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蒙面人拔刀的那一刻任先生就感受到了他的气势非同凡响。
架势凝练,骨节粗大,一看就是积年的好手。他高高跳起,双腿合拢,手臂伸直,刀身和身体连成一条线,形似长条。被他目光锁定之人,都能感受到他刀法中蕴含的破釜沉舟、无物不断的气概,观察他的刀久了,甚至会出现自己已经被劈成两瓣的幻觉——
然后任先生一闪身到他后面,对着蒙面人的屁股就是一脚,刀客一头撞向地面,摔了个狗吃屎。
后面看着的另一个一捂脸,气的恨不得杀了这个丢人玩意。
“你还练个球的刀,看我的!”
这位的动作在任先生看来和上一个没有区别,都像是某种长条的生物。
“啊啊啊啊,看刀!”
任先生如法炮制,这位没出意外,屁股吃了一脚后也摔了个狗吃屎。
“我不练了!”最先趴在地上的那个把面罩一摔,以手捶地,“练了这么多年,连个暖玉都打不过。”
另一位也感同身受,两人相望,不禁悲从中来,掩面大哭:“祖宗,我们后人愧对您啊!”
紫薇也不怕了,从任先生后面钻出,蹲在他们面前,捡起他们的刀好奇打量:“阳城的江湖人都是这水平?”
两兄弟忙着哭,顾不得反驳。
任先生见他们哭个没完,无奈出言打断道:“是殷家的殷柏、殷斐两兄弟吗?”
领头的一听连忙否认:“不是,你认错人了,我们是梁家的。”
紫薇噗呲一声没忍住笑:“你骗人,我见梁梅姐姐练过刀法,你们武功那么差,怎么可能是梁家人。”
那人急了:“武功差就是殷家,武功好就是梁家,哪有这个道理,殷家哪里比梁家差!”
紫薇拍手取笑:“急成这样,还说你不是殷家的。”
两人支支吾吾半天出不来一句。
任先生已经不耐烦了:“我自认没得罪过殷家,你们为什么要拦我。”
殷柏连摆手:“我可不认识你,是有人要求的。”
任先生有心诈他:“我才来阳城不久,城中认识我的都不超过十个——是南方来的人,对吧。”
殷柏目瞪口呆:“你知道是魏公子了?”
“魏公子?南方来的,还姓魏!”
任先生诈出话后却没有得意之色,脸上的表情变得相当精彩。
“是啊,听他说上次你去城主府,被他家的账房认出来的。”
殷斐补充道:“但他的要求很奇怪。”
当初听到任先生就在阳城时,魏公子先是一愣,反应过来立刻破口大骂,叫嚣着要把任先生抽筋拔骨,但随后又坐下,黑着脸只要求殷家兄弟来教训他一顿。
“你和他有仇吗?”
任先生随口应付好奇宝宝:“没仇,不算仇!”
“我看也是,没想要你的命。”
这话听得紫薇龇牙咧嘴:他刻意请你们来,你们心里还没数。
“我们殷家兄弟说话算话,今天没成,以后抓住机会我们也一定会完成雇主要求!”
任先生叫了几声没叫住他们,看着殷家兄弟消失在街头。
回到家后,算上半个本地人的老祁一听,乐的肚子都抽筋了。
“你们是遇到泥鳅兄弟了!”
原来阳城人把殷家两兄弟起了别号叫泥鳅,紫薇想起他们使刀时摆出的古怪姿势,赞同的连连点头:手腿刀连成一条线,可不就是泥鳅吗!
阳城人倒是会起名。
任先生很不解:“听阳城人说,殷家是有名的武学世家,后人的武功怎么会这么低?”
“只是他们两兄弟罢了,当年殷家先祖开创出门极为厉害的刀法,靠它打出了一个殷家。可后来的子孙没一个能再练成。现在只有殷家家主的两个死脑筋儿子还在练,结果就练成这德行,听说这家主为此事气的呕血。”
老祁不屑道:“武功,不该像他们这么练!”
......
在金溪山会前,村庄的“干尸案”再大也只能后延,任先生一时竟闲下来,和紫薇每天都呆在尹自愁处。
尹自愁看着这一大一小埋头看书的样子,不禁摇头:“下手轻点,我书都要被你们翻烂了。”
紫薇看的自然是各类神鬼故事、人物传记,任先生看的却是各类阵法理念讲述。
任先生合上书感叹:“北地的阵师确有独到之处,南方过于追求轻便,反而失去的探索阵法能力的心。”
“阳城最初的阵师,选用瓦片做的载体,是吗?”
尹自愁点头:“不错,能用不稳定的瓦片做载体,还开发出适配的语言体系,可想当年他的水平之高。”
任先生赞同他的观点:“我之前也试过,在用“天启”这类一次性的阵法时,瓦片是个不错的选择,但阳城里的引阳阵法,用的却一直是瓦片。”
“当初那位阵师在城中建了许多瓦房,然后把载体放置上面,还立下规矩,我们后人学习引阳阵法也必须用瓦片。直到现在四大家族的人都还抱怨,说这些破房子碰不得也动不得,让他们有很多规划都无法实施了。”
“这瓦房他们也看不上,没办法,送给那些住不起房的穷人——”尹自愁想到眼前这位也住着瓦房,“当然,给你的那座是最好的!”
