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丁老大又是怎么一回事?”李达问。
“就那回事,我和他不在一个频道。我是掘金组的一个分支头目,负责银杏镇的游戏空头账户名单,每天撵这群小屁孩登录游戏。而丁老大隶属颐和堂的黑帮,当地的土霸王。人在屋檐之下不能不低头,说的是这个道理,我赚点辛苦费要看他脸色。”
听到这里李达算明白了。
四亿玩家同时在线的游戏《记忆饼干》,这款VR游戏风靡全球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全天候在线。玩家即便不在网路,里面创建的游戏人物依然能根据玩家的思维正常运转,就像活着游戏里面的自我。
更吸引人的是,游戏货币以一比一等值交换现实的金钱。这家伙所在的掘金组控制青少年账户的登陆,挂在游戏帮忙做任务。钱,金钱,万物的灵魂。叮叮叮,游戏里获取的金币落入他们的账户。
“你们说,林风是不是吃了豹子胆,竟然挑拨我和丁老大的关系。”
“说后面的事,丁老大怎么处置林风?”长矛打断孙豹子的话,语气稍嫌不耐烦。
“丁老大没有出手,也没让手下出手,他很聪明,让我来。自作聪明的家伙,脸肿得像个猪头,趴在地上一声不哼,差不多死人的样子。我记得那回打到两个拳头疼。丁老大不想搞出人命,喊停了,走到林风身旁。我想他是打算踹上两脚吧。突然丁老大杀猪般鬼叫,整个人踉跄地后退,右脚跟的血像是喷泉涌出来。
我真的不知道林风的匕首那里来的,反正就在他手上。接着他站了起来,见鬼了,像是尸体还魂。当时情况很混乱,我看到丁老大恶毒地盯着我,那表情肯定认为是我设的圈套。我想我摊上事了,两伙人打了起来,记不清楚怎么逃掉的。”
“之后你就成了镇上的老大。”李达道。
“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吗?丁老大的脚筋被割断,变成了废人。颐和堂把他撤掉,换上新的负责人。我躲了一个月,最后两个组织谈判,我这边给了些赔偿,事情就此了结。至于林风,那惹祸的小子,竟然没人修理他,每天跑我那里,就在我旁边晒太阳。
突然某一天这家伙问我,有什么活介绍,他想出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正巧我表哥来镇上度假,去钓鱼的时候我就顺口提起这事。林风就这样跟随我表哥去了城里。”
“你在害怕,你怕他,像送瘟神一样急着送走他。”李达感觉自己看穿孙豹子内心的想法。
原本以为孙豹子像刚才一样暴跳,立刻还以怒骂,再是强词辩驳。没料到这人转头望向车窗外面,沉默,静默,一片静寂。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说话,“林风是个怪物,如果那天他划向的不是脚筋,谁知道会不会是喉咙。你可能不怕,但我怕。你们不是条子,进篮球场的第一眼我就看出,你们像是寻仇的。知道篮球场里我为什么不敢说出他的下落吗,我怕喉咙某天不小心被划过。”
“呵呵,我不这样认为。你认同他,骨子里看得起他,所以不好意思出卖吧。”
MOB公司铺天盖地的广告,从地上的灯柱灯箱、高楼墙面的大屏幕投影,还有悬浮天上的广告飞艇,再到平面纸张的杂志报刊,最后是视觉网络系统,但凡这个世界有空隙的地方,必然有它的存在,就像呼吸的空气。只是,如果吸进的是令人作呕的废气,另当别论。
席映月厌恶地把视线从MOB公司的广告移开,免得眼球被弄脏。她在人群中加快脚步,往地下通道走去。
“MOB公司新作,第九代VR游戏头盔M9,七种颜色选择。外壳采用军工太空柔性铝材质,重量再减五百克,可折叠方便随身携带。内置无线充电系统,满足家庭、出差宾馆和办公室等多个场合的使用。内部五层脑部滤波防护设置,缓解脑部疲劳。另加设身体疲惫状态检测,合理保护身体。M9现已上市,只售999元,活动期间送游戏地图体验卡,优惠再减100元。”
MOB公司的广告无处不在,地铁的电视频道不停地循环广播着。席映月戴上无线耳机,开启手机播放音乐,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今天是周日,缺少上班族来填充车厢,车厢内略显宽敞,空有座位。
去往医院还有很长的路程,倒是可以闭目休息一会。只是中途需要换乘八号线,于是席映月挽着双臂,倚在冰冷的靠背,仰头注视地铁运行灯指示的到达地点。
时间就在乘客的上车和下车消逝,就这样半个小时过去。地铁又开动,下一个站点是中央书院,该换乘八号线了。对面座位有个刚上车的少年,突然向她招手打招呼,满脸的欣喜。
认识吗?席映月怀疑的目光对视。不是找我的吧?瞧了左右,乘客之间的距离很宽,宽到可以坐下两个人。视线重新回到对面,那男孩在说话,席映月急忙把耳塞摘下。
“不好意思,刚才没听到你说话。有事吗?”
