。可文明人也早就为了一个共识付出了代价，那就是“坏的”和平比“好的”争吵要好。不得不承认，社会和谐、社团和行业的价值观较之知识及真理对人类文明来说更重要。教育系统不得不存在于先前神话的语境中，并且遵循着先前的价值观——秩序和认知的价值观——真理在利益之上。对教师的无限信任有很深的宗教传统根源，这种信任与对真理的终极崇尚有明显的联系，以及与建构公正社会的不懈期待有关。因而，在大众意识中，教师的职业具有神奇的色彩，不容怀疑。
（二）现今俄罗斯教育存在的问题
俄罗斯文化神话使教育成为神话，也因而出现了教育中的一些悖论。在当下的俄罗斯，受世界经济、教育、文化发展大潮的影响，在经济体制、政治体制变革的条件下，教育领域的改革衍生出一系列问题。这些现象有的是俄罗斯特有的，有些是普遍存在的。
1、文凭认证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