任先生不以为意:“如此寒冷还要给屋子铺瓦片,这位前辈又风趣又有大智慧。”
房里只有两人说话声和紫薇沙沙的翻书声,山会将至,学生们都已经不再来,只剩一个祝启带着他的妹妹留在这。
任先生看了眼紫薇身边的祝溪,又叹了一口气。
“小启,山会有把握吗?”尹自愁一时闲下来,抬头问,“准备的如何?”
祝启抿住嘴唇,低头不做声。
“灌溪一脉的书都给你看过了,我们暖玉在驱阴气方面没有过多研究,只能靠你自己了。”
任先生这几日在一旁冷眼旁观,差不多也知道这群家族子弟为何会来尹自愁处学阵法,一个是锻神,修神的功法学不了,又不是暖玉能以阳气温神,一般人只能通过作学问等折磨脑子的方式锻神,从而为在金溪山会上能有足够神念使用更多阵法,不至于用了两三阵法就软了脚。
在另一方面,只有暖玉懂得阵法,总归是不大好......
“我的这群学生啊,看起来都挺聪明的,为什么总是学不好——”尹自愁想到什么,对任先生说,“任先生,这几日雨公子的情况如何?”
“雨公子很聪明,阵法只消说上两三次,他就全懂了。”任先生对他赞不绝口,“天性聪慧,对暖玉也很尊重,秦老和寇老那些暖玉都十分推崇他。”
“我没怎么见过他,不过听那群老头子说,他要是个暖玉,绝对是能开派立宗的大阵师。”
一说到这,尹自愁满腔怨气:“那群老头子只给几个人开小灶,却让我一个人完成四大家族的要求,我一个人怎么可能管的过来。”
“今年的金溪山会,只怕又是一场空!”
祝启眉头抖动,默不作声。
一向表现冷淡的任先生此时却出乎意料地拍拍他的肩膀:“你觉得难点在哪?”
祝启看着自己干裂的双手苦涩回答:“如果是豁出命来上山,我相信自己的意志。可一旦到碎片处,从乍寒到骤暖,我怕是下不得山了......”
几人无言。
任先生又从包裹里拿出了一块兽皮:“这是我从其他人那里拿来的立面猿皮,虽然不是肚皮,但也算是难得的好料,收下吧,能起到一些作用。”
祝启连声谢绝,但任先生硬塞进他手:“山会过后留给你的妹妹穿也好。”
祝启不再拒绝,只是不断的感谢。
一天很快过去,两人带着喝了一天酒的老祁离开尹自愁处,才走了一段路,老祁又停下。
他扭头冲着某处角落不耐烦的说道:“我说你们烦不烦,每天都蹲着,不嫌累吗!”
殷家兄弟从角落跳出:“糟老头子,这几日我们反省过了,武功与过去比高了不止一筹,你就等着我们怎么收拾你吧!”
“那是因为你们的武功实在太低了,当然进步快!”
老祁轻松躲过两兄弟的刀,给他们的屁股分别一脚,两人又像之前一样脸着地。
但老祁也拿这两块滚刀肉没别的办法:“那个姓魏的给了你们什么好处,非要天天缠着我们。”
“几本刀谱而已。”
老祁无视任先生欲要阻止的动作,脱口而出:“把他叫出来,我们谈!”
“他已经走了,但人家是先付款后要求我们办事的,我们兄弟可不能辜负魏公子的信任!”
任先生听此松了口气。
“人家怕是早就忘了。”老祁也没招,难得有这么大方的顾客。
任先生也头痛于此,他也是有正事要办了,没时间每天和这种人瞎胡闹。
他脑海里思索了一会,很快就想到老祁之前的话:两人练了多年殷家刀法,却一事无成。
任先生心里有了主意:“这刀谱是你们要求的吗?”
“没错,怎么了?”
“你们是想通过别的刀谱触类旁通,领悟你们先祖的刀法,对吗。”
老祁呲声:“就那泥鳅刀有什么好练的,不如求你爷爷我教你们两手。”
“那不是泥鳅刀,是《殷家神刀》!”两人听此大怒,起身想要拼命,却又被老祁踹回地上。
任先生被他们惹烦了,开口道:“你把刀谱给我看,我替你们来改!”
两兄弟被任先生的疯言疯语逗笑了:“把刀谱给你看?你在说什么胡话!”
任先生反问:“为什么不行?”
“祖宗的东西怎么可以给外人看!”
“为什么不能给外人看?”
两人回答不上了,任先生接着说:“因为怕外人学了去对付你们。”
“可我是暖玉啊,又练不了武功,你们怕什么。”
老祁在一边添油加醋:“就你们那破刀法,殷家都已经没人去练了,只有你们俩还当一个宝贝。”
两人已经心动,但还是有些不服:“暖玉会懂武功?”
“我见识过的武功秘籍,比你们看过的书还多!求我给他们参考武学的人,够塞满一个阳城!”
“我们不看书。”
......
任先生不耐烦道:“反正我可以帮助你们,就算不行,一个暖玉能做什么?”
“要是还不放心,请个见证人,尹自愁怎么样,我们俩一起帮你们查找问题!”
听起来很诱人,两人之前从未想过:请一个理论经验丰富,可无法练武的人帮他们查找问题,除了暖玉还有谁符合条件?
殷柏原地转悠片刻,下定决心:“好,等金溪山会过后,我们把刀谱给你看,但你要保证不能外泄。”
“放心。”任先生自信道,“你信不过我,你也该相信暖玉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