“小姐姐,你不认得我了,我是林喜啊。”
好像在哪见过,有那么一点印象。可是在哪里见过呢,就是想不起。席映月绞尽脑汁思索,企图在记忆中搜刮出这号人物。
“你哥哥是我游戏里的团长,十里屯香草烧烤,有印象了吗,我们聚过的。”
想起来了,席映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这刘海小弟原先是他哥哥游戏里的手下。聚会几乎是两年前的事,那会她刚好毕业。闲在家里无聊,被哥哥扯去参加聚会。
那年聚会这伙人不断地说着游戏的事,什么系统分配的奇葩任务,什么在奇异洞穴里遇见三角牛兽死里逃生,什么和其他团拉阵线单挑,等等。她半句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于是吃了不少香草烤羊肉。林喜在他们中年龄最小,也是凑不进群聊。于是两个被遗忘的人算是结伴聊天。
“怎么你也搬到绿宝石城了,我记得你住在银杏镇。”
“没搬,我这趟进城买几本介绍冻城的实体书。网络上的介绍太过于娱乐版,一些旅游知识,以大多明湖居多。”
那年林喜才读高中一年级,按推算他今年准备读大学了。听这么一说,应该考上冻城那边的大学。“准备去冻城念书吗?”
“冻城科技大学。”林喜由脸色到表里的愉悦。席映月猜想眉飞色舞就是这个意思,这少年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分享给别人。“去个陌生的地方,至少提前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吧。其实也不算陌生,我爷爷唠唠叨叨地无数回,说他年轻时曾在冻城服兵役。”
地铁咯刺咯刺地停下,这段铁轨特别短暂。广播再次响起,提醒乘客换乘的信息,也打断两人的对话。“下回再聊,我要下车了。”席映月拿起手提包急忙往外走。
她来到另一侧站台,空荡荡的铁轨,赶往医院的八号线地铁没来到。背后有人跟着,回头一看正是车厢里偶遇的刘海少年。
“你这是去哪里,回家吗?”林喜追了过来,“如果不赶时间的话,我请你吃个午餐吧,难得见一次面。”
席映月差点想笑,太直率和太阳光的男孩了。一张稚气的脸瞧不出有任何企图,就是那种异乡遇故人的喜悦表情。她抬起手表,十二点二十六分,时间还充裕,“我请你,毕竟你还没工作。”
地铁出口的附近有间牛排店。入座后林喜不客气地点餐,他要了份菲林剔骨牛排,配上一杯多糖多奶的咖啡。席映月的胃口不算太好,她点了份蔬菜沙拉,还有甜汤。
如果用话痨来形容林喜,一点不过分。服务生刚走开,他立刻抛出话题,“几乎两年不见团长大人,他还好吧。”
这会轮到席映月莫名其妙地对视,“你不是一直跟随着他吗,我说的是游戏里。”
“没了。自从奖金分配问题之后我很少上线,功课说起来不算忙,只是想到游戏里有不愉快的纠葛,不太想上线。”
“那枚四眼滴血龙戒的奖金?”
“嗯。”
席映月至少知道那次聚餐的起因。哥哥领导的魅影18团打出一枚四眼滴血龙戒,热得发烫的加持攻击防御的宝物,游戏里追逐和要砸钱买的人用几个手数不过来。按市面的最低估价为二十万,她哥哥的原话。
“我哥哥私吞了?”她小心翼翼地问。《记忆饼干》里的游戏货币等值现实金钱,可以随时兑现到银行账户。二十万元不是个小数字,普通工薪的两年收入。见财忘义的事情,游戏论坛和新闻常有报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另一个版本。那晚聚餐之后第二天上线,副团杜金克的意思是根据贡献的大小分配奖金,可有一个人反对,提出按人头平均分配奖金,我们是小团,有十五个人,每人大概分到一万三千元。他说整个团在这次任务中团结协作,胜利的成果不分战力强弱。”
“谁啊?”
“noname,游戏用的是舶来语,那时我们就叫他无名。”
“聚会时我见过吗?”
“聚会时没有来。他很神秘的,刚开始进团给人感觉是个菜鸟。玩久了我发现这家伙像是内测人员,他能带去到地图上找不到的洞穴,五级BOSS有没有,我们经常遇到。另外他的战力非常诡异,看似等级低,可打怪的时候总能完好无损,像是开了外挂。”
这会服务生端上两人点的午餐,打断两人的谈话。席映月两只手指捏起银勺,轻轻地搅动甜汤,“那你怎么看待奖金的分配?”
林喜毫无怯场之意,就像和老朋友聚餐挥舞刀叉,边吃边道,“我觉得副团的话没错,按贡献分配非常合理。那次打怪任务主要靠他和你哥哥的力量,大部分时间是他们两个在支撑。五个主力侧面攻击,其余人就在打下手,分散BOSS的注意力。按贡献分配奖金无可厚非的。”
“不好意思,我对游戏一窍不通。可是团队协作,分工不同而已,平分奖励也合理。”席映月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林喜撇了撇嘴,脸色稍稍不愠,“无名也是像你这样说,他说是团队协作的成果,并非某几个人能左右战局。副团坚持自己的观点,无名则是让团里的人投票,投票之比是七比七,有一半的人站在他那边。”
“我哥哥的看法呢?”
