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窗帘厚重泛实，给人浓重的踏实感，窗帘后边传出一小段对话……
“因着去父亲公堂耽搁了，见谅。”
“以后注意便是。”
“近来学院可好？”
“安好。”
“无事便回房吧。”
“嗯。”
门后听墙角的默言心里一阵低估，这像是母子？这完全是不相干的人！这几年不见不是应该如隔万年？
她最近在看一本叫《寻亲记》的话本，讲的是一个孤儿到处找亲生父母的故事，最后找到了，后面儿子去学院读书，一去就是四年，回来后老父亲老母亲跟他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温馨中带着感触，让默言印象深刻。
为什么看话本呢？当然是老彩谷的馊主意，说是能更快的融入凡界这个奇怪地方，最好的办法就是了解他们的思想，所谓的思想就是写出来的和说出来的东西，说出来的浮于表面而已，写出来的才是真实的。
……
“你怎么在这？”紫霆不咸不淡的语气响起，拉回了默言的思绪。
“我……我唤二娘与霆哥进膳。”
话说这柳颖，柳二娘，不喜下人过多，自己的翠竹院丫鬟婆子不超过五个。皇城二品大员后院主母院落哪个不是二三十个，有夸张的达到四五十，这五个的确寒酸了点，但依着柳颖的秉性，倒是无人说什么不是。
皇城达官显贵中，柳颖名声还是挺响亮的，未出嫁前是赫赫有名的皇城第一才女，在她眼里，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体验，除自己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顺捎带上的，随心随性。对自己亲生儿子都是如此，我负责把你带到这个世界，其他的与我无关。
十几年前，一件事传遍了整个皇城，直至现在一提到紫府，人们首先想到的不是紫大人，而是紫府有个紫夫人。
……
几年前神谕国闹饥荒，三月份的天阴暗起来，满天蝗虫过境，农作物颗粒无收。接踵而来的是满大街的逃荒者，以及偷盗者。
“我可以帮助他们吗？”
“你可以帮助所有人吗？”
“不帮他们就……”
“你可知神谕有多少逃荒者吗？”
“三十六万吧。”
“不，更多。你算的只是能看到的，还有很多看不到，或者即将看不到的人。”
“嗯，我懂了。”
“记住，不是所有的人都需要帮。善心不是这么用的。”
当时大街上许多人看到这一幕，一对身穿锦衣的母子，悠哉过街，片财不留。
非常时期，许多达官贵人，有权有势者都选择避难。避难，不是避灾难，是避人难。极少数不得不出门的，少则十好几个仆从跟随，多则一大街的仆人，像这两人的还不曾出现。
这一带，紫佑莱名声很好，是个好官，以至于当时无人去难为一对母子。
这段对话被一些人听去传了开来，有些逃荒者听了之后倒是振作起来，因为他们有手有脚，真的不需要帮。也因此柳颖被称为“皇城第一母上大人”，这教育下一代成了典范，此事过后许多官宦人家的妻妾前来拜访，这正主却还不相见，送给他们四个字“有教无类”。
因着这四个字，有些崇拜者给起了“教母”的称号。有甚者竟然科考前拜起了教母，说是拜一拜就能成功，于是柳颖的肖像被弄成了石像，在坊间贩卖着，不少百姓家还供奉着……
不知不觉间，柳颖功德无量，隐隐约约间默言还能看到柳颖身上紫色的功德之光。
老彩谷曾经说过，仁义礼智信，分别对应白、绿、碧、赤、黄五种颜色，除此之外还有紫色这种功德之光。等光芒亮到一定境界，此人便可脱胎成仙，享长寿之命。
