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梦醒长列
下午3点39分，我们回程的列车出发。
我们买的是硬卧，一上一下。把东西放好，我们就坐在下铺挤在一起聊天打发时间了。
梦襄看着车票上的信息，惊奇地说：“你有没有发现一个很巧合的事情？”
我瞅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何奇特之处。
梦襄开心地像个孩子说：“你看这个出发时间，……”她满脸期待地看着我接下去，我还是没有看出端倪。她说：“3点39分，等到我们明天分开，我们从认识到明天分开刚好是339天。”我没有想到，连我们认识的时间她都是一天天地在数着。
我有感动，也有惭愧。
我们坐在下铺，她说有些疲惫，我让她把头枕在我的腿上，她就这样安稳地睡着了，嘴角依然是标志性的微笑，许是做了一个美梦吧。这是第一次，她比我先睡着。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我会先睡去，她也常说看着我那么快入睡，睡得那么安稳，她都会觉得好有成就感。问她为什么时，她说只有一个人全无戒备，轻松愉悦的时候才会睡得那么好，那么美。如她所说，和梦襄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放松，最快乐的时候，没有日常生活的零零碎碎，没有争吵计较，我们爱一起无边无际地闲聊，少有沉默清冷的时候。我想，这也是我为什么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睡得那么“安详”，这是她调皮的时候用的词。
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在她之后睡去，能仔细地看着她入睡的样子。我把被子拉起来盖在她的身上，用纱巾遮住脖子等容易着凉的地方，手指穿过她的头发将她的黑发拢在耳后。看着她的眉眼，想着这个让我一直安稳，一直轻松快乐的女人，忍不住想保护她，想给她更多。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摸着她的额头，在她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梦襄翻动了一下，往我身上靠近了一些，还没有醒。我想，就这样让她睡吧，一直安稳地睡下去，她这些年不知道睡过多少安稳觉。
我把她往我身边拢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窗外，已经快6点了，列车已经慢慢进入山区了，越来越多的涵洞和高架桥，山不断向后飞去，故乡一点点后移。
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我们的未来，我想到梦襄说的“怎么办”，想到她站在楼上说的“能够看到多远呢，能够看到未来吗？”，也想到她说过的梦，关于悬崖的梦。
她从未提过什么关于未来的要求，我从未给她过什么承诺，我们就这样默契地坚信“在一起一日有一日的欢喜”，彼此谁也不去说关于未来的话题。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挣扎，一如上一次见面时她说的“觉得对不起你的妻子”，她是个柔弱的女人，是个有自己的原则和坚守的人，我们不由自主地陷入爱恋，谁也无法预料，也难以控制。
我曾经也想过关于未来的问题，曾经面对毫无要求、无节制地对我好的她，我也感到亏欠和惭愧，问她值不值得。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说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去想未来，爱的时候认真爱，不爱的时候不纠缠不打扰嘛。可是，在爱情中的男女，怎么会有这样的理智？
这一些时日，也越来越感觉到梦襄没有原来的快乐和轻松了，有时候她会莫名地沉默，会陷入沉思，会不禁发呆。
对于这些，我也会陷入茫然，我到底在追求什么？追求刺激，可是我明明付出了很多感情在里面，在她这里我可以安稳地休憩，轻松地说笑，可以无所顾忌地废话连篇。追求感情，可也是一段不会得到祝福的感情，怕又是一个看不到完美结局的故事。