“团长大人保持沉默,弃权没投票。副团看了投票结果,那会很冲动,非常的生气,说是不带我们玩了。无名还火上浇油,立刻回应说‘别把自己看得很重要,缺谁都一样’。这家伙就是来捣乱的,假惺惺的模样,喜欢拉拢人心,低战力的人全被他收买了。”
故事到了这里,后续的发展令人联想翩翩,如同看到即将切开的西瓜,谁都想知道里面是红彤彤的瓜肉,还是白里透红的生瓜,“最后呢?”
“当时爆了六指麒麟兽出了两个奖励,一个是四眼滴血魔界,另一个是团队奖励,一张去往异世界的地图。无名说按杜金克的办法也行,他可以不要奖励,就要那张地图。你哥哥息事宁人,就同意这个办法。奖金分配之后杜金克离团,几个主力战将跟着走了。我仍在团里,因为你哥哥平时对我很照顾。只是不想见到无名那家伙,所以很少上线。”
不该走的人离开了,该走的人却留下,林喜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一个喜恶分明的懵懂少年。沙拉吃了一半,席映月看了手表,“我真的还有事,该告辞了。”
“这么快啊。”林喜抬起头诧异地对视,随后急促地道,“你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电话也行,放寒假回来我请你吃饭。”
“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待会空闲加你好友。”
席映月重新回到地铁站台,换乘八号线之后在植物园站下车。去往旭日脑部康复医院还要步行一段路,此处远离市区的喧嚣,特别安静祥和。秋日将近,郊外午后的阳光不寻常的柔和,绿树成荫。
出示病患家属卡验证身份,门口的警卫才给与放行。重症休养病房三楼,她深吸口气走出电梯。通道空荡荡,靴底打在地板有了回声。来的次数越多,希望越来越渺茫,让人越是心冷。她推开顺数第五个病房的房门,往里看去,哥哥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奇迹并没有发生。
心跳测量仪的屏幕划出哥哥的心跳,数不清的检测线贴在哥哥的脑袋,呼吸机全天侍候在一旁。
上回带来的百合就像哥哥的生命一样,已芳香尽逝,耷拉着头趴在花瓶上。席映月重新换上带来的花,把窗户开出一条缝,外面的气流冲入,打扫病房里郁闷的空气。
她拉来一张座椅,就挨在窗户旁,视线落在哥哥的眼睛,空白无力的眼睛,眨也不眨。也不懂过了多久,房门开启,哥哥的主治医生萧默走了进来。席映月回过神,急忙站起来。
“不好意思,这么急让你赶过来。不用站起来,你坐吧。”萧默中年男子的长相,一副黑框眼镜,满腮黑胡须如同花圃剪裁好的草坪,非常的整齐。
“没事,一直劳你费心了。”
萧默循例检查病人的情况,之后神情严肃地说,“这次叫你来,是因为侦测到你哥哥的脑部出现……”
席映月不由心跳加速,脑袋里突然嗡嗡地乱响,两手揪紧手提包。
“你别紧张,总体来说是个好消息。他的脑部按正常情况来说,不会出现思维的跳跃。但在这一周,我接到信息中心的预警,提示受创的脑部出现思维的重启。思维的重启,简单说就是病人的脑神经没有退化,还在运动,有康复的可能性。”
席映月喜极而泣,两横脆弱的眼泪停留在眼眶。她转过身擦掉,免得失态。
“你先别激动,我还有话没说完。思维的重启,必须要有持续性。遗憾的是,前天和昨天信息中心没有预警,到现在为止也是。”
席映月有种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感觉,明明给人以希望,看似唾手可得之时,却狠狠地夺走。刚才的眼泪是快乐的,那么此刻的眼泪呢?
“我说姑娘,你别急着哭啊。”待到席映月平息心态萧默续道,“考虑到滕子城在游戏运行中突发病灶,脑部被重创,于这次思维的重启我有个不得体……我比作是猜想,只是个人的观点,不代替院方的意见,就是他的思维还在游戏中运转,一直没有下线。”
“不是说系统可以强制下线吗?”
“你对《记忆饼干》这款游戏不太了解。除了防止青少年沉迷网络游戏,强制晚上七点前下线,其他的设定……我不能说太多了,现在建议你进入游戏,看看能否找到游戏中的他。如果找到人,我会根据你的反馈,结合信息中心的预警作进一步判断。”
席映月还想说点什么,一个女护士笃笃地走了进来。“萧默主任,有位自称是你表弟孙豹的人来找,被警卫拦在外面。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孙豹?”萧默重复女护士提到的名字,锁紧眉头,“好吧,我现在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