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腊月廿八这日,南宫九和无轻装上阵,往蜀中行进,早在大乾开国之前,蜀中南宫就已是名扬天下的世家大族。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颇有几分与世隔绝的意味。但族中子弟多在朝为官,如南宫流云一般。或名显江湖,上任家主南宫凌便是。而似南宫九这般经商且赚得盆满钵满的,实是少数。
今大乾有左右二相,左相激进,善律法。右相平和,顾民生。南宫家素来与右相交好。
因家族世代传承,故对年节之事尤为看重。南宫九同无一路快马加鞭,好歹在除夕前赶到了。着下人将马牵去马厩,南宫九略略理了理凌乱的青丝和衣裳,连口水都未喝,就快步向主事大厅走去。
“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那南宫九还不回家,我看啊,多半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绊住了。”
“家主虽年龄尚小,还未及冠,但这祭祀之事兹事体大,万万没有让他人代之的道理。”
还未入厅,便听得里间有人在未祭祀的事情争吵。
前头说话的是个眼有笑纹的中年男子,着深紫夹袄,手中把玩着菩提珠串。
后面反驳那位责是个鬓发斑白的老人,坐在右下首,神情严肃。
“二爷爷,小表叔。”南宫九正了正衣襟,向屋内二人点头招呼。
“日前洛阳大雪,路上车马难行,故而晚来了几日,阿九告罪了。”说罢便是一揖到底。
被唤二爷爷的老人赶紧起身要扶。
“你乃南宫家主,不需如此的。”
“您毕竟是长辈,又是阿九有错在先,这一揖受得。”南宫九脸上挂起了职业假笑,话说得讨巧。
这个将家主看得尤为重要的老人家,是她这个身体亲爷爷的弟弟,南宫梨华。她便宜爹和家主令一起在定风山庄销声匿迹,便宜叔叔也在外潇洒的时候,正是这南宫梨华主掌着族中一应事由,是个十足的家族事业粉。
而那位中年人,则是她大姑母夫家的堂弟,名应浩阳。以血脉论,同南宫家根本无甚关系。只是大姑母夫家败落,十多年前就带着夫家众人寄居南宫家。那应浩阳本是家中幺子,素来骄横惯了的。南宫九被带来时,大姑母便着她唤此人小表叔。
“不过别人担忧也就罢了,”南宫九斜眤了一眼坐得四平八稳的应浩阳,“我南宫家的祭祀怎么也不应当,劳烦小表叔费神吧?”
“你……”应浩阳把手中的菩提子捏得咔咔作响,脸色有些难看。
“阿九还需同各位叔叔爷爷们了解一下祭祀的准备工作,还请小表叔先回吧。”
南宫九却不愿给他什么脸面。一个外人,又不做什么实事,整日游手好闲在这里指手画脚的,算个什么东西。
“好你个小野种,当年要不是……”应浩阳还想发作一番,却被两个侍卫直接架了出去。
南宫梨花面上也有些不好看。按理说这应浩阳本不敢如此嚣张。只是南宫家虽为世家大族,但族人多不羁。为官者两袖清风,行侠者接济苍生。族中又好脸面,是以长久下来,只剩下个华丽端庄的空壳。那应家,本是开封一大商,后因家中主事者突发中风,家中无可用之人,便被他那大侄女连人带钱挪回了南宫家。说出去,还是他们南宫家接济了应家,但实际上,是应家的钱财支撑了南宫家十数年的脸面。
应家毕竟帮助南宫家许多年,他们也没有苛待应浩阳的道理,便只得将这闲人养在府中,还当个小老爷一般好生伺候着。
幸而南宫洛带回了南宫九,虽年岁不大,但脑袋灵光。手下有玖宝阁这个摇钱树不说,还与现今的大乾首富白家交好。真是实实在在的解救了南宫家的根本。
二爷爷办事,南宫九是放心的,她过来也就是走个过场。至于家中其他长辈,多是只爱讲理不爱管事的。只要她礼数到位,便也没人敢说什么。
是夜,整个锦官城爆竹声连成一片,家家灯火通明,好一派太平盛世。而同在蜀中,锦官城外西北方的青城山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十余名玄青色道袍加身的青年男子,被布巾蒙眼,破布堵嘴,以手指粗的铁链捆绑着分坐在囚车内。这些人俱是形容枯槁口唇干裂,身上带着各样的伤痕。而押车的,是一队黑衣蒙面人。皆佩剑,身法了得。
一行人在夜色中避开官道悄然前行。忽听一丝草木窸窣,打头的黑衣人便倏然出剑。削去声音来处半人高的杂草,露出了里面一只被砍去脑袋的野兔。黑衣人纷纷亮剑,戒备地围成一圈。然而除了方才那只兔子,周遭并不见什么活物。
黑衣人屏息静待片刻,领头之人闭眼侧耳倾听,几人周围却是连风都静止了,一时间只能听到囚车内几个道士的喘息声。
忽而一道及细的银光闪过,队伍末端的两名黑衣人就瘫软倒地了。旁边几人挥剑抵挡了一阵,便见林中飞出一道剑气——如北地凌厉的风霜一般——直直的将囚车近前的一人劈成了两半!