想着这些都会头疼，我索性什么也不想了。看着时间快到7点了，我轻轻地把梦襄叫醒，她睡眼朦胧，撒娇地嗯了一声，我说：“起来吃饭了，吃完再睡。”她掀开被子，穿上鞋子，坐在床沿伸了个大懒腰，去洗了一把脸。
我站起来的时候，由于腿长期保持一个姿势，有些麻木，适应了很长时间。我们吃完泡面，梦襄像原来的每次一样，取出水果洗净或者剥皮递给我，把我们带的桔子剥好递给我。
在床上躺时间长了，我们一起在卧铺通道边上的座位上靠窗面对面坐着，互相看着对方。梦襄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我说着我的计划，我说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北京爬香山，说再走一次什刹海，我还说我们一起去看海，一起去黄山看松，去祖国的边疆看看那里人们的生活，一起开车去稻城亚丁，去呼伦贝尔大草原上飞奔，……我说着很多很多的计划，但是梦襄只是温柔地笑着看我，不言不语。
这不像是她平时的风格，这一次一起回故乡，我能感觉到她的变化，不像原来那样爱说爱笑，心事重了，变得沉默了。
我问：“好不好？”
她点点头说：“好。”
我们说了很久很久，列车在大山的隧道里里向前飞奔，阵阵凉气从列车的走道里吹过来，我们都感觉有些冷，回到卧铺上。
我感觉有些困了，就想睡下了。
梦襄说：“就在下面睡吧。”
我看着她，说：“太挤了，怕你睡不好。”
梦襄说：“我还不困，你睡吧，我看着。”
我疑惑地看着她，不过还是躺下来，她把我的头放在她的大腿上，说：“就这样睡。”我把腿长长地伸直，仰面看着她，她像从前一样，温柔地看着我，抚摸着我的头发。
看我一时半会儿睡不着，梦襄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
我说：“一天在一起就要有一天的欢喜。不想去想那么费脑的问题。”我猜想，也许是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吧，让她最近变得沉默了，心事重了。
梦襄没有看着我的脸，看着对面空无一人的床铺说：“我想过就这样一辈子”，她迟疑了一会儿，又说：“可是我不能骗我自己，我可以无牵无挂，但不能让你为难。不能让你在这段感情中有任何一点的不快乐。”
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说：“你不用说什么，我知道在一起的时候你都是真的投入感情了，但是心里还是会煎熬，……一直会煎熬。”
说着，我看见梦襄的眼角流出了泪水。
我坐起身，用手轻轻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这些日子以来，我是第一次看见她流泪。这段日子，也是第一次她主动说了那么多话，我忽然明白，在这段感情中，她一定承受了很大的我所不知道的压力。我把她肩膀抱过来，靠在我的胸上，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
梦襄在怀中断断续续地说着：
“其实上次在北方小镇看雪的时候，我无意看见了你的手机。看到了你妻子给你的留言。她其实是很爱你的，你说你的压抑，你说你的难受，你说家庭的氛围、关系不好等等，可能是你们没有好好沟通，如果好好沟通，你们一定会再次相爱的。”
“每一个家庭都有各种各样的不易，你有你的难，但是不能破罐子破摔，你们还有孩子，还要好好过下去。我看到她在你写得文章下，在你发的朋友圈里留下的评论，她很在乎你，她说她和你们的孩子在家等你。你知道，我看到这些，我心里难过，我仿佛就是一个盗贼，去一个好好的家庭中，盗走了一个男人的心。”
我安慰着，说：“你不用这么想，如果有什么过错，也是我的错，是我的。”但是，我知道这句话有多么苍白。
梦襄接着说：
“我想，我是一个母亲，你也是一个父亲，我们都不只有自己，还有孩子。在孩子的眼中，我们依然是那个优秀的父亲和温柔的母亲。我们不该让孩子去承受我们自己的快乐带给他们的痛苦。”
“最让我愧疚的是你女儿在你微信里给你的留言：爸爸什么时候回家呀？”
“它一下子就戳中我的内心，我也是有女儿的，我知道孩子对我们的依恋，也知道我们在他们心中就是天，就是他们最大的依赖。”
“我也看到你妻子给你的留言：妞儿说你没在家她没有安全感。其实，你有一个完整有爱的家庭，是我羡慕的，也是我一直渴盼拥有的。”
