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汐拿着那只银簪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念念有词:“我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
秋翊停下脚步,拿过杨汐手里的簪子,轻轻地,将她齐腰的长发挽了起来。簪子插上的那一瞬间,杨汐眼光一闪。
她呆呆地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字:“孟祁……”
……
三十年前,南国。
杨汐抱着一束新鲜的蔷薇,这是她刚从后院剪下的,一朵朵白色的蔷薇花发出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盛夏时节,蔷薇花茎上的倒刺将杨汐裸露的手臂和胸前的衣服扎破了,但是她毫不在意,似乎是接受这一礼物的人,比这些锁事重要得多。
她奔跑着钻进一个房间,只见整个房间被喜庆的大红色包围,红色的绸缎、红色的窗花、红色的衣裳、红色的发饰……一位女子静静坐在梳妆台前,旁边的侍女正拿着梳子细细地梳理着她头发。似乎是从镜子里看到了那个偷偷摸摸的姑娘,那女子笑了一下,说道:“进来吧,咱俩谁跟谁呢,还偷偷摸摸的!”
说话的女子,正是孟颜。
杨汐笑嘻嘻地溜到孟颜身旁,孟颜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怀里的东西,嗔怪到:“谁家大喜的日子还送白花的,真不吉利!”
虽然嘴上骂着,但是孟颜还是接过了那一束蔷薇,并且凑近闻了闻,赞道:“这花儿还挺香的。”随后,她把花束轻轻放到桌子上,拿起旁边首饰盒里的玉镯。
“我要走了,你啊,以后就是一个人了。”然后她抓住杨汐的手腕,将镯子戴在她手上,“这个东西是我妈妈留下来的,整个南国没有人不认识,以后要是有谁敢欺负你,你就把这个东西拿出来,我保准他们跑得远远的!”
这纹路精致的玉镯,曾经是南国最高女祭司的灵器,后来女祭司将自己的位置传给了女儿孟颜,这灵器,也随着一起被传了下去。
杨汐连忙推脱,说道:“这可不行,这不仅是先祭司留给你的遗物,还是南国的上等灵器,我不能收!”
“哎呀,那有谣传的那么厉害啊!这不过就是妈妈当年一直戴在手上用以凝神的东西罢了,我现在走了,这东西我也用不到了,就给你当个纪念。再说了,妈妈当年留给我的东西多了去了,不缺这一个两个。”孟颜说道。
推辞不了,杨汐也只能收下了。她摸了摸这只手镯,手镯除了有特殊的纹路之外,还被刻了一个小小的桃心。
杨汐”噗嗤“一声笑了,说道:“你幼不幼稚啊,大我好几十来岁的人了,还刻爱心!”虽然两人外貌看起来差不多年纪,但是实际上,作为在第一世界出生的人,孟颜早已经不再长肉身了。
孟颜瞪大了眼睛,佯做怒道:“你个小丫头居然嘲笑我!”言罢,伸出手打了她两下。
就在两人打闹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正是孟颜的亲生哥哥,孟祁。
见到两个玩闹的姑娘,孟颜无奈地笑了笑,虽然姐妹俩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但是要闹起来,还是跟个孩子没什么区别。
见到自家哥哥进来了,孟颜立马装作吃痛大叫了一声,恶人先告状道:“哥,她打我,她要翻天了!”
“孟祁哥哥,是她先动的手!”杨汐辩解道。
孟祁走近,摸了摸两人的脑袋,说道:“好啦,又闹了是吧?”然后,他从衣袖里摸出一对银簪,那银簪头做成了凤凰的模样,做工精细,很是灵动。
“刚刚路过城区买的,难得见到有这么栩栩如生的东西。”孟祁说完,将其中一只簪子放在桌子上,拿着另一只将杨汐披散的头发盘了起来,然后他看着这个可爱的姑娘,笑着赞叹了一句:“还挺好看的。”
孟颜不乐意了,说道:“哥,你怎么就只帮她盘头发啊,我呢?”
孟祁半蹲下身捏捏妹妹的脸,说道:“你啊,就留着让北国国主帮你吧!”