仙之长寿者也。上至长生不老，下至曾百年寿命，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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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一大桌酒席，竟不见酒不见肉。旁边也不见伺候的丫鬟婆子，坐着的五个人谁都不先说话，就这么干耗着。
许久后，紫佑莱叹了口气，端详着自己的儿女，又看了一眼默默，说出的话听不出语气，“吃罢，不必拘礼，家里没那么多规矩。”
儿子十岁进入学院后就再也没一块吃过饭，好似没有这个家一样；女儿自幼被送走，这是第一次一块吃饭。前几天他忙不在府内，总共也就呆了一小会就被太后叫去处理事务。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他有点激动。
“好。”默言饿了，也不管其他三人，顺手递给默默碗筷，随后拿起自己碗筷就开始吃。
默默是个小大人，虽然不爱说话，但动作却跟大人一样标准，加上跟着默言久了，面部表情都一模一样——面无表情。前几天还离不开默言，后面就无所谓了，让默言一度认为自己魅力不够。
紫佑莱淡淡的撇了默言一眼，望向柳颖，柳颖朝他微微一笑，也开始吃了起来。
紫霆看着一脸吃相的默言，缓缓开口：“妹妹可以去神谕学院，我可以推荐。”
“嗯？”默言一边嚼着食物，一遍说着。
什么？去学院？她这脑袋瓜还需要上学吗？要武功有武功，要智慧有智慧，她缺啥？
“可。”柳颖嚼完最后一口，喝了口青菜汤说着。
“瞳儿的意见呢？”
“我？都可以。”
神谕学院是神谕国支柱，神谕国的文人武将基本都是神谕学院的学员，很少一部分来自其他学院。
神谕学院分文学院和武学院，文学院负责琴棋书画，武学院负责弓马骑射，为了培养文武全才，还单设一个文武学院。每个学院分十个班级，一班最优，十班最次。
紫霆在文武学院一班，乃是天才中的佼佼者。
“瞳儿擅长什么？”
“精通药理算不？”
“那就进文学院吧！文学院有个有名的药剂师，可指点你一二。”
紫佑莱是个开明的父亲，也是个随性的官，看这说话口吻便能看出。儿女喜欢什么，哪样最精通还是得问他们本人，学自己喜欢的肯定比不喜欢硬学要开心许多，他看中后代的品行与幸福，别的什么他看淡了，也就不强求。
对紫霆，紫佑莱是重视的，只不过他采取的教育方式是放养，从感觉上可能被紫霆误会了……
“额......”默言很想说到时候只要不是她反过来指点他就好。
“有别的吗？”
“妹妹可以进文武院，妹妹武功可不低。”紫霆适时开口。
这霆哥几个意思？好端端把她弄进学院！默言不由看向紫霆，紫霆回以一个微笑，默言有点儿凌乱......
她总感觉有什么阴谋再向她招手......
饭后，万花园。
默言找到紫霆质问，“为何让我进学院？这不像是你的作风。”
“颖的意思。”
“颖？刘颖？”默言思考了半天，终于对上号了。
“嗯。”
“你能不能多说一两句话？”
“可以。”
“......”你倒是说啊！
快被憋死的默言认栽，还是她问他答吧，“柳颖，也就是你娘，为什么让我进学院？”
“皇城各大小官员子女必须进。”
“咋，不进会怎样？”
“会被嘲笑。”
“嘲笑啥？嘲笑紫府？”
紫府规模权利都快赶上丞相了，还有人敢惹？鬼信！
“连神谕学院都进不了。”紫霆蔑视地看了默言一眼，不咸不淡的口吻不知是回答的问题，还是在质问默言。
“......”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小亭子旁，望着亭子上“念蕊亭”三个大字，默言整个人不好了。她记得，紫瞳的母亲叫孙静蕊来着......