“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是真的快乐的。虽然不到短短的一年，但是我感觉这一辈子遇见你已经很满足了。就是遗憾没有早点遇见你，可能是我上辈子修行不够，但愿此生能够修得来世。”
“花开得越灿烂，其凋零越迅速。就像上次在雪中，我们印在草地上的心，堆在白杨树林里的雪人。”
“我跟你说的那个梦，关于悬崖的梦，其实并不是梦，是我一直所想。但是，我后来明白了，我不该那么自私，你还属于你的妻子，属于你的女儿。不是一切的美好，都需要用凄美的结局来证明。你的未来还很长，我们不该像久木和凛子那样。”
“我也想过静秋和老三，他们有过的我们也有过，但是我们都是健健康康的人，世事使然，爱情使然，我们终究也不会像他们那样以遗憾结局，我们都该好好的。”
“最后，我想，我们应该像罗伯特和弗朗西斯卡那样，即使不在一起，我们还可以做朋友，把这段美好刻在心里就好。”
我想，说到这里，我已经找到她近期总是闷闷不乐的原因了吧。可是，我可以说什么？有些问题我没有想明白，她或许找到了答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我们的故事就像车票早已书写好了。我们都是成年人，都会做出自己的选择，我也要照顾到她的内心。
在此刻之前，我觉得一切都是美好，这样的结局一如开始那样来的意外。
不过，开始的是我，而结束的可能是她。
我想挽留，可我能给她一个什么样的未来呢？心里在此刻有一种刺痛的感觉，但是我不能自私地留住她，我们在一起的初衷是快乐，是毫无压力的轻松，如果她心里没有过去那道坎，而我也没有能力让她越过那道坎，该她决定的。
一如开始的猝不及防。
刚刚说出那么多计划的我，心情瞬间低落。
是我沉浸在梦中不愿醒来。不愿醒来。
燃烧过后是熄灭。
我们心情都低落到了极点。我想她说的很明白了，但是她的内心在挣扎，任何一个决定对她来说都是残忍的。我也像在等待着宣判，但是我却没有好的办法来阻止这一切向前发展。
我们就这样互相依偎着，伤心的时候总是更容易睡着。我们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天已微微泛亮，睁开眼还是梦襄那个熟悉的笑脸，我已经是躺着的样子了，应该是梦襄在我睡着的时候把我放好躺在床上了吧。梦襄早已醒来，她已经买好了稀饭和包子，我们一起用餐。
梦襄说：“昨晚你睡得像个小猪。”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心忐忑，对于未来的结局如何，我不得而知。
早上10点多的时候，我将要到站，而她还有一段路程。我取好行李，她送我到列车门口。
我说：“再见！”
她说：“再见！”
在车门即将关闭的刹那，她迅速塞给我一个物件。车门已经关闭，列车缓缓启动，我隔着玻璃似乎看见她眼泪下来了，她自己抬手轻轻拭去。列车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我已经看不见它的尾巴。
我看了看她塞给我的物件，是一个小小的平安符。是她在离山寺求来的吧？她是不是早已想好了答案？
我拿好行李，无精打采地往出口走去。
忽然，手机振动，我拿出一看，是梦襄发来的短信：长列终会到站，故事总有结局；美梦终究会醒，你我相忘江湖。回家吧，小傻瓜。
我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是在这种场合，一个大男人，我终究强忍住，但是心如刀割。
也是在这个时候，忽然手机来电，是妻子的电话。接听，传来小女儿的声音：“爸爸，猜猜我在哪里？”我敷衍地说：“那我怎么知道？”女儿说：“我在车站的门口等你呢！”我快步走出去，看见小家伙在门口焦急地等着我，一把抱住我，要我抱她。她在我的胳膊上，还埋怨地说：“就你走的最慢，别人早都出来了。”我拍拍她的小屁股，说：“下次爸爸一定以最快的速度来见你。”小家伙才把撅起的小嘴巴恢复正常。
此刻，天气晴好，天湛蓝湛蓝的。我抱着小女儿，和她一同望着蓝蓝的天空，此刻，有两片白云在风的吹拂下，缓缓相聚又缓缓分离。女儿说：“哇，好大的棉花糖。”
我爱怜地看着天真、纯洁的她。
以上是恋阳给我讲述的全部，我把这些都记在心里，可我因为有很多疑问，迟迟没用文字记录下来，直到2020年年初。