正说着,房门突然被敲开了,一个年轻的士兵站在门口,一脸焦急地对孟祁说道:“将军,出事了。”
孟祁眉头紧皱,先是对妹妹们交代了几句,然后就出了门。
一路上,士兵向孟祁解释着现在南国的状况:“南国大臣们都反对祭司和北国的联姻,现在号召了百姓围堵在城门,怎么也不肯让北国的接亲使者进门。”
“陛下那边呢?怎么说的?”孟祁问道。
士兵摇摇头,说道:“陛下他,好像是默认了这次联姻不作数,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孟祁有些怒了,念到:“真是拿一个孩子的终生大事开玩笑!”然后,他又问道:“我们的人,有多少?”
“城内三千精兵,悉数到场。”
“把那些人给压下去,不能让他们毁了孟颜的婚事!”孟祁吩咐道。
“是!”
这边士兵刚刚领命,从前面又冲过来一个士兵,那人边跑边喊:“将军、将军,不好了!”
孟祁皱着眉看着这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说道:“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那人双手撑着大腿,喘着气说道:“北国……北国使者在城门大开杀戒了!”
孟祁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南国百姓在城门口大闹,不仅不让路,还侮辱北国,说他们一个小国不配和南国联姻,说他们的国主是个窝囊废,不仅如此,不知从哪里来的弓箭手,突然在城门朝他们放箭,那些使者一气之下,就……就杀人了!”
“走!”孟祁一脸焦急,直奔都城城门。可是他不知道,他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
许久,杨汐回过神来,却在嘴里念着:“我杀了他……”
她还记得,当年孟颜送给她的手镯,在那天碎了。或许是那块玉有灵性吧,感觉到了孟祁的死,所以也毁身了。
秋翊捧着她的头,看着她空洞的双眼,说道:“不,你没有。”
但是杨汐就好像听不见似的,一直念着:“我杀了孟祁……我对他动手了,在混乱之际,我对他动手了……”
杨汐冰块似的体温从秋翊手掌一直窜到他的内脏,他依然很冷静地看着杨汐,并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对他动手?”
杨汐的眼眶慢慢充盈了眼泪,她说道:“因为那天,我遇到了你,他要对你下手,所……”
杨汐的话硬生生断了。
腹部,一把冰冷的匕首刺进了她的身体。鲜血顺着秋翊的手指缓缓滴下,溅到两人的鞋子上,杨汐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颤抖着声音问道:“为什么……杀我?”
一滴眼泪,划过杨汐的脸庞,融进了她嘴角的鲜血。
秋翊面无表情地抽出匕首,解释道:“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杨汐。”
话音刚落,秋翊眼前的场景就像镜子被打碎了一样,化作一块块细小的碎片,消散了,换来的,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黑暗中,突然闪起一阵光亮,孟颜的声音从深处传了出来:“看来,你的内心比你那主子强多了。”
“她在哪?”秋翊冷冷地问道。
黑暗中,一个人影从远处走来,她的脸上,挂着一丝嘲讽。
“不急,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逃出梦魇的?”孟颜问道。
“因为你对她的了解,不够深入、不够客观。”秋翊只解释了一句话。便不再作答。其实他早就有怀疑了:杨汐狼狈地从追杀中逃出,自身的气息很微弱,但是手腕上却没有萤的印记;进入南国城区,她穿的是影都的衣服。这些年来,杨汐确实有偷偷进入南国,但是她从来都是穿的她唯一留下的那件已经陈旧的南国服饰;但这当中让秋翊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的是,杨汐,根本没有杀孟祁,因此更不会有因为秋翊去杀孟祁的可能。
“你制造梦魇,不过是利用人最渴求的事物罢了。但是很遗憾,这场梦境,因为你的执念太深,造成它纰漏百出。”秋翊说道。
杨汐曾经和他讲过,南国祭司孟颜最擅长的东西就是制造梦魇,让人们在自己的梦魇中被折磨至死。他的执念的确是杨汐,但是他知道,在杨汐心中,秋翊更像是一个照顾自己的兄长、更或是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前辈。所以,秋翊很清楚,有些东西,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孟颜赞赏地拍了拍手,说道:“但是很遗憾,即使你逃出了梦境,也来不及了。”
说完,孟颜带着那唯一的一点光亮,消失了。
秋翊此时真正地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没有光亮、没有声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该怎样逃离。这漫漫黑夜,就像是牢笼,束缚着他、恐吓着他、让他深陷孤独。
这里,才是南国真正的地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旷的场地,似乎永远也走不出去。但越是黑暗、越是孤独,秋翊就越是担心杨汐,担心她会不会也像秋翊一样,会不会很无助,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挨饿,会不会难过……
杨汐,你究竟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