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兰跟着杜秋娘上了三楼,杜秋娘带扬兰进了靠楼梯的第二个房间,这里的布置清新雅致。木地板擦地锃亮,素色的幔帐一垂到地。
窗边有个梳妆台,上面胭脂水粉,梳子,篦子各种首饰一应具全。靠西墙边上是一个大衣柜,中间有一个圆桌边上有几个圆凳,东边是一张大案几,案几上文房四宝,笔洗,笔架,镇纸一应具全,后面是一整面墙的书架,上面却没有书,像是刚被搬空了。
在镂空雕花的隔断后面,有一张雕花大床,浅紫色的床幔垂着,看不见床上什么铺盖。
梳妆台边上还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见两人进来曲膝行礼道:“老板好,小姐好。”
杜秋娘拉过把凳子坐下,示意扬兰坐到梳妆台前坐下。
扬兰到梳妆台前坐下道:“这位妹妹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道:“回小姐,奴婢今年十六,名叫朝云。”
扬兰道:“花一般的年纪,这名字也不错,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好有诗意的名字!”
扬兰又看了一眼朝云,眉眼灵动,面庞清秀,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温声道:“朝云,你帮我梳个飞天髻吧,我自己上妆就行。”
朝云应了声,是。便把扬兰的头发散开,梳顺,盘了起来。扬兰给自己化完妆又到衣柜里挑了件白纱的衣裙换上,走到铜镜前仔细端祥着。
看的杜秋娘眼前一亮,心中暗道:“这姑娘上妆前和上妆后简直判若两人,犹似下凡的仙子。”
杜秋娘越看这姑娘越喜欢,竟生出恻隐之心道:“姑娘出口成诗,颇有才华,且容貌不俗应出身高贵,为何自降身份入这风尘之地,你可知明月楼鱼龙混杂,可不比闺阁秀楼清闲自在。姑娘若现在离开还为时不晚。”
扬兰从杜秋娘眼里看出几分同情与怜惜之色,更觉得此人亲切。不似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倒像是个有故事的人。第六感告诉她此人可以信任。
扬兰坐回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对杜秋娘道:“您比我年长几岁,我可以叫您姐姐吗?”杜秋娘微笑着点了点头。
扬兰继续道:“不瞒姐姐说,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爹娘做主要把我嫁给一个财主做小,况且我已心有所属,我不肯,就来到了长安城。
有亲不敢投,有犮不能靠。我一个弱女子除了会唱几首歌曲之外,
别无长处。”
杜秋娘道:“你既然有心怡之人,为什么不去投奔他呢?”
扬兰叹了口气道:“我与他身份天差地别,我虽然心悦与他,他却没有对我明确表示过,也不知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态度。我可没有卓文君那份勇气,况且,男子面对感情总是比女子更理智,只怕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我自降身份一是激他一下,看他心中倒底有没有我,他若愿为我放弃富贵荣华,我也愿陪他浪迹天涯。
二是为了让自己更理智,若他真对我无意,我也好对这段情早日释怀。
这三是因为我一直有一个登台演出的梦想,我曾听说过一向话,觉得很有道理,人如果没有梦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杜秋娘被她这句话逗的噗嗤一笑道:“梦想,咸鱼,这话听着倒很有意思。话说回来入这一行你真的不后悔吗?”