只见一白衣华服男子手持通身莹白的利剑袭来,身后还跟着两名青衣女子。
黑衣人见状放弃挣扎转身欲逃,却被后来三人拦住。只一轮交手,便死伤过半。知道今日难以脱身,领头之人眼神示意剩下几人,他们开始不要命地攻击白衣男子,反围了三人。虽瞬息便被青衣女子和白衣男子联手砍杀,但那领头之人却是成功逃脱,借着夜色和树木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用追了。”白衣男子手中的利剑顷刻间变软,他正是水月宫少宫主沐秦。样貌同五年前并无多大变化,不知是因为所练功法还是性格使然,如今的沐秦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气势。
“公子,这些道士怎么办?”两名青衣女子竟是生得一模一样,只是一人左脸上有道旧疤。说话的,是那没疤的女子。
“先带回去医治,”沐秦眉头紧皱,有些气愤,“丁香留下查验这些黑衣人身份。”
有疤那人颔首应下。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道士被抓了。按说大乾盛世太平,不该有此等恶劣行为。
水月宫宫主沐迤岚几年前心血来潮想去道观求签,想问问她看上的儿媳妇去哪了。扬州城内大小道观数十家,却大多人去楼空门庭寥落,周遭百姓也说不清那些道士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大乾盛世,海内外各个宗教兴起,清苦的道家已不如往日般繁盛。沐迤岚当下就不满了,命沐秦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事搞清楚了。但他们几年间一路从东南到西南,见到的多是扬州一样的光景。好不容易顺着蛛丝马迹追查到此,终是遇上了这伙黑衣人。
“我猜这些人要么就是是孤儿,要么就不是我大乾子民!”
安顿好了那些道士,跟在沐秦身边的青衣女子双手叉腰愤愤不平。神色像极了当年那个口出狂言的俏皮丫头,小茴。
“这大过年的也出来掳人!还让不让人好过了!”
“他们使的剑法,我确不曾见过。”沐秦一边擦拭剑身一边说。
水月宫虽不与中原武林交集,但因他研习剑法,收集过各家功法。一般剑法,用有他们惯用的势,所以不需知道很详尽,也能看出是哪门哪派。可那几个黑衣人功夫不弱,却看不出什么门道,委实怪哉。
“公子。”门外传来丁香的声音。
“进来。”
“那几人看起来像是北方的番人,方才我传信给宫中之人,他给了我这个。”
丁香将一封书信递给沐秦。
沐秦见上面是沐迤岚的笔迹,便直接拆了开来。
“秦秦吾儿,见字如面。近日得吾媳讯息,速回。”
沐秦耳根发热,啪地把信合上,直接用火把信烧了。娘亲真是……不过那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现在是什么模样?心里也有几分期许。
“公子你怎么把信烧了啊!”小茴咋咋呼呼,看沐秦脸红,料想定是和白若茗有关,“一定是宫主说了白小姐的事情?”
“休得胡言,”沐秦恼羞成怒,直接赶人,“明日启程回水月宫。”
“既然回去了,公子要不要顺道去白府拜访一番?”小茴揶揄道,“听说那剑圣弟子,已经回白家过年了呢。苦苦追寻自家小姐五年,这可不是正常主仆之情可以解释的噢。”
“我和白若茗也不过一面之缘,就你成天惦记。”
“那公子又为何脸红?”小茴不怀好意的笑,还想再说两句,被孪生姐姐丁香直接拉了出去。
再说下去,公子可要抬不起头了。
却说石晓战一路风雪兼程,终于回到故里,看到白府大门时,竟有些眼眶发热。
门口侍卫看到牵着马匹披着黑色毛领斗篷的石晓战时,激动的有些结巴。
“老……老……老爷!晓……晓战少爷……晓战少爷回来了!”五年前自他在白家祠堂那一跪,家中就都已改口,直接称他为少爷了。
这日扬州空中飘飘洒洒扬着小雪,正月初五真是商人最看重的迎财神之日。石晓战的归来,倒教白府上下比迎财神还兴奋。
除了白陌云初一启程去了蜀中,其余人等都聚在一处,叙说这五年间种种。
石晓战跟着剑圣在外是众人都知道的,今冬剑圣去世更是天下皆知。但白家的事,石晓战却是知之不详。
白若茗乃南宫九之前用于躲避仇家的身份,现她已回到南宫家,这事,白家只几名长辈知晓。先前他们也送信告知了剑圣。
白子羽去岁戴冠,又在春闱中了探花,现在宫中做编撰,因皇上赏识,准了他两月的假好回江南过年。
白子羽和石晓战二人见面时,已不似少时般亲密。一个变得沉稳,一个素来寡言,教白祖望有些物是人非的唏嘘。
“说来这玖宝阁与我白家也是缘分匪浅啊。”
石晓战与白家人聊及前几日在洛阳的见闻,谈到玖公子,白祖望和三个儿子相视一笑,“我们合作多年,却不曾会面,倒是晓战先见着真人了。”
“那阁主,确也是个有趣的人。”说到南宫九,石晓战嘴角带着笑意。
“听闻那玖公子不但精通生意之道,还生得俊逸非凡,在长安城内也是个名人。”白子羽知道宫玖,还是因为身边侍女们爱拿自己同他比较。
去岁他被封探花郎,打马游街时也曾引起一时轰动。而那玖公子,虽总爱戴个珠光宝气的面具,鲜少以真面目示人,但坊间却盛传当年昭阳郡主带巡城卫堵了玖宝阁只为一睹玖公子真颜的故事。好看的人,总是容易被人议论的,何况那玖公子行事素来浮夸,又身怀巨富,人们茶余饭后都爱谈论此人。
其实只论相貌,石晓战的五官也是有几分艳丽的。只是一来他在外奔波风吹日晒的不爱做什么打扮,二来他得剑圣真传,剑法可以说天下无人能敌,便没人敢在外貌上对他评头论足。
“确实是好看。”石晓战想起南宫九那张总是笑得不羁的脸,忍不住道,“行事不拘一格,虽然看起来有些瘦弱,却颇有些豪侠味道。”
多金美貌又不羁,用小姐的话说,就是活脱脱一个霸道总裁。连那武林盟主的面子都不给,甚至称得上嚣张,不过他却不讨厌。
“我还同他约了今年四月一起去武林大会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