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魏明昭去了旸州郊外一座鲜有人烟的荒山上闲游。旸州人口稀少,郊外更是荒凉。本以为这里只有自己一人,正暗得独身之乐趣,无意中误打误撞正遇上了一身青布白巾,挑担下山取水的白虬,才发现山上竟还有一处名曰云鸟观的小观。许是缘分使然,她见此人身姿挺拔,气如松竹,面貌虽然黑瘦崎岖,但又与当今皇上有五分相似。于是起了兴趣便与之闲聊几句,竟是十分投机。白虬兴致一起,邀她去云鸟观一叙,于是两人整日烹茶煮酒,闲云野鹤,成了忘年之交。
“老道,我要走了。返京,归期未定。”也可能回不来了。魏明昭在心里默默的加了一句。那一天,两人在溪边一块算是平整的大石上下棋,搁置在一旁的小炉煮着茶,正冒着股股烟气。明昭紧紧的捏着骨瓷茶盏,里面的茶汤碧透清澈,深绿小巧的茶叶在汤面上打着旋,白色的杯底上还用黑釉勾了几条小鲤鱼。她盯着那几条鱼,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辞别之意说了出来。
白虬落子的手一顿,“啪”的一声一颗白子稳稳的落在了棋盘之上。
“可惜喽,失了一个难得的棋友。再找一个你这样的人怕是十分难,”白虬笑着看明昭,“只是小友今后再找一个我这样的牛鼻子老道士怕是更难了。”
今后?她从不愿多想“今后”。
今后是一个多么虚无缥缈的词,可她必须走向那迷雾重重的未来。她望望着青苍的山,云游山水是她想过的日子,可是血海深仇太重,逼着她去拿起屠刀。她必须扔下这种妄想,转而去京城刀光剑影最频繁的地方掀起风浪。
这是一条不归路。
“临别在即,向你讨张天地长寿丹的古方。”
白虬微微皱了下眉,仍是不经意,“你张口,我便给。只是小友天横贵胄,应不是求仙问道之人。”
“不,不是给我自己用。我是要用它害人的。”魏明昭低头抿了口茶,“大人手上那张方子,在下已惦记许久了。不知大人可否割爱,交给在下去霍乱宫闱,做千古罪事?”她目光灼灼,死死盯着对面落棋之人。
白虬神情怔愣,心里暗叹明昭才敏。复而大笑起来。“贵人真当慧眼,老夫愧不敢当。”他停了停,“至于霍乱宫闱一事,老夫奉劝几句,聊表心意。望贵人兀自珍重,勿忘本心。”
他这几句说完,也不管棋盘上的残局,当着明昭的面甩着宽大青白衣袍,踏着苔阶缓步离去。明昭看着他的身影,只是叹其仙人之姿。同时脑中仍是疑惑:她总觉得,白虬此人,不仅仅是前朝一位名臣,应当还是皇室中人。毕竟皇室气韵,不是谁都能轻易洗掉的。虽经多年,其仍可外露。
没过多久,一个蓝衣小童踩着木屐长歌而来。明昭细听了听,是陶公的《归去来兮辞》。小童见了她,笑嘻嘻的说:“我家师傅说了,贵人是有缘人,特赠此古方,送贵人下山。”
明昭神色肃穆,收起方子对着云鸟观的方向长拜三次。随后起身,在小童耳旁庄重的说:“告诉你师傅,让他活的久一点,最起码得到我回来见他。”
随即,她抛下心中的不舍,最后又望了一眼苍山的霞光,转身离去。而她与身后橙红的晚霞,自成了白虬眼中的风景。
或许,双方都知道,自此一别,应是再无相见之期。
只是,谁都没有说出来,也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