扬兰也笑了笑道:“有什么好后悔的,我是卖艺又不卖身,在我们那儿,艺人只要德艺双馨那可是名利双收的,能进入演艺圈不知是多少人的梦想。”
杜秋娘点了点头道:“你自己想的开就好。对了,你还没有花名呢。”
扬兰道:“花名,就是艺名吧,我既然叫你姐姐,那就随了你的姓吧,花名,花名?那就叫杜若吧。”
杜秋娘道:“也好,未时已至咱们下去吧。”
扬兰道:“等等,”
她从衣柜里挑了一条白色的纱巾,往脑后一系,遮住了下面半张脸道:“现在可以了。”
杜秋娘不明所以道:“你这是干什么?”扬兰道:“保持神秘感,咱们下去吧。”
一楼的大厅里正对着大门有一个舞台,高出地面三尺有余,舞台上铺着红色的羊毛毯。
大厅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看客,可能是因为绿牡丹不再演出的原因,所以今天来明月楼的人并不多。
扬兰从后台缓缓走出来,丝竹之声渐起,舞台周围轻烟袅袅,扬兰便随着曲调翩翩起舞,身姿曼妙,如月宫仙子,她边舞边歌: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宇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眼。
不应有恨,何时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曲终了,台下的人皆如痴如醉。有在梦中,连门外守卫的几个大汉,楼里的跑堂,和楼里的其他姑娘们,当然也包括杜秋娘。
曲终歌罢,扬兰,不对,是杜若姑娘鞠躬下台。和杜秋娘回到二楼雅间,签了一份明示双方责堑,权利和义务的契约,这契约签的很是新颖,扬兰提岀的,卖艺不卖身,被列在了第一条。
另外,明月楼有责任保护扬兰的人身安全,每月要有不少与六天的假期,包吃包住,客人的打赏二八分账,明月楼二扬兰八,工钱按月结不拖不欠,不陪客,包括吃饭,喝茶,喝酒……
杜秋娘也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卖艺不卖可以,明月楼例来就是这规矩,每月六天的假期有点多,改为四天,都包吃包住了,客人的打赏应该五五分成才合适。
工钱自是不用多说,不陪客也可以,但不能到其他地方登台,契约时间为一年,无沦哪方违约都应给对方赔偿壹万两。
契约一式两份,双方均无异议签字画押。
第二天长安城的各个茶楼,食肆里,明月楼便成了热度最高的话题。
这位说:“昨天你们谁还去明月楼了?”
那位说:“绿牡丹都不在明月楼了,谁还去那儿呀!”
另一位既骄傲又深表遗憾道:“昨天你们没去明月楼的,可是错过看仙女了。”
“绿牡丹都嫁人了,明月楼里那来的仙女?”
“你可不知道,昨天我在明月楼看见仙女下凡了。”
“你就吹吧,你们谁信啊?”
“哎,你还别不信,那杜若姑娘真是美若天仙!唱的那个曲子,我可从来没听过。那歌声空灵宛转绕梁三日。”
“对,昨天我也有路过明月楼,见厅里人都很安静,就凑过去看了一下,这一看不打紧,可是开了眼了,那舞台上的女子,高挽发髻,一袭白衣,婀娜多姿,虽然以纱巾蒙面,但眉眼清俊气质不凡,应该是个大美人。“
“真的啊!”
“昨天没去,真是亏了。”
“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去瞧瞧”。
众人七嘴八舌的谈论着明月楼的新进台柱子杜若姑娘。
从苏东坡的词,到李煜的词,到范仲淹的词,到欧阳修的词,李商隐的诗,李清照的词,秦少游的词,李之仪的词…………统统唱了个遍让初唐的文化老青年,小青年们也感受了一回,不一样的文化和音乐。
杜若姑娘唱的曲时而清丽婉约,时而豪情万丈,时而明媚灿烂,时而愁肠百转,…………也因为如此众人对她的来历纷纷猜测,众说纷纭,有人说,她是来自西胡土翻,有人说她是来自海东小国,有人说她是来自江南水乡,也有人说她来自西北大漠。
杜若姑娘在冬天的长安城里,温暖的明月楼里轻歌曼舞。
她在明月楼一月有余,却从没见到过他,她以为,他因为她的行为对她厌弃,而努力的忘记。
李君羡却在长安城外,寒冷的渭水之滨浴血奋战。他以为她会在家乡新建的房子里,过着安稳的生活。在战斗之余他会在随身的行装里,取出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深情注视,轻轻拂过,睹物思人。
这天晚饭后,杜若姑娘照常到楼后的天井里散步消食,路过杜秋娘的房间时,看见房门是半开着的,就往里多瞅了一眼,见杜秋娘正一个人梨花带雨借酒消愁,便敲了敲半掩的门,等杜秋娘应了一声,便走进了房间反手关好了门。
杜若姑娘来到桌边与杜秋娘相对而坐,轻声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烦恼了?姐姐还是说出来,妹妹虽不才,却愿意作个好听众,如果可以,我会尽力帮姐姐排忧解难。”
杜秋娘看了一眼杜若道:“春花秋?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多好的词,多美的曲,我只是听了如此凄美的曲子,想起了许多年前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