“过去坐吧，小瞳。”
“好。”小瞳！小瞳是你叫的吗！不过面子上也不能这么刁蛮。
周围走过的丫鬟看眼色地捎来两杯茶，随后又端来几盘小点心，配合着景色，真有种偶遇知音的既视感。
不过，默言知道，对面的不是知音。是直哥！直男假哥！
“哥，你为什么叫二娘叫颖？”不是应该叫母上大人，或者娘之类的称呼吗？
“她说，她只是负责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就像是种子需要土壤一样，这是她这一生需要完成的使命。在她世界里，她活着就要完成某项任务，某项她认为对的任务。”他并不认为对的任务。
看着紫霆平淡地说完这句话，默言心里有些酸，原来世界上真有父母比她的父母还狠心……
“我倒是挺佩服二娘，随心随性，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她也好像这样，不过不得已罢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世界观，我觉得这是对的，可别人并不这么认为。
“生而为人我佩服她，但作为儿子……”
“呵！我倒有点儿怨她。细细想来，这怨也便不存在了。”紫霆苦笑一声，自嘲的话语间满是悲楚。
他本不应该活在世上，是因为柳颖要完成的任务，才有的他。
当他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消失了整整一个月，当他归来时才发现，其实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偌大的紫府竟无一人安慰他，问候他。
好似，他不存在也没事。
从那以后，原本温润如玉的少年变得冰冷起来，但再冰冷也还是有颗火热的心。
十六年前，太上皇下令把柳颖许配给紫佑莱做妾，堂堂开国元勋柳德之女，给一个当时才五品的紫佑莱做妾，在当时的皇城引起了轩然大波，毕竟紫佑莱与前朝公主孙静蕊的关系，加上当时有着神谕第一才女之称的柳颖，可不惹人眼红！
因着这层关系，紫佑莱被硬生生抬到三品，就更惹眼了。
但正主柳颖是自请旨意，别人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听院子里的老嬷嬷讲，当时柳颖第一天进门就对紫佑莱和孙静蕊说了一句惊天动地的话，“你们自便，勿入扰我，各自安好。”
柳颖是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女人，在她身上，有的只是活出自己的模样，超凡脱俗。她进紫府，只是为了活好自己，但她又是个活在礼教中的女人，嫁了就想要个孩子，这才是女人，于是她当着正牌夫人孙静蕊的面，跟紫佑莱开口要孩子......
于是有了紫霆......
孙静蕊曾对紫佑莱说过：“我不是什么大度之人，可对柳颖，我却可以大度。她活得比我强百倍，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羡慕她。”
自此以后，同塌而眠无关风月，夜里谈心拟比夫妻。
......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爹地疼娘亲爱，到了我这里，爹地不疼，娘亲不爱，我就像是一个流浪者，有时候我真希望他们能在意一下，不要晾着我。”说到这里，紫霄眼里的落寞快要吞噬掉他自己。
紫霆不是个容易对他人吐露心扉的人，可对默言他有种天生的亲切感，可能这就是血脉相连吧。
“哥，你可是忘了我？”默言调皮的眨眨眼。
这一操作，倒是把紫霆逗乐了，“要你何用？”
“哥，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我虽不是同母，但是同父啊！也是亲兄妹！嘿嘿……我可什么都会，你以后啥不会我都会！”默言拍着胸脯保证，笑话，这世界还没有什么能难得住她！
后来......
紫霆成了默言的百科全书......
以及小助手……
后面三楼，紫佑莱站在窗口看着默言跟紫霆兄妹有说有笑的，竟有些激动。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有权有势，有家有国。尘世何求？
“莱哥。”柳颖款款走来，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微微一笑，“我倒是又多了个女儿。”
“这么些年辛苦你了。”紫佑莱伸手，搂住柳颖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没错，紫佑莱查到默言是真的紫瞳了。虽然他不知其中门道，却信了。
……
前些天，紫佑莱去见了一个很特殊的人，石老。
他一进门还未开口，石老便开口，“真亦假，假亦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傻傻分不清。”
紫佑莱一脸懵，果然仙人就是仙人，连他的意图都提前知晓了，“石老，能否通俗些？”
“她，不会骗你。”
“谢石老！”说完，放下一袋大漠之森的朱砂走了。
这是石老替人算卦的酬劳，一般是朱砂，特殊时候还会是药草，很少有金钱交易。
待小童关上门，石老缓缓说出一句话，而这句话只有石老自己一个人知道，“祸起神谕，皆不可出口，气运之势，已定乾坤。见谅……”
紫佑莱走出石老院落，满脸遮不住的惊喜，便立马回家告诉了柳颖这个好消息。
自此以后，从未怀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