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后薛姨才道,“陛下东巡之意,意在何处,我料想夫人心中有数。这时间甚是紧迫,若然陛下驾临之时宣召二小姐觐见,而二小姐却没能按时归来,少则败了陛下的雅兴,重则龙颜之怒也可以料想。”
“你这话说得我左右为难,没了头绪。”
“既然夫人有所顾虑,认作此举万万不可,那么老身再想办法。只是,该如何处置此人?”
“我心乱得慌,你做主吧。”
事已至此,薛姨出言告退。这会李达松了口气,看出一点薄弱的希望。他可以不必再乔装,穿上长裙套上假发,化身一个女子招摇撞骗。只是,回去的路和来时路同样,仍是黑漆木箱款待,艰难地委身其中。
难以转身腾挪,好像过了几百年的感觉。忽然透气孔传来狗叫声,并不是平常听到的那种,呼呼呼地嘶鸣,低沉和阴险。
重见天日,不对,没有蓝色的天空,是灰黑色的顶面。显而易见到了地下室,光线黯淡,地板极其潮湿,还有水流过的痕迹,郁窒和腥臭的气味扑鼻而来。最恐怖是六双发光的眼睛,黑色长毛的巨犬,李达更愿意用野狼来形容。
“娃儿,甭怪薛姨狠心。”
哐当一声,一名黑衣大汉打开囚禁巨犬的铁门。
什么意思?要用我当做食物喂养这六只凶狠的野狼。李达心跳急速如同跳跃的皮球,寒意从头到脚贯穿全身,他能感觉到毛孔起了疙瘩。而被铁链拴住的巨犬像是能听懂人话,纷纷扬起上半身,露出尖锐的长牙,嗷嗷嗷地嘶吼。
“等等血姨,说好了我乖乖听话,你带我见大长老。你不能临时毁约。”
“早点投胎,下辈子洗心革面做个好人,切勿再犯偷窃之罪。”
两个黑衣大汉强硬地揪住李达的双臂,使劲地往犬舍里推。
“再等等,”李达伸出右脚,拼了命地抵在铁门的门框。他的力气在危难时刻特别强悍,转而再把左脚蹬去,人如同字帖里写上个一字,悬空而起。
生命如此脆弱,尽管再挣扎,也是无力之举。两个大汉看来也是愤怒,变换作战方式,一抱前身一抬后腿,直接把人扛起来。李达并没有放弃,泥鳅般上下抖动,但又能改变什么。距离越来越靠近巨犬,视线近距离接触发出幽光的狗眼,他才了解它们有多饥饿。猩红的舌头往下流口水,白色的利齿肯定撕烂自己。
“我有遗言,非常重要的遗言。我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有个人,怎么说呢,就像巫师一样的人,懂得使唤魔法,他临死前让我转告大长老……血姨,请给我说遗言的时间,关乎这个世界安危的遗言。”话看起来很长,李达认为很短暂,一口气说完。
“停手,押他回来。”薛姨下令两个大汉,待到李达站好,“娃儿,有甚遗言?”
李达满额冒出冰冷的汗水,虚脱的身子差点站不直。
“作甚不说了?”
“秘密,秘密来的,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你们两个外面候着。”
逼急了我,我可什么都能做得出。我需要武器,不用一把刀,尖锐的利器就行。李达心里一边念叨,一边悄悄地用余光扫视周围。地下室里却是非常的干净,连打扫卫生的扫把也没有。挟持人质的想法像是刚点燃的火苗,猛然被现实情况扑灭。
徒手掐死她,同归于尽,死之前找个垫背?不行,损人不利己。李达放弃这个念头,
“娃儿……”
“你别催我啊,我都要死的人,坚持几分钟容易吗。血姨,再谈谈条件,我能不死吗?”
“不能,你必须要死。”
“该死的巫师,怎么他的遗言又变成我的遗言。告诉你了,他让我转告大长老……不说了,死就死吧。本来我想掐死你的,谁让你毁约。可是看你一把年纪,还把我从监狱救出,我放过你。商量一下,能不能换个死的方式,被狗咬很痛的。”
“哎呦,娃儿还真坦诚。我也实话相告,若然你敢动手,就不是喂狗吃你简单了事。”
薛姨平放右手的掌心,生出微弱的火光,转瞬化作人头大的火球。六只野狼突然失去狠劲,呜呜声伏地。火球的热量超乎李达的承受能力,虽是间隔一米之际,“好热。”眼睛几乎睁不开,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脸面,“我知道你厉害了,快点收起来。”
笃笃笃,有脚步声传来。薛姨连忙收回火球。
这些女人,身份显赫的人物穿上复古的暗红色绸缎,李达从服饰的颜色很容易判断,来者是个青绿长裙的体胖的侍女。只见那中年妇人悄声耳语薛姨,接而又离开。
“娃儿,看你是聪明人,我本不想你死。只是,你能理解夫人的忧虑吗?”
“她不想我乔装什么二小姐的事情走漏风声,免得连累她们全家死光,所以杀我灭口。算我倒霉,我栽了,死在这个毫无信用的世界。”
“如果夫人回心转意呢?她已经给话,你可以活下去。”
刚才特来传话的侍女,原来是救命恩人。在死亡的边缘走了一趟来回,希望的火苗再度点燃,虽然不该奢望,但有什么比活着更好呢。只要有机会,他还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白色的海滩,碧蓝的海水,晴朗的天空,想想就开心。
“你过来。”薛姨招了招手。不明白其中含义,李达仍是走去。薛姨拿起他的右手握住,眼神异常地坚定和深沉,“娃儿,刚才的事实属不得已之为,你甭生怨气。帮薛姨这个忙,暂时化身二小姐,事成之后送你安全离开。”
“万一她提前回来,”李达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下场,“你还不是要灭口。”
“我答应你,不管二小姐回来与否,同样还你自由之身。”
“还有见大长老呢。”李达把最关键的条件提出。
“娃儿,那些话你也听了,其中的关系要害想必一清二楚。而化身二小姐并非易事,不单相貌、举止和神态惟妙惟肖,性情更要相似。若然出了差池,薛姨首当其冲承受罪责。能不能见大长老,要看你的造化,明白吗?”
“你都说我是聪明人,天赋异禀。尽管放心,只要给我多点时间练习……”李达嘴边的话被打断,剩下的半句来不及说出:保证所有人认为我就是二小姐。
“你只有三天练习,不然我何必着急寻个赝品回来。”薛姨搬出严肃的神色。
右手不知是薛姨握着太紧的缘故,有麻痹的感觉。李达掂量一下,似乎时间的问题不容商量,“三天时间,唉,实话说太短了,我尽力而为。”
“你这娃儿说话甚是直白,我越听越喜欢。此刻开始忘了原来的身份,你就是二小姐,唤作慕容月。”
我是慕容月?秒变女人,李达心里咯噔一下,提醒自己本是男儿郎,千万不要三天之后忘了。“你和二小姐……就是我了,你们什么关系?我对你要不要换个称呼。”
“我夫君与你同姓慕容,你父亲大人慕容英的亲弟。你本应叫我姨娘,只是……”薛姨突然管住了嘴,眼神落寞地垂下,再急促地望向出口地上的台阶,“和之前一样叫我薛姨。暂且不说这些,你金枝玉叶,这肮脏地方不该来,我们回房。”
终于不用躲躲藏藏被人抬走,可以正大光明的步行。慕容月家里的规模超乎李达的想象。路过的房门有些紧锁,有些亮了光线却听不到人语。走廊倒也精致,镂空的木工雕漆,凿刻各式花草和鸟儿飞翔的图案,像鸟笼一样的灯盏悬挂屋檐之下。
穿过两个拱门,天际边上浅露月尖,是上弦月,星辰遍布的晴朗夜空,远处可见阁楼暗影。再跨过一个拱门,眼前呈现出一个大院,前庭小花园,台阶三步,往上左右矗立两根红色圆柱,擎起豪宅一栋。
众人停下脚步,两名护送的黑衣大汉随之撤离。门板扣响,不久之后,咿一声门户开动,迎客之人展露出脸面,正是之前见过的春兰和秋霜两个年轻侍女。
待到推门而入,李达才知道深藏不露的含义。如果说奢华是金裹银饰,再像撒米投食般铺上钻石。那么,这屋内的装饰基本就是,连地毯也闪闪发光。
深处只见一张高大座椅,其后的墙上悬挂巨副画像。画像织锦而成,里面描绘的男子看似年轻,盎然地注视贸然到访的赝品二小姐。
薛姨的夫君吗?这长相无论放那一个世界,均是帅到掉渣的美男子。不容李达再观察画像中的人物,薛姨出言提醒,“你速速随我进来,时间不待人。”
大厅的右侧转入书房,春兰早已沏好茶水等待。清香怡人的气味舞动房间,这会口干舌燥,李达心想自己是二小姐就不必打招呼,连忙喝上一杯。
喉咙湿润过后,一阵火烧的裂痛自喉咙而起。呼吸像是堵死不通,他想说话却说不出,只能眼睁睁地看向薛姨,用手指向自己的咽喉处,嘴边干枯地汩汩响。
最毒妇人心,我就知道没好事,她想毒哑我,省得我说话败露真相。李达愤